万历四十一年,努尔哈赤最终还是幽禁了他曾经视为汗位继承人的广略贝勒褚英,而因揭发褚英阴谋有功的四贝勒皇太极也进一步得到了努尔哈赤的信任。
漠南蒙古的科尔沁部落,凌冽的寒风刮着赛桑的脸颊,他看着眼前已显老态,却仍然站得笔直的贝勒莽古思。
“阿爸,咱们真要把妹妹嫁给四贝勒吗?”赛桑望着部落的方向,那里有着他的族人,可他们有许多或许已经等不到明年春天的到来了。
“难道你看不上皇太极?”莽古思背着手,踱了两步。
“论宠爱、论军功皇太极都比不上他的几个哥哥,大贝勒和三贝勒虽然比哲哲大了些,但是……。”
莽古思抬手打断了赛桑的话,“皇太极能把自己从褚英的事情里摘的干干净净,还把褚英当做了踏脚石就说明他不简单。你也不用为哲哲担心,皇太极知道应该怎么对待哲哲的。”
“阿爸。”赛桑有些迟疑,但是看莽古思坚决的态度也知道自己没法改变什么了,“我知道了,我去看看哲哲。”
“去吧,哲哲是我从小宠到大的,我不会害她。”莽古思想了想终于露出了笑容,脸上的皱纹挤成了一团,“明安和孔果尔把他们的女儿嫁给努尔哈赤,还自以为是聪明人,可惜我这两个侄女咯。”
赛桑没有答话,明安和孔果尔是莽古思的弟弟,也是他的长辈,更是部落里的首领,这话他的阿爸说得,他却回不得。
“对了,哈日珠拉已经四岁了吧,身子好些了吗?”莽古思状似无意的问道。
“前些天又烧起来了,今早才好些了。”赛桑眼神一黯。
“这样啊。”莽古思摸了摸他的八字胡,“女孩子难免娇弱些,你也不要担心,部落的俘虏里不是有两个汉人大夫吗?让他们给哈日珠拉瞧过没有?”
“可是那是汉人,儿子不敢用他们。”赛桑也早就想过这个法子,只是这些汉人都是被辗转卖到草原的,难保不会心存歹意,在药里使坏。
“你啊,还得多学学。”莽古思有些失望,“这些汉人虽然恨我们,可是他们现在身家性命都在我们手上,不是每个人都是硬骨头的。”
“而且,人都有弱点,只要抓住了就可以为己所用,这有什么难的。”莽古思拍了拍赛桑的肩,“别看不起汉人,汉人的东西好着呢!”
“儿子知道。”赛桑低着头,细细的思索着莽古思话里的意思。
“我已经老了,以后科尔沁就靠你了,你的族人,你的妻子,你的儿女,他们都只有靠你了。”莽古思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回去吧,希望明年的春天快点到。”
在赛桑和莽古思满怀愁思的时候,蒙古包里的哈日珠拉也不好过,即便身上盖着厚厚的毛绒毡子,她还是觉得身子像是浸在冰水里一般。
“乌雅,乌雅。”哈日珠拉蜷成一团,双手紧紧的抓着毡子,脸颊烧的通红,双眼泪汪汪的,让人看着就心生不忍。
“格格怎么了?还是很冷吗?奴婢再去拿些被子过来。”乌雅赶紧从木箱里拿出被子,麻利的盖在哈日珠拉身上。
“额吉今天还没有过来看过我。”哈日珠拉吸了吸鼻子,奶声奶气的说道,“我想额吉了。”
“奴婢现在就去请大福晋。”乌雅把帐子外的乌云叫了进来守着这才出去。
“格格要喝水吗?”乌云很少进这么华丽的帐子,有些手足无措。
“不喝。”哈日珠拉半个脑袋都缩进了被子里,声音也嗡嗡的。
外面寒风呼啸,帐子里也好不了多少,须臾,大福晋娜仁就过来了。
“额吉。”哈日珠拉可怜兮兮的看着娜仁,“这么冷的天还让额吉过来看女儿,女儿真是不孝。”
“又学汉人那套了,都叫你别去和那群汉人玩。”娜仁坐到哈日珠拉的床边,“不是说今早好些了吗?怎么又烧起来了!”
娜仁怜惜的给哈日珠拉掖了掖被子,“就算你不让人去请,额吉也会过来的,额吉也想哈日珠拉了。”
“额吉真好,为了额吉哈日珠拉也会很快好起来的!”哈日珠拉伸出小手抓住了娜仁的手指。
“额吉,姑姑是不是就要嫁人了啊?”
“你从哪儿听来的?”娜仁挥挥手让乌兰退下,双手包住哈日珠拉的小手,“我听你阿爸说估计就是明年春天的事情了。”
“部里的人都知道了,所以我也知道了。”哈日珠拉皱了皱鼻子,“姑姑那么漂亮,不知道那个什么贝勒配不配得上姑姑。”
“四贝勒年轻有为,当然配得上你姑姑。”
“可是他已经有大福晋了。”哈日珠拉很是为姑姑不服,“姑姑要是嫁给咱们草原上的男儿,哪里用得着受这种委屈。”
“你姑姑精着呢,哪里用得着你为她担心。”娜仁并不喜欢哲哲,也不愿意多提她,“现在额吉就想你快点好起来。”
“额吉别担心,我觉得我马上就要好了,等我好了我就去看妹妹!”刚刚说完一条晶莹的鼻涕就从哈日珠拉的鼻子里流了出来,哈日珠拉赶紧一吸,可是鼻涕还是明晃晃的掉在那里。
“哎。”娜仁接过乌雅递过来的帕子,给傻笑的哈日珠拉擦干净。“你好好休息,你阿爸这会也应该回来了,我先回帐子了。”
“嗯,额吉明天也要过来哦!”哈日珠拉目送娜仁离去之后又拱进了被子里,不一会就睡着了。
赛桑回来之后先去看了哲哲,发现哲哲正兴高采烈的备嫁,也不再纠结于皇太极的问题,准备找人商量商量怎么收服那群汉人。
而娜仁则有些闷闷不乐,她的女儿之所以身子这么弱就是因为哲哲,她每次看到女儿生病的样子就会想起当年哲哲对她做的事情。
“敖登,你说哲哲怎么就那么看不惯哈日珠拉呢,哈日珠拉还那么小,也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娜仁低着头,摩挲着手里的瓷碗,这样好的瓷器,也只有部落里的贵族才用的了。
“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哲哲格格马上就要出嫁了,就是再不喜欢大格格也做不了什么了。”敖登给哲哲的腿上盖上毡子。
“话虽如此,这个哲哲从小就厉害,把阿爸和赛桑哄得团团转的,要不是她在我怀孕的时候下药被我发现,我也不知道她竟然这么有心思。”娜仁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想到哲哲那笑里藏刀的样子更心烦了。
“要不是她给我下药,哈日珠拉的身子又怎么会这么差!最可恨的是连赛桑都相信了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无辜样子!”娜仁说到这里更是生气了,“我最先以为她只是是看不惯我,这几年才发现她竟然也看不惯哈日珠拉!”
“福晋会不会是多想了,大格格平日里和哲哲格格也没多少相处的机会,哲哲格格怎么会?”敖登一直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是怎么判断出哲哲想要害哈日珠拉的。
“哼!眼神是不会骗人,她看哈日珠拉的样子像是要把哈日珠拉生吞活剥一样!”娜仁眼里闪过一丝凌厉,她能独宠于赛桑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没有点本事,别的不说,在察言观色上还没有失败过!
“那怎么办啊?哲哲格格马上就要嫁给四贝勒了,四贝勒有权有势,到时候……。”敖登听到这里有点慌了,格格那么小,身子又那么弱。
“没有到时候。”娜仁可不会放过哲哲,即便她在这件事情上判断错误了,可哲哲下毒的事情确是怎么都赖不掉的,以为随便给她些证据她就会相信吗?可笑!
“主子?”敖登已经好久没有看到娜仁这样阴沉的脸色了。
“我忍了那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汉人有个词说的好,乐极生悲,我会让她好好品尝品尝自己种下的苦果。”
哲哲是厉害,可是未免太过自信了,自以为每个人都被她耍的团团转。娜仁冷笑,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装作相信哲哲,和哲哲虚与委蛇,有什么事情都和哲哲商量,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敖登,你说对一个女人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娜仁又恢复了原来笑意盈盈的样子,娇艳的容貌也被身上的猩红毡子衬得越发艳丽。
“应该是儿子吧?”敖登不确定的说,她似乎有点明白了。
“是啊,我曾经无数次想过为什么我不是男人,如果我是男人的话,我就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不用为了丈夫的一句话,一个眼神战战兢兢。”娜仁自嘲道,“所以我只能努力做到一个女人的极致,努力获得丈夫的疼宠与爱重,努力赢得儿女的尊敬和依赖,当然少不了随之而来的金钱和权势。”
“只是要走到这一步实在是太难了,不过我的两个女儿还得重复我的道路,她们也必须重复我的道路!”娜仁的眼睛越来越亮,“我会为她们铺平道路,而这条路上,第一个硌脚的石头就是哲哲!”
“哲哲想要获得四贝勒的宠爱也容易,她那么年轻那么漂亮,背后又有科尔沁,只要不是傻的都会宠爱她。”
“但是只有宠爱却是不够的,没有儿子她就什么都不是,她最后还是得靠科尔沁的其他人来帮她生儿子,帮她固宠,被宠坏了的天之骄女又怎么受得了这个!”
敖登有些害怕又有些兴奋,她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一件十分不得了的事情,而这件事情随时都可能要了她的命。可是她却真的很激动,如果真的能把那个眼高于顶的哲哲格格从神坛上拉下来。
娜仁仔细观察着敖登的表情,果然,她并不担心敖登去告密,她太清楚眼前这个人的性格了。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哲哲心里也并不平静,毕竟万历四十二年,马上就要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