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注定的冷面修罗,注定要双手沾满鲜血……
他与襄城公主相敬如宾,对她多年如一,哪怕他也有别的女人,但不过是过眼云烟,他还有了王皎,他的女儿,他站在权利之上,拥兵自重,还有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女儿。
一切都有了,他却越发空虚了。原以为这一生都要这样走下去,恍然如梦,平淡无奇,不过是一场匆匆轮回,活着,不过如此。
直到那个女子的出现。
她很美,淡然如水,清净如花,他并未第一眼就爱上她,而是想着杀她,在他看来,女人都是一个模样的,无论是在床上还是穿上衣服。他很好奇,很早之前就在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女人使得琅邪王神魂颠倒,司马睿曾是野心膨胀的帝王星,注定的王者,这也是他愿意追随的原因,可是,这帝王星就要因为一个女人陨落了。
这个女人不过是气质不凡,不过是貌美如花,但是这世间从不缺美丽的女子,她还很会装,可怜兮兮,柔弱怜人,牢牢的抓着司马睿的心。她很聪明,当真聪明,帮助司马睿得到了鲜卑兵符,帮助茂弘化解危机,但他不屑一顾,他的妻子襄城公主,同样是冰雪聪明的女子,那又如何?
可是,他低估了这个女人,她那样复杂,他原以为她跟别人都是一样的,争宠魅惑,只会迷惑男人……直到她毫无畏惧的从巨蟒口中救了他……
这个女子,其实很简单,她胆怯,但心底有无限的勇气,她懦弱,因为有一颗最善良的心。他要杀她,她却救了他,奄奄一息之时,还不忘说:“你,不必谢我,我只是在想,王爷的千秋霸业离不开你,所以,你不能死。”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只……五只恶狼,幽绿的眼珠,格外引人注目。它们在靠近,一步步一步步的靠近他,然后停顿在几步之遥,恶狠狠的注视着他,打量着,观望着,随时准备扑上前将他撕碎!
他依旧没有动,他天性就是一匹狼,此时此刻,倒真的想要知道,是真正的狼厉害,还是他这野狼更胜一筹。
终于,它们难奈不住了,他身上的血味刺激着它们的嗅觉,也刺激着它们凶残的眼睛,虎视眈眈过后,它们以箭一般的速度扑上前,撕碎他,撕碎他……
几乎同时,他激起了自己全部的警觉,翻身而起的瞬间,顺势握起插在地面的湛卢剑,双眼都是血红的,恶狠狠的划向扑面而来的恶狼,杀,杀,杀!
湛卢剑削铁如泥,他清楚的听到剑身刺穿肉身的声音,月光之下,他面对扑向自己的恶狼,握剑横斩,劈开它们的身子,劈开它们的脑袋,杀戮染红了双眼。
一切安静下来,他也跟着清醒,地上是横七竖八的尸体,狼的尸体,骨血分离,脑浆迸发,血的味道弥漫周围,也弥漫在他的身上、脸上。肩膀再次渗出血,他却已经无力去包扎,因为就在刚刚,厮杀之中,他的左手险些被一只狼咬断,如今已是鲜血淋淋。
疼,真的疼,疼的满头大汗,他就要支撑不住了,好累,眼前都是虚幻的,就要睁不开眼了。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听,她在唱歌,就在皎洁的月光下,青草地上,昙花丛前……他看到了,一曲月出,一曲陈国情歌,萦绕着他的心,他看到了她在翩然起舞,回眸间,笑腼如花……手握湛卢剑,一步步的走上前,那些昙花开了吗?
没有,还是那些青嫩的枝茎,他终于走到了这里,却已经累得不行,仰身倒在草地上,夜风吹过,他想起前几日,他们都是这样躺在这里的,漫天的繁星,皓月当空。
她本就不是他的,当年落入悬崖,她是为司马睿而死,而他,再也不能忘记那日的岩洞。她面上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她吃了巨蟒的肉,那副恐慌而又惊惧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她不准他睡,将从前最有意思的事讲给他听,然后,他看到了盛开的昙花,洁白舒卷的花瓣,还看到她沉睡的容颜,然后他心里开出了一朵最纯美的昙花。
她坠落悬崖的那一年,他再也不是从前的王敦,他仿佛在那个夜晚,明白了活着的意义,他不止是桀骜的野狼,他可以活的更好,也可能开心,也可以笑,也可以爱上一个女子。
她迷惑了他的心窍……整整一年,他在江南一带秘密搜寻,他相信,只要她活着,就一定会回家,而他,愿意从此之后给她一个家,哪怕用一切来交换。
做出决定的那刻,他心里的空虚第一次没了。
他多幸运,找到了她,多幸运啊。可她容貌尽毁,他不在乎,他爱的是她,而不是她的容貌,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确定,这世上漂亮的女子这么多,但梦儿只有一个。
梦儿,梦儿……
他努力了,但还是没有得到她,但好在,他还有来生,她答应了他,来生跟他在一起,就像她爱着司马睿一般,他也会得到她执着的爱。只是时间的问题,那么,他愿意等。
没有了她,下半生该怎么过呢……没关系,他还可以守护她,她说她想做皇后,他还可以帮她。他还有回忆,曾经扬州的日子,城隍庙的高台上,她一袭红装,以及此前的六天,她的笑,她的声音,她吃东西的样子,她在月下起舞的样子……他有这么多的回忆,足以惊艳日后的时光,这些是他与梦儿的回忆,司马睿永远无从得知。
心里守着这样的秘密,真好。
也不知这样睡了多久,他是被冻醒的,夜里的风这样凉,可是之前,他从未发觉过。睁开眼睛,依旧是漫天的繁星,很美吗?一点也不美,它们那样冷清。
那个女子,就是他的全部,是他的全世界啊……
恍惚之中,似是闻到了异香,他心里泛起疼痛,在这一刻起身,果真看到花开了……盛开的昙花,到处都是,漫山遍野,纯白的令人炫目,舒卷的花瓣,层层叠叠,月光下昭然若雪。
大片的盛开,开的如此绚烂,洁白如玉,流光四溢,美得触目惊心。
身前,身后,处处都是,他站在花香之中,站在月光之中,想起清晨阳光照耀,他的梦儿慵懒着声音安慰他:“处仲,今天晚上一定会开,我们会等到的。”
真的等到了……
他想笑,手握湛卢剑,站在昙花间,低低的笑出声来,这是世间最可笑的事,真好笑,笑的他肚子都疼了,直到笑出了眼泪。他终于收敛了笑,眼中闪过一丝戾气,抓起剑挥向那些盛开的昙花!
砍,杀……就如同刚刚厮杀那些恶狼一般,不,甚至比刚刚更凶狠,他的双眼已经被蒙蔽,成片的昙花被斩落,成片的昙花被践踏,成片的昙花被夜风吹散。
月下,被斩下的昙花纷落,一片片,就像飞雪一般,飘满了周围,也飘落在他的身上、发上、肩上。他没有丝毫的停顿,疯了一般的斩杀,不止是昙花,还有那些根茎,叶子,全部都要斩下!他不需要了,已经不需要了,现在盛开,有什么用!用什么用!
身前的,身后的,岩洞旁的,全部斩断,碾碎,地上是触目惊心的白色,纷纷扬扬,昙花还在飘落,却已经成了一堆残骸。他握着湛卢剑,头也不回的离开,一步步,走的如此决绝。
溪边的竹屋腾起火光,他将手中的石蜡扔了进去,看着大火吞噬竹屋,熊熊的腾起,映的荒野宛如白昼。他转过身,背对着火光,一步步向前走,走出好远,回头再去观看,依旧是漫天的光亮。他在那片光亮之中,面再也支撑不住,捂着疼痛的左手跪在地上,很久都没有起来。
梦儿说,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果真是这样呢。
夜风,真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