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誉不想自己的孩子,会有那样的人生。
段正被段誉的话说愣了,他想反驳,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居然无从说起。
因为,段正居然发现,这个不过七岁大的孩子的论调,居然是对的,甚至是无从反驳的。
当年的时候,段正爱上了少年的杜青鸾,可是,因为赐婚之故,他又不得不娶进了自己根本就不喜欢的御史府小姐丁柔。然后,段正因为心中抱愧而冷落丁柔,思念杜青鸾。
然而,世事无常,人生多舛。及至丁柔意外身死。段府之中无主,那时的段正,这才想到丁柔的好,这才想到丁柔的善,所以,他既对杜青鸾抱憾,又对丁柔内疚。
可是,段正的心里,他的这这一生,也只爱过一个女子,那个人,就是十年消失,然后复又重现的杜青鸾。
没有了杜青鸾,这个世界有谁又何妨?段正便开始学会了放逐自己,学会了顺其自然。
那时,段府之中无女主,一团乱麻。于是,段正便随手指点刘蓉当家。管起了段府的一切。可是,段正如此做,并非多么信任刘蓉,又并非多么疼爱刘蓉,只不过因为这个刘蓉是段正看着长大的,而且,对于段正来说,刘蓉仅仅是个亲人,仅此而已。
至于其他的几房姨娘,段正甚至多记不得对方的样子。因为,这些姨娘,要么就是丁柔作主帮他求娶的,要么就是别人因为各种关系而硬塞上门来的。这些姨娘,对于段正来说,就象是睡觉的时候多了铺床,吃饭的时候多了双筷子一般,他对于这些同样可怜的女子们,既谈不上爱,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所以,多年以来,莫说是爱了,即便是关心,都是谈上不的。那时,在段正的心里,只是你有他有。你在他在。而且,如此多年间,段正也从来没有太多的思考过这之间的因果关系。
现在,段誉的一番话,令段正忽然恍惚起来。一个男子,一生妻妾成群,几乎成了一种风气。若谁家无妾,反倒被人说妻子不够贤惠,反倒被人说家风不正。可一如段誉所说,他们这些男子,娶了这些女子回来,究竟是为什么呢?
为了爱,还是为了传宗接代呢?这个问题,怕段正都没有办法回答吧?
想了想,段正强笑道:“这个……誉儿啊……”
段誉蓦地打断段正的话,他说道:“爹爹,您的一切是非功过,孩儿不想评判,孩儿只想告诉您,孩儿终究会长大的,而且,孩儿有自己的想法和生活方式,希望爹爹您不要干涉,自然的,孩儿也不希望让爹爹不乐的……”
段正望着段誉,眼底渐渐流露出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出的迷惘出来:“可是,誉儿,你会后悔的。”
段誉义正辞严地说道:“不,我不会后悔,绝对不会。”
我不会后悔,绝对不会。
话说到这里,似乎无话可说了,段正望着段誉,不由地笑了一下,说道:“誉儿,你可是我段府的嫡长子,你的想法,直接影响了一府的未来,所以,有些事,还是不要太早下了结论了。”
段正的妥协,令段誉惊异。
在段誉的心里,段正必定会据理力争,或者生气,或者说服自己。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段正居然说了这样一番模楞两可的话来。
段誉所不知道的是,段正这一段时间和杜青鸾朝夕相处,这才知道,这个如此倔强,而又如此沉默的女子,究竟为他吃了多少苦。段正甚至会无数次的猜测,当日,若他娶的不是丁柔,而是杜青鸾的话,这个如此倔强的女子,会不会容许她的妻妾成群呢?
自然了,这件事,段正不会问,而且,永远也没有答案。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丁柔已经成了两个人心里最深的那条刺,段正不提起,杜青鸾也绝对不会提起。所以,这些话若真的问起来,还真的是毫无意义。
现在,段誉却可以下定决心,说什么永不纳妾,他那认真的神情,使段正恍然想起了自己少年时的一切,那些消失的时光,那些誓言,以及那些开心的,以及不开心的日子。
所以,段正决定了,于其在这里做无谓的反驳,倒不如顺其自然,看事态的发展,总之,在段正的心里,段誉若能妻妾成群,固然之好,若他只认定一人,也是他的事情,反正,作为人父的段正,只需要做好他自己的父亲,还清少年时欠下的情债,也就是了。
看到段正居然不反驳,段誉自然开心不已。他站起来,立刻说道:“回爹爹的话,孩儿记住了。”
段正站起身来,拍拍段誉的肩膀,说道:“誉儿,爹爹饿了,走,陪爹爹用膳去。”
段誉爽快地应了一声,然后,迈着两条小短腿,跟着段正用午膳去了。
这一顿午膳,算起来并不算太过丰盛,可因为是父子俩单独用餐的缘故,所以,显得特别的开心,气氛也特别的轻松。整整一个午膳的时间,两个人都极有默契地没有提起段玉兰,也没有提起段青茗,只是聊着一些属于男人的话题,聊着一些可以让两人开心的话题。时间,如此就过了,一个中午的时间,段誉吃得饱饱的,最后,又在书房陪段正喝了一会儿茶,这才摸着鼓鼓的肚皮,回去了。
段正和段誉这一次午膳用得好,段青茗的那一餐午膳,气氛可没有这么轻松了,其实,若是严格说来的话,自从段青茗进了聂府之后,聂府的气氛,就一直的、半点的,都轻松不起来了。
这件事,还得从段青茗进入聂府的时候开始说起。
段青茗一大早出门,及至进到聂府的时候,时间还早。可是,聂采月已经在垂花门前苦苦地等待,一看到段青茗,她二话不说地拉起她就跑,一边跑,还一边说道:“快点,青茗,这时辰快要误了。”
段青茗猝不及防之下,就被拉了个楞怔,她不由地随着聂采月向前跑了两步。冷风拂面,段青茗很快清醒过来。
她顿住脚,一把甩开聂采月的手,嗔怪道:“聂姐姐,这事情再紧,再急,也不用如此慌张吧,你别忘记了,今日可是太君的寿辰,这亲朋好友们都会来的。你若这样慌慌张张地去了,即便时间赶到了,也免不得会因为仪容不整而受责罚……或者说,你觉得,老太君愿意看到你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冲过去?”
聂采月原本还想催促段青茗要快些的,此时一听段青茗的话,不由地怔了一怔。
是啊,今日,可是聂府的大日子啊,这前来拜寿的人何其之多,正是聂老太君注重形象,在意衣着风度的时候,若在这时,聂采月带着段青茗风风火火的跑了进去,那结果,还真是可想而知。
试想一下啊,那个为人苛刻的聂老太君,怎么会容许自己生日之时,有两个妆容不整,而且气喘吁吁的女子来呢?更何况这其中一个,还是她素来不喜的嫡孙女了,若到了那么,到时候,太君更要责怪借机责怪她们不修边幅了,或者是借机赶她们出去了。
段青茗笑道:“好了,采月,反正,这不迟也迟了,我们现在正好去补个妆,把精神状态调整好些,然后再去看老太君吧?你放心好了,到时,你只要告诉老太君,说你是为了晨露泡茶而耽误了时辰的话,老太君一定不会责怪你的。”
晨露泡茶?
聂采月蹙了蹙眉,说道:“可是,现在的太阳已经生得老高了,哪里还有什么晨露可采呢?到时候,不又成了欲盖弥彰了?”
段青茗笑笑,唤一侧的秋宁过来,只见月葭的手里,拿着一个几乎是半透明的瓷瓶子。那瓶子里,装着一些清水,段青茗点点头,示意秋宁打开瓶塞子,只觉得一抹清冽的液体气息扑面而来。聂采月不由惊诧地问道:“青茗,这就是晨露?”
段青茗笑了笑,还没有说话,一侧的秋宁已经柔声地开口了,她说道:“回聂小姐的话,这是三更天的时候,小姐带奴婢们去采的。因为聂小姐说过,老太君独喜梅花,可是,这个季节无梅,所以,就专门采撷了青梅果和晚梅上的露水。这样的话,既有了梅花的香气,也有了梅果的清爽之气,若是用来泡茶的话,老太君一定会喜欢的。”
段青茗说道:“这个给聂姐姐拿去吧,待会儿,你如此说就是了。”
聂采月叫身边的绛儿接过那个瓶子,有些感激地说道:“青茗,你这是专门为我么?”
段青茗笑笑说道:“只是早起些罢了,这东西得来很是容易的。”
聂采月满脸的感激,可同时,又在心里嫉妒段青茗的心计以及聪慧,各种感情交织之下,她不由地说道:“还好青茗想得周到,若然不是的话,我可真的又要遂了她们的心愿,在太君的面前,大大地出丑了。”
段青茗笑笑,说道:“聂姐姐啊,你只要记住一点,这聂太君注重什么,你就要将什么做得好些。今日可是个大日子,聂太君固然之注重早与迟,可是,她更加注重每个人的仪容仪表。所以说呢,我们迟到了,这固然之不好。可是,总好过去到了,先让人笑一场吧。再者,你有了这青梅水,旁人固然之想说什么,也无法再开口的了。”
聂采月望着绛儿手里的瓶子,眼神感激而且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