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不幸?你们认为这是丢脸的事,难道能把蕾儿塞回沁兰肚子里吗?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们能怎么挽回?或者,当初你们宁愿沁兰从此愧疚一辈子,也非要逼着她把长在她自己腹中的生命活生生地杀死?”
“我们何尝不知道?可蕾儿迟早要长大,迟早要懂事。她要是知道了自己这么不堪的身世,她还怎么面对社会的眼光?”
苏茉渐渐开始有些恨铁不成钢:“但是沁兰和筠潇也都年轻啊,有的是时间奋斗。如果蕾儿的父母年轻有为,相濡以沫,事业有成,家庭和睦,而不是偷吃禁果伤风败俗、视他们下一代的生命为无物的形象——何况他们根本没有这样——那谁还会对蕾儿的身世指指点点呢?我当真觉得,如果沁兰能有菊影那样的母亲,哪怕她的母亲能有菊影十分之一的独立、坚强、自信,那她一定不会一直都生活得这么不愉快!现在她有了蕾儿,有了精神寄托,我想,只要你们不再把所谓的家门不幸看成世界末日,只要你们放手让沁兰自己抚养她——她今后会过得真正的幸福快乐!而这,岂是你仅仅作为她的生母,以仁弱的教育方式能给她带来的!”
“菊影?”戴茜念着这个一度牵扯着众多恩怨情仇的名字,“我懂,我们之中就属她最潇洒,英年早逝,了无牵挂。哪怕,她活着的时候,也曾经被害得很苦。”
“没错,我们几个女人都命苦。”苏茉坦诚道,“菊影若不是英年早逝,凭着她的天资和毅力,现在准能干一番事业,而在家庭中,也照旧是个贤妻良母——你的才能不在她之下,你自己本身也没有遭遇过什么世人看来难以启齿的羞愧事——就算有也全是你自己选择——你却嫁了人就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在夫家看人脸色唯唯诺诺,这才是何苦呢!而我,我什么都没做错,也算嫁了个靠得住的人,却被迷信的婆婆硬扣上克夫的罪名,失去了丈夫,也永远被剥夺了做母亲的权利……还好,我的事业,说白了就是工作,总是让我抱有热情的,我自己不能有孩子,但可以帮助别的女人为人母。我好歹还有我父亲,我唯一的亲人相依为命,对于我婆婆,我也算是积德了……”她加重了些语气,“我承认,你其实也不好过。他对你娘家的恩情,你没法漠然视之。想报恩并没什么错,但是,无论你心甘情愿牺牲什么,你都不能连累沁兰!我们这一代吃什么苦受什么累遭什么怨,都只是这一代人的事,不能拖累他们年轻人!”
“难道我会故意拖累他们吗?我们这一代人的苦衷,本来就没指望他们年轻人非要体谅不可。”戴茜的声音很痛心,“我知道我亏欠沁兰太多,我能帮上她的却几乎没有,所以我从不奢望她对我有一丁点儿孝顺!可我和她爸到底也是夫妻一场,她爸是我娘家的恩人,也是永远不能否认的。苏茉,你丈夫去世后就再没结过婚,我的心情,你可能无法体会……”
苏茉下面说得有些挖苦:“如果这就是结婚的代价,不结婚也挺好。要是不发生车祸,我丈夫没有过世,我没有流产,即使我给婆婆生了个孙子,恐怕还是要在她的封建迷信的有色眼镜下,过一辈子吧。现如今她老人家身子骨弱,膝下无儿无女,也只有我常去照看她,她倒也对我,好歹少点偏见了……好吧,我们早就不是上学时那会儿了,在隔得太远的两条路上走,要走到一起真的太不容易,谁也勉强不了谁。那我,”她的脚步声向门这边传来,“如果你不介意,我就不多打扰你了。”
“我们假装什么也没听到,离门远一点。”沁兰小声地和筠潇、梅菲说道,往过道里退了几步。
见苏茉从房间里出来,几人便迎上去。沁兰招呼道:“茉阿姨,真巧,我们要出发去外公外婆家了,正想来和你打个招呼说声再见来着。”
“行,也替我像他们问好。”苏茉和蔼可亲地说,又凑近了瞅了瞅沁兰怀里熟睡的蕾儿,“他们一定会很喜欢蕾儿。”
“好的,谢谢茉阿姨。”“我会和外公外婆说的。”筠潇和梅菲说。
这时戴茜从房里出来,见他们要出发,便问沁兰:“沁兰,你真的要带蕾儿出去吗?”
“让蕾儿呼吸呼吸外面的空气也好,老是呆在这个大宅子里会给闷坏的。再说,外公外婆也想见见他们的重孙女。”
“这样……”戴茜听了也不便阻止,只好叮嘱道,“那你们路上小心。”
“我们当然会。”沁兰说完就走下楼梯。
不料,刚走到一楼,就看见从大门进来迎面走向他们的薛寒山,照样西装革履衣冠楚楚。
得,麻烦又得来了,沁兰心里默默想着。
见沁兰抱着蕾儿,筠潇和梅菲也拎着不少东西,薛寒山迎头就问:“你们做什么去?”
“今天我外公过七十大寿,要我们过去一起吃晚饭,顺便,也看看他们的重孙女。”梅菲抢着说了,“伯父,我们知道您一向是最忙的,难得回家一趟也都是来去匆匆,所以我们不打扰你了。我们出发吧。”
“没问你!”薛寒山厉声斥责道,“从小就没爸妈管教,难怪要把沁兰带坏!”
“怎么说话呢?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梅菲一急就顶嘴,但又被筠潇示意阻止了。筠潇竭力恭敬地问薛寒山:“伯父,之前蕾儿还没出生,我们知道你担心沁兰大着肚子被人认出来,所以不让她出门。可现在,蕾儿已经快满月了,那禁足令是不是早就该解了呢?”
薛寒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还算聪明,知道我想说什么。那好,既然我今天看见你们要这样大张旗鼓地出门,我就不得不命令了:你们要出门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自个儿出去就行了,不要带上这小家伙!”
“爸,你这是什么意思?”沁兰质问道,却仍尽量压低嗓音,还一面轻轻拍着蕾儿的身子以免蕾儿受惊,“蕾儿是做错了什么吗?要把她也禁足?”
“你抱着这个孩子出去,和你大着肚子出去有什么区别?”薛寒山不紧不慢地回答,“到头来照样要人尽皆知,我薛寒山的女儿伤风败俗清白沦丧,就算不为我们家的名声,也至少为你自己想想!”
沁兰也不慌不忙地回应:“伪善!不过,我对此也不奇怪!但不管怎么说,哪怕是想蕾儿这样还不满月的婴儿,在法律上也有人身自由,所谓的禁足令又有什么凭证呢?不多说了,我们走。”
沁兰刚要迈出步子,却被薛寒山一把抓住左手腕反转着往自己身边拉着,还在她耳旁疾言厉色着:“把这孩子放下,否则哪里也不准去!”
“啊……你要做什么?”由于突然的疼痛使沁兰不由得叫出声来,再加上没有防备,右手一时没有抱紧,蕾儿险些从她臂弯中滑落出来。梅菲也吓得喊了一声:“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