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的是沁兰的母亲戴茜,大家便都站起身来。
戴茜走近他们,先开口说话了:“沁兰,我和你爸爸,还有筠潇的父亲都商量过了。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但光是指责来指责去,也解决不了问题。一家人总是一家人,闹得不愉快也不值得。”
母亲的开场白说完后,沁兰问道:“那你们商量出来的对策是什么?如果,还是要我打掉这个孩子,那还是把我赶出薛家自生自灭吧。”
戴茜仍旧是那副柔柔弱弱无可奈何的样子:“唉,我也是为人母的,我怎么会不理解这种感受?还好,我和你爸爸说,这种事情去公了,那可更是家丑外扬。官司我们很容易打赢,但你的这辈子就更要被毁了。莫家认错也诚恳,我们就别再强人所难了。再说,这个孩子如果被打掉,他就不仅失去了外孙或外孙女,连自己的女儿都永远失去了,这不值得啊。”
沁兰半信半疑:“爸爸会这么容易就被说服?”
“也不全是。他最终答应了,你可以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再去读完高中考大学。再说了,你都过三个月了,做人流多少有点风险。总之,他是答应了,但是他有条件。”
“什么条件?”沁兰问。
“在你生下孩子前,你一步也不能出家门,除了去医院做产检——好说歹说,他答应了你那会儿可以出门,也说会帮忙找熟悉的医生。生完孩子出院后立刻回家,孩子的户口落在薛家,这个由我们来办。等你复学后,孩子我来帮你带。接下来你就专心读书,什么也不要管。另外,筠潇和梅菲也可以——应该说是也被要求一直住在这里陪你。”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沁兰感叹道,“为了这孩子,把我禁足我忍了。户口在薛家我也不计较,说明他至少没有对这孩子太狠心。筠潇和梅菲能在这里,也算是多谢他了。不过医生就不用找了,梅菲的妈妈有个朋友就是妇产科医生,她不管是做医生还是做一个普通女性,都是个信得过的好人。”
“是啊,每次出门,我都会给沁兰乔装打扮一下,不会让任何人认出来。”梅菲说。
筠潇也说:“伯母,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兰兰的,不会给你们添任何麻烦。”
戴茜也是好脾气,只是性格太弱了,现在摆脱了丈夫的管制,也就索性说心里话了:“我也不想认为你们是不懂事才造成的。只是,沁兰,你就真的要这么坚决不可?你只有十七岁啊。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是哪天,这是让外人知道了,你以后还怎么做人啊!你是个女孩子,女孩子最珍贵的清白没有了,就等于大半辈子给耽搁了呀!”
沁兰明白,母亲说的话永远和她的说话风格一样多少带着点哀戚,再开心的事从她嘴里说出来,都会显得有些沉重。何况这种本来就够沉重的话题。
于是,她不卑不亢沉着地回应道:“可我不能为了自己的清白,牺牲我的孩子,这样岂不是很自私很残忍吗?”
戴茜却是苦口婆心:“但这个孩子,以后总会知道自己的母亲十七岁就生下了它,它会知道自己是一颗禁果,这也是一辈子的阴影啊!你该怎么把它带大,和它解释一切呢?你是女孩子,本来就该安守本分一些。能把书读好自然不错,读不好书的,也该做个贤妻良母养儿持家,让丈夫没有后顾之忧,让长辈公婆有幸得到一个贤惠的儿媳。你自己年龄还小,就背上这样的包袱,以后要怎么相夫教子?我真是担心啊。”
沁兰闻言,原本还只是不卑不亢,此时却微微昂起下颌,双手交叠于上腹部的位置,一下子就重获了她的高贵:“我当然会考虑孩子的感受,否则我也没有权利让它来到世上。毕竟,这孩子自己是没有选择的机会的。”她温婉贤淑而又高洁端庄的神态,让戴茜都觉得有些距离感和阶层感,“可是我自己有改变的机会。女人这辈子就是相夫教子,做丈夫、孩子的保姆吗?那我们是在干什么?卖身为奴吗?”
戴茜不由得心里一惊。
沁兰继续说着:“至少,那样的生活不是我的目标。女人如果像小麻雀一样,只局限于一个小窝、一小片天空,那就和囚犯无异,岂不是太可怜了?我们应该为一些更为远大的事业活着。简单地说,就是做一个让丈夫既为你的事业感到骄傲,又能让他对你百般怜惜宠爱有加的妻子,做一个让孩子既能把你当姐姐一样亲近,又能把你当老师一样崇拜的母亲。如果能做到这些,这辈子就成功了大半了。东方不亮西方亮,失去贞操也好,十七岁的母亲也好,这些瑕疵,总有光芒可以遮挡住。但要是斤斤计较于这些本身就无法再弥补的过失,那就只能一辈子沦陷在那些古董的教条里,真的永无翻身之日了。那多可怜啊!”
“唉,你以为真能这么容易吗?”戴茜依旧愁苦着,“女人向来是不易做的,一辈子能够清清白白、相夫教子就是本分了,少了随便哪一样,都是一辈子的苦楚,一辈子叫人嚼舌根,怎么遮掩都改变不了本质。沁兰,你真的还小,经历得太少,不明白这些。”
“我经历得还少吗?”沁兰却薄凉地一笑,“一般的女人二三十岁才生孩子,光是这个,我就提早了十年。一般的女人四十岁时还没实现的,年轻时的梦想,我相信我也可以比她们早十年。”
戴茜又想张口说什么,筠潇就对她说道——既是出于礼貌,也是盼望她别像个封建寡妇一样愁眉苦脸了:“伯母,您不要过于担心了,已经发生的事,我们只有想方设法弥补才是。”同时,必要的忏悔是不能忘的,“一切都是我一时糊涂造成,我知道我对不起的太多了。但是,我对兰兰是真心的,这一点我过去现在都未改变过,将来同样如此。虽然我还年轻,可我不会再轻薄、不会再别恋。我这辈子只有兰兰一个,当然,还有我们的孩子。”
“是的,阿姨,希望你能多体谅一下沁兰,毕竟这个孩子长在她的身体里,再怎么不合时宜,也是亲生骨肉啊。”
戴茜终究没能再多说什么,毕竟是亲生骨肉,她怎么会不明白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以一种在过去看来遥不可及、现在却真真切切的形式。
梅菲和筠潇便在薛家住了下来。他们和沁兰,三人的房间正好彼此相邻。沁兰怕自己有时会睡眠不好影响梅菲,就劝她和自己分开睡了。
三人起初觉得这样的境况难免尴尬——确实,薛家平时人不多,除了他们三人,经常在的只有戴茜和一个保姆,看着有点过于清静了——但光是清静还没什么,在薛家上下,只要有这薛公馆的主人薛寒山在,就永远是心里别想清静,无论耳根是否清静——他们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