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的时间,因为沁兰已经没有时间的概念了。只记得陈大夫又来过几次,稀松平常地关照了一些苏茉早就对沁兰说过的话。沁兰也是似听非听的。中间,苏茉还回去了一次给沁兰准备晚饭。虽然没什么大胃口,但为了多攒点力气,沁兰也只能努力多吃些。阵痛和间歇交替进行,而且阵痛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密集,她自己都能预感到,萍儿很快就会出生。
“你可以进产房了。”陈大夫最后一次来病房后说道,沁兰既松了口气,又感到压力更加沉重。
“你们,照顾好蕾儿……”沁兰忍着剧烈的疼痛说道。蕾儿怎么也不肯回家,非要留下来陪她。
还没等大家回答,蕾儿就先说话了:“妈妈放心,我会乖的。”
“那就好。”沁兰忍痛微笑着。
沁兰被抬上轮床,一路推到产房。一到产房门口,护士们把她推进去以后,陈大夫就把所有人挡在外面,还是干脆利落地交代了:“家属都在外面候着!”
“陈大夫!”见陈大夫就要关门进去,苏茉拉住了她。
苏茉也简明扼要地说了:“陈大夫,你可以恨我怨我,但也请你记得,我们都是医生。”
“在外面等着!”陈大夫冷冷地说完,就去了产房关上大门,手术室的灯也亮了起来。
产房的门关上了,此刻大家在外面的等待,没有不是坐立不安的。尤其是筠潇,在门口的座椅上,他根本坐不住,时不时就起身徘徊踱步。总是坐了一会儿,就忍不住站起来。
“姨姥姥,妈妈会顺利吗?要多久才能生下妹妹?”蕾儿不安地问苏茉。
苏茉抚摸着她的头,当然,只是摸到她后脑勺那个突兀的芭蕾舞演员发髻:“蕾儿别担心,妈妈生你的时候,进去了一个多小时就出来了。而第一个孩子,经常是最辛苦的。接下里的会越来越顺畅。”
“是吗?”蕾儿嘟囔着,仍旧有点困惑的样子。
“啊……”产房里瞬间就传来了沁兰的叫声。
梅菲紧张地搓着手:“我还是放不下心。沁兰说这次蕾儿也在,本来就是喜上加喜天赐恩典,准备等萍儿出生再一起祷告谢恩。所以我连《圣经》和祷告词都没带……”
筠潇摆摆手说:“要我现在静下心来祷告,根本做不到!我想上帝会理解的。只是……叫我在外面干等着,我真的只能束手无策!”
“啊……不行,我好难受啊!”沁兰躺在只有一人宽的产床上。剧烈的疼痛痉挛一般生猛撕扯着,让她止不住地叫喊,头颅时不时摇晃着,头发更是浸了汗水。青筋暴露的手不是扯着被单,就是猛抓着产床旁边的栏杆。周围尽是护士们在忙着打理各种事宜,那些冰冷器械的声音,她都来不及觉得锐利逼人。只叫这痛不欲生的滋味占据了。
“你不要乱叫,再叫要没力气的,放松一点!”陈大夫在旁边呵斥着她,“冷静一点!胎儿已经进入产道了,每一次宫缩都要听我吩咐的用力!”
“嗯……”沁兰点点头,却还是抑制不住呻吟,双手撕扯着被单,“啊……疼!”
“快,使劲了!”她听见陈大夫的声音,刚要用劲,却只听见什么东西“咚”一声掉在地上,她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马上看了一下自己的手上。
“大夫……我的玛瑙手链掉地上了,能帮我,捡一下吗……”她急切地问,心想准是自己因为疼痛而一时只顾着乱抓乱扯分心了,就不小心让手链从腕上掉了下来。
陈大夫显然从未遇见过这种岔子,作为一个严厉著称的大夫当然不能容忍,何况这还是和苏茉有关系的病人,于是难免就按耐不住脾气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专心!快点用力,趁这阵还没过去!”
这样的疾言厉色,着实让沁兰受了惊吓,但是她不好反抗,只能听着陈大夫的喝令,双手抓着产床的栏杆,一闭眼咬紧牙关,用着力气。
“啊……”刚用完劲,沁兰刚仰起的上身又瘫倒在产床上,闭着眼睛气喘吁吁的。
“调整呼吸,吸长气!”她又听见陈大夫的声音,又再次配合着她认真地深呼吸着。
陈大夫的声音又催促着她:“宫缩来了!往下使劲!”沁兰再次憋足气息竭尽着全力,虽然萍儿在她每次用力的时候就往下挪动一点,但是只要她稍一放松稍微喘口气,便能感到萍儿的小身体又往里移了回去。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萍儿都有些怯生生了。
“加把劲,往下用力!”陈大夫毫不放松地催着她,“憋足了这口气!”
沁兰除了听见陈大夫的敦促,护士使着各种手术器械的声音,就只听得见自己的呻吟和哭喊。耳边陈大夫一遍一遍地叫着自己配合宫缩身子往下使劲,自己连说话的力气也匀不出来了,只是一遍又一遍鼓足了力气,一遍又一遍地调整呼吸,一遍又一遍地循环反复着。
即使分得出多余的力气,她也丝毫不敢说话,只怕一旦扯起嗓子,就又要挨陈大夫的骂。但她清楚地听见自己心里在唤着:“上帝啊……蕾儿都已回到我身边了,只要,萍儿能够平安出生……我就没有任何缺憾了!可是,筠潇,我多想你在……”
一阵宫缩刚好过去,她躺在产床上习惯性地均匀地喘着气,满脸都是汗水,早已失去了红润的嘴唇翕动着,微微开合间碎碎地吐着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筠潇……”
蕾儿出生的时候,筠潇不忍见她被痛苦折磨得撕心裂肺的,就把他的手给自己咬着,她一下子就把他咬出血了。如今,一切都光明了,怎么自己反而一个人在这里受着这“肝肠寸断”的痛楚滋味呢?虽说,筠潇本来就无法帮她分担一丝一毫。
她头一次深刻意识到,原来无论自己可以多么独立甚至多么强悍,内心深处,始终是一个想要依靠想要有人爱护疼惜的小女孩。即使不能把伤口治愈,至少可以在她身边,轻轻地搂着她就好,甚至不必陪着她一起哭。
偏偏在薛家,这样根本不算奢侈的要求,她从未得到过满足。当她有了意识之后,原本属于父亲的怀抱应有的温暖,她居然在筠潇那里才第一次感受到。而母亲又只能陪着她一起哀怨一起哭泣,而且越是长大,越是自己还没哭,母亲就先掉眼泪了。自己根本不敢依靠。
筠潇总是开玩笑说,自己是他的大女儿,他说得挺在理。
“筠潇……”她喃喃低语着,但近乎没有任何声音。
“继续使劲,不要停!”陈大夫尖利的嗓音把沁兰从极为短暂的冥思中生生拉了回来,由于尖针一般伤口小、刺激大而时间又短的惊吓,她的心脏在倏地加快,又倏地回落的同时,紧接着的又是一阵强烈的宫缩。
沁兰再次用力,咬紧牙关坚持着,全身的筋骨都要生生扯开一般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