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实总要面对,要是沁兰一味消沉下去,筠潇也要跟着崩溃了。所以,这要多亏了茉阿姨。
说实话,他倒希望进去时沁兰还在睡着,这样,他可以等她醒来。或许,他还是有点担心,沁兰醒来后单独一人时会再有别的过激行为。
可是,他轻轻推开房门时,却看到沁兰正捧着那本厚厚的《圣经》端坐在书桌前,落地窗帘照旧打开,黄昏的阳光细碎撒落在她身上。相比之前那副近乎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此时的她早已穿戴整齐,梳妆雅致,神色平静。
筠潇把晚餐放到她的书桌上,唤着她:“兰兰,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不管你心里什么情绪,你都不能折腾坏自己的身子。”
“你觉得我很难过吗?还在痛不欲生吗?”沁兰低头看着《圣经》上的诗篇。
“我只希望你总有一天能不处在这样的阴影下。”
“阴影?”沁兰小声重复了一边,合上《圣经》,“我等会儿再吃。这是在我睡着的时候,你们帮我包扎的?”她抬起了缠着绷带的双手手腕。
筠潇说:“是啊,还好那会儿没有吵醒你。”
沁兰站了起来,走到落地窗前说道:“我有些个疑问,你要是能够帮我解答,那是最好不过了。”
“你尽管说。”筠潇跟着她走到窗前。
沁兰背对着他开口说道:“如果,没有今天这么一出悲剧,我们现在,应该和蕾儿回到你家,开始我们的新生活。其实以后怎么样,谁说得准呢?就像现在,我还是在这个冷冰冰的大宅子里!”
“只要你愿意,我还是会带你走。这里对你而言,永远是个伤心地。”
“筠潇,你觉得值得吗?”
筠潇有些诧异:“什么值得不值得?”
沁兰泰然说道:“我们可是只用了两年都不到的时间,就走了别人用二十年还走不完的路。你对我付出过的好,你对我的感情,我心里全都明白,我甚至有些受宠若惊。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到底有没有爱过你?”
“我为什么要想这种问题?”筠潇走到她面前,信誓旦旦地注视着她说,“我愿意对你好,做你希望我做的,这和你爱不爱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什么叫爱?一天到晚你侬我侬如胶似漆地的吗?”
沁兰却莞尔一笑说道:“可你应该是从未刻意去分析过的吧?只要你多想想,就会发现,也许我从来没有,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那样爱过你。”
“那又怎么样呢?”
“我们刚刚开始交往的时候,我尚是豢养在薛家的一只小鸟,虽然有吃有穿,却终究是关在笼子里的,照着他们的命令唱他们爱听的曲子。如果我唱得不好听,或者不想唱他们叫我唱的,就会遭到各种冷的热的暴力。
“人们都说什么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那我可得怀疑我上辈子是不是给我爸戴过绿帽子,否则这辈子他怎么会以为他养的是儿子,可以严厉得无所不用其极。都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可是我妈体质太弱,要有一件羽绒服才行。而我呢,偏偏只是一条真丝的连衣裙。可想而知,我在这个家是个什么样的位置。”
“我仍然记得你陪我去外滩散步,陪我逛上海书展,因为我随口说的想知道午夜看电影是什么感觉,你就真带我去看我喜欢的影片的午夜场。看完电影后,我还有幸地见到了真正的不夜城上海!还有那一次,我发高烧,为了不耽误课业坚持让梅菲去学校帮我听课记笔记,自己一个人在家。你发信息给我,本来只是想问我要不要一起吃晚饭,知道我在生病后,当时就从学校风尘仆仆地赶来了。还很不放心,坚持带我去医院,配了药以后送我回家,一直等到我吃了药睡过一阵烧退了,在我几经催促下你才肯离开。这种事,我爸哪肯这么用心?顶多象征性说句关心的话。
“我当时只觉得,难得有人对我这么好,我为什么要拒绝?于是,我算是心安理得接受了吧。反正,又不是我逼着你为我做这做那的。当然了,这其中的转折你懂的,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再怎么隐瞒也有东窗事发的一天。我们的事让我家人发现了,他们觉得我堕落,不配做薛家的女儿,我也不强求,就正式离开了。然后,从离开薛家,到再度回到这里,这段时间内,我一直都自由着,从未有过的自由。
“我们渐渐地,越来越像俗称的男女朋友。而我也渐渐发现,你虽然依旧对我好,却也对我,越来越有占有欲。我对这样的感觉,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欢。”她把目光转向窗外,夕阳还是每天如此,心境却年年岁岁有不同,“但我也懂,你是因为真心喜欢我,所以我也想叫自己不要太在意。何况,你一直对我尽力地包容,让我无法不感动。我让自己一定要理解,毕竟你也只有二十多岁,我们都不在多么成熟的年纪,你已经对我够好了,够难能可贵了。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你、我、梅菲我们三人几乎互相之间都有了分歧。说来也是,你爱得那么自私,我根本没有在认真爱,又是个清高惯了的人,梅菲那会儿也是偏激惯了,自然是风波阵阵起。
“直到,我那天和你提出分手,然后就在那天有了蕾儿。我们都该感谢蕾儿,要是没有她,我们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重新走到一起了——因为我早就觉得我自己,没有认真爱过,终究会整出一部闹剧。就说句比较现实的吧,你为了我付出过那么多,你对我的好,我什么时候给过你一点回报?
“不过,世界上终究没有如果。我们还是重新开始了。虽然,我自己都觉得你说的是对的,我和你重新开始,只是为了让蕾儿有个父亲。”
筠潇却说:“难道我不该担起这个责任吗?成天谈情说爱的,却不懂得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岂不肤浅?再说了,你怎么就没有回报过我呢?回报这个词,本来我就不喜欢你来用。如果你偏要用,那也不是没有啊。”
“有过吗?”她问。
“当然有。”他搂着她的双肩,“蕾儿就是你给我的最好的礼物。直到现在我都觉得那一天我实在罪大恶极,可你居然还给我带来了蕾儿。如果扼杀了还在胚胎中的她,那就等于扼杀了我们的将来。逃避是没有用的,如果不是起初对于你的将来有些担心,我也会一开始就接受蕾儿。等待着她的出生,迎接她的到来,尽情享受她给我们带来的快乐。尤其是,”他走近了沁兰,握着她的双手放在自己胸前,“蕾儿出生的那一天,我庆幸我是陪着你进去的。当我看到你所承受的痛苦时,我内心就狠狠地责怪自己,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用遭这样的罪。当我听见蕾儿的啼哭声,看到她第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心中当真是五味杂陈的,有着无限的感慨,却一句也说不出。我以前压根就没想过,我会这么早就在现实的舞台中扮演父亲的角色,所以说,蕾儿真是个大惊喜,又惊又喜。惊的是,她的诞生,归根到底居然是因为我对你,明明是爱着的,却犯下过那样无法挽回的罪行。喜的是,你把她生得太可爱,让我对你们爱得也更深了。说得再刻薄一点吧,兰兰你因为我,因为我们的蕾儿,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我怎么忍心不去好好待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