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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唐肃宗称尊灵武 雷海青殉节洛阳(2)

太子至平凉后,朔方留后杜鸿渐,六城水陆运使魏少游,节度判官崔漪,支度判官卢简金,盐池判官李涵,相与谋议道:“平凉散地,不足屯兵,惟灵武兵食完富,可以有为,若迎请太子到此,北收诸城兵,西发河、陇劲骑,南向收复中原,确是万世一时的机会呢。”谋议既定,乃使涵奉笺太子,并将朔方士马兵粮总数,列籍以献。河西司马裴冕,驰抵平凉,正值李涵到来,遂同见太子,共劝他移节朔方。太子大喜,留冕为御史中丞,令涵转报杜鸿渐等,率兵来迎。鸿渐得报,遂留少游葺治行辕,自与崔漪率兵千人,驰抵平凉,进见太子,面陈机要,请太子即日启节。太子乃与裴冕、鸿渐等,同至灵武,但见宫室帷帐,俱仿禁中,膳食服御,备极富丽。太子慨然道:“祖宗陵寝,悉被蹂躏,皇上又奔波川峡,我何忍安居耽乐呢?”遂命左右撤除重帷,所进饮食,概从减省。即此一念,已足致兴。军吏等盛称俭德,相率悦服。既而裴冕、杜鸿渐等,复联名上笺,请太子遵马嵬命,即皇帝位,玄宗在马嵬时,虽有传位之言,并非正式下诏,裴冕等贪佐命功,因有此请,不足为训。太子不许。冕等一再上笺,尚不见允,乃同谒太子道:“将士皆关中人,岂不日夜思归?今不惮崎岖,从殿下远涉沙塞,无非攀龙附凤,图建微功。若殿下只知守经,不知达权,将来人心失望,不可复合,前途反觉日危了。乞殿下勉徇众情,毋拘小节!”语虽近是,究竟勉强。太子乃即于七月甲子日,就灵武城南楼,即位称尊。群臣舞蹈楼前,齐呼万岁,是谓肃宗皇帝。遥尊玄宗为上皇天帝,大赦天下,即改本年为至德元年,即日改元,何其急急。命裴冕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杜鸿渐、崔漪,并知中书舍人事。

改关内采访使为节度使,徙治安化,令前蒲关防御使吕崇贲充任。陈仓令薛景仙,升授扶风太守,兼防御使。陇右节度使郭英乂,调任天水太守,兼防御使。朝局草创,诸事简率,廷臣不满三十人。武夫却骄慢异常,大将管崇嗣入朝,背阙踞坐,谈笑自若。监察御史李勉,上章弹劾,始将崇嗣系治,肃宗特旨宥免,且语左右道:“我有李勉,朝廷始见尊重了。”

越数日,方接玄宗制敕,令充天下兵马元帅,肃宗不便遵行,乃遣使赍表入蜀,奏陈即位情形。至此才行奏闻,毋乃太迟。灵武距蜀千里,往返需时,肃宗既已称尊,也不管玄宗允否,当然亲裁大政,且特召故人李泌,入备咨询。泌字长源,世居京兆,幼时即以才敏著名,及长,上书言事,洞中时弊。玄宗欲授泌官职,泌固辞不受,乃令与太子游,联为布衣交。太子常称为先生,不呼泌名,偏杨国忠专相,恨他书词激切,奏徙蕲春,历久得归,隐居颍阳。此次肃宗北行,已发使敦请,泌义无可辞,乃应征就道,到了灵武,肃宗已是即位了。泌入见时,只好称臣,肃宗欢颜相待,令他旁坐,彼此问答多时,即欲任为右相。泌又固辞道:“陛下屈尊待臣,视如宾友,比宰相更贵显得多了,臣有所知,无不上达,何必定要受职呢。”肃宗乃待以客礼,一如为太子时。出与联辔,寝与对榻,每事必咨,所言皆从,仿佛与刘备遇孔明,苻坚遇王猛相类。特叙此以志得人。泌遂替肃宗拟草,颁诏四方,说得非常痛切。

河西节度副使李嗣业,发兵五千,安西行军司马李栖筠,发兵七千,陆续驰达灵武。郭子仪、李光弼、颜真卿等,前闻潼关失守,俱引兵退还。平卢节度使王元臣败死,常山、赵郡,又复失守,贼将令狐潮再图雍邱,还亏张巡控御有方,才得却敌。颜真卿闻肃宗新立,用蜡丸藏表,从间道遣达灵武。肃宗授真卿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仍领河北探访使,亦用蜡丸传达,附以敕书。真卿颁下诸郡,又遍传河南、江淮,诸道方知肃宗嗣位,渐有固志。郭子仪率兵五万入卫肃宗,留李光弼居守井陉,肃宗见了子仪,喜出望外,立授子仪为灵武长史,同平章事。又命李光弼留守北都,亦加同平章事官衔。灵武威声,自是渐振。到了九月初旬,韦见素、房琯、崔涣等,自蜀中奉传国宝,及传位诏册,来至灵武,由肃宗出城恭迎。原来玄宗自颁诏讨贼后,即由普安赴巴西,太守崔涣迎谒,奏对称旨,立命为同平章事。继由巴西赴成都,正值灵武使至,玄宗问明使人,欣然喜道:“我儿应天顺人,我复何忧?”当下令改制敕为诰,所有臣僚章奏俱称太上皇。军国重事,先取皇帝进止,然后上闻。俟克复两京,当不预政。随命韦见素、房琯、崔涣三相,为禅位奉诏使。三相见了肃宗,宣敕传位,且奉上宝册。肃宝辞谢道:

“近因中原未靖,权总百官,岂敢趁着患难,即思承袭帝统?”诸臣固请领受,乃将册宝奉置别殿,朝夕拜谒,如定省礼。未免虚文。留韦见素等辅政,待遇房琯,格外从厚。琯词气激昂,好似有绝大才识,肃宗视为奇才,竟欲把收复两京的责任,尽委琯身,这也所谓以言取人,未免多失呢。也为后文伏笔。

且说贼将孙孝哲等,奉安禄山伪命,由潼关进陷长安,崔光远、边令诚等,开门纳贼,孝哲入都,收捕妃、主、皇孙数十人,及百官内侍宫女数百人,悉数囚系,乃遣人驰报禄山。禄山大喜,遣张通儒为西京留守,仍命崔光远为京兆尹,使安忠顺率兵屯苑中,归孝哲节制,并特授孝哲二札,一是唐室大臣,若肯归降,当酌量授官;二是查明杨贵妃兄妹下落,若得收捕,立送洛阳。这二札去后,隔日即得复报,唐故相陈希烈,及张均、张垍等,一律投诚。杨氏家眷,自贵妃、国忠以下,统在马嵬驿伏诛。禄山听了,不禁悲愤交集道:“杨国忠是该死的,但如何害我阿环姊妹?我此来夺了长安,满拟将他姊妹数人,尽行充入后房,俾我得畅意取乐,不意将他屠戮,此恨何时得消呢?”又忽忆着爱子庆宗,前被赐死,益发愤怒,遂传命孝哲,除陈希烈、张均兄弟已经投降,应即令来洛授官外,所有在京皇亲国戚,无论皇子、皇孙、郡主、县主,及驸马、郡马等,悉行处斩,致祭爱子庆宗。孝哲本是一个杀星,既接禄山命令,遂把拘住的妃、主、皇孙,并搜得驸马、郡马数人,统牵至崇仁坊,设起安庆宗灵位,将妃、主等人,一一剖心致祭,惨无人道。再把杨国忠、高力士余党,捉一个,杀一个,还有王公将相,扈驾出奔,留有家眷在京,尽行捕戮,连襁褓婴儿,也杀得一个不留。这场惨劫,统是杨氏一门酿成。一面掠取左藏,得了许多金帛,大为满意,因日夕纵酒,不愿西出。禄山命陈希烈、张均、张垍,并为同平章事,自己也无心西进,乐得居住东京,恣情声色,图个眼前快活。所以玄宗父子,一西一北,安然过去,并没有甚么追兵。大是幸事。

禄山且想着那梨园子弟,教坊乐工,及驯象舞马等物,前时曾供奉玄宗,此刻正好取至洛阳,自备玩赏,因即遣使至长安,令孝哲等如数取到。禄山遂在凝碧池旁,大张筵饮,宴集百官。凝碧池在洛阳苑中,也是一个名胜地,时当仲秋,金风拂地,玉露横天,池水不波,碧漪如画。禄山兴高采烈,居然服了衮冕,由文武官员,拥至席间,高踞上坐。庆绪、庆恩两子,侍坐两旁,各官员左右分席,依次坐下。先命乐工大吹大鼓,奏过一番军乐,然后肴醴上陈,飞觞痛饮。禄山连尽数大觥,乃令各乐工各自奏技,于是凤萧龙笛,象管鸾笙,金钟玉磬,羯鼓琵琶,箜篌方响,手拍等一齐发声,或吹或弹,或敲或击,真个是繁音缛节,悦耳动人。禄山用箸击案道:“奏得好!奏得好!”恐怕是对牛弹琴。各官员趁势贡谀,起座说道:“臣等想天宝皇帝,不知费着多少心力,教成此曲,今日却留与主上受用,这真是洪福齐天呢。”反衬雷海青之骂。禄山掀髯笑道:“我当年入宫侍宴,也曾听过好几次雅乐,只是前番尚受拘束,不比今日这般快意,可惜李三郎有美人儿陪着,我却还不及他哩。”各官员又道:“主上要选美人儿,很是容易,况且段娘娘德容兼备,也是一个贤内助,比那杨家姊妹,更好得多了。”禄山摇首道:

“未必,未必。”看官听着!禄山嬖妾段氏,颇有姿色,为禄山所宠爱,少子庆恩,便是段氏所出,因此各伪官乐得奉承。插此数语,无非为下文伏线。

禄山语虽如此,心中却是甚喜,便要梨园子弟,及舞马驯象等,相继歌舞。

蓦听得一片泣声,传入耳中,不由的惊讶道:“何处来的哭声?”言未已,竟有一人大哭起来。禄山怒甚,便令卫军当场查明。卫军查得乐工中人,多半带着泪痕,有一人执着琵琶,却俯首大恸,便将他抓至席前,听禄山发落。

禄山张目道:“朕在此开太平盛宴,你这乐工,敢无故啼哭,真正可恶!”

那乐工竟抗声道:“安禄山!你本是失机边将,罪应斩首,幸蒙圣恩赦宥,拜将封王,你不思报效朝廷,反敢称兵作乱,屠戮神京,逼迁圣驾,眼见得恶贯满盈,不日就遭天戮了,还说甚么太平筵宴?”说罢,将手中的琵琶,掷将过去。当被禄山亲军一格,砰然落地。那乐工向西再哭,已被那卫军缚住,用刀乱砍,霎时间血肉模糊,肢体解散,把一个大唐忠魂,送入地府中去了。看官道此人何名?原来就是雷海青。画龙点睛。小子记得古诗云:

昔年只见安金藏,此日还看雷海青。

一样乐工同气烈,满朝愧此两优伶。

雷海青既被杀死,禄山尚怒气未息,竟愤然起座,大踏步走出去了。各伪官扫兴而散。当时感动了一个文士,也赋诗志悼云:

万古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

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

欲知此诗为何人所作,试看下回便知。

肃宗未奉父命,遽尔即位。后来宋儒多严词驳斥,谓其乘危篡位,以子叛父。语虽未免太过,但肃宗亦未免太急。灵武之与剑南往返不过两月,何勿因裴冕、杜鸿渐等之劝进,遣使请命,待册嗣位,况玄宗出发马嵬,已有传位之言,不过因途次仓猝,未曾决定,彼时若禀命而行,当然允准,岂一二月间之时期,竟不及待耶?况古来嗣君承统,大都越岁改元,肃宗草率即位,即改称至德元年,而入蜀之使,迟迟后发,是其居心之僭窃,不问可知。纲目直书即位,本回且特书称尊,示无父也。雷海青一乐工耳,长安之陷,不闻有一烈士,独海青奋不顾身,甘心殉国,忠肝义胆,自足千古,宁得以乐工少之耶?唐书忠义传,置诸不录,实为一大阙文,得此编以彰之,其庶足扬名而示后欤?阅者于此等处着眼,方不负著书人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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