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声于天下(5)
秋风劲起,天已有些凉了。
此次赈灾,共救助灾民十数万人。除了少数无家可归,仍在这里过冬的以外,绝大多数灾民都陆续走了。喧闹了一个多月的大梁城外,清净了许多。这日午后,剧孟等人正指挥民工拆除芦棚,清理赈灾场地——他们也要离开这里了。
正在这时,几名乡间“三老”、“啬夫”和“游缴”,领着乌鸦鸦一群人踊过来。原来,附近乡民听说诸侠要走,都赶来送行。跟着,有几个小伙子抬来几坛酒,当场开了泥封,斟满陶碗。几位职官满含泪水,恭敬地捧给剧孟等人,旋又自己端了酒,一齐跪下:“小老儿几人,受公众委托,特来敬谢诸位大侠。听说你们要走了,专备水酒,为你们践行!”围在四周的百姓,也都跪倒一片,连声高喊:“救命恩人啊!”“再生父母啊!”有的见他们共是七人,竟然高叫:“北斗星君下凡,救苦救难啊!”一时,众人都跟着乱喊。
众侠见此,个个热泪盈眶,无比欣慰。连日的劳累,早丢至脑后了。此番经生历死,千辛万苦,总算有了圆满结局。剧孟亦领着王孟、薛况、白龙、左阿、灌夫和倪猛七人跪下,举起酒碗道:
“乡亲们,多谢了!我等并非上天星宿,不过是巷闾、市井的凡夫俗子。些许小事,都是应该做的。”
说罢,七子仰脖喝酒,那酒洒得衣襟上都是。左阿不胜酒力,呛得咳嗽,涨红了脸,却不减巾帼女侠的那份豪气!全场几百乡民,顿时欢声雷动。
剧孟见天过申时,欲留众人共进晚食。众人都道:“以往已经多有叨扰,今日万万不能再添麻烦,就此告辞!”说罢竟都走了。
当晚,天上冰盘也似悬着一轮明月,照得纤毫毕见。
诸侠经历此事,情谊愈深,都愿结拜为生死弟兄。就在芦棚前的空地上,排下香案。剧孟抽出“解手刀”,伸出左手小指,用刀尖一抹一挤,沥血在酒壶里。随后,王孟、薛况、白龙、左阿、灌夫和倪猛,都依次歃血。每人斟一杯,一同跪下盟誓。剧孟领头念道:
明月在天,光鉴我心。
任侠江湖,我辈本份。
其言必信,已诺必诚。
不矜不名,赴厄助困。
饮了血酒,即叙年齿。恰好剧孟二十六岁,年纪最长,自然是老大;王孟二十四岁,排行老二;薛况二十二岁,排行第三;白龙又小两岁,屈尊第四;老五左阿,十九岁;灌夫十七,排老六;倪猛最小,十五岁刚过生日,只能当老幺了。一时大哥、贤弟叫得很是亲热。
趁着明月,众侠说些逸事趣闻,直到三更方才休歇。
正在此时,有人造访。剧孟喝得不少,翻开醉眼看时,原来是长安“淳于堂”药铺掌柜宋邑,忙问:
“宋大哥怎寻到此处?”
“正有机密事相告。”宋邑忙道。随即小声说了造访缘由……
原来,剧孟等人在大梁赈灾之事,早已传入京城。皇上闻知甚是不喜,恼恨这帮游侠折了朝廷面子。这么大水灾,朝廷并无作为,反倒让几个游侠露了脸。已下旨严查此事,哪里来的钱财,都是甚么人干的。
宋邑还说,昨日到了大梁城,听说梁王刘武亦很忌妒,要把剧孟等人揽入门下,如若不行就全部杀掉,免得被别人利用。最后宋邑道:“闻听此讯,特来告诉。千万躲避了才好!”
剧孟立时酒醒,连忙拜谢了道:“我们本是些巷闾布衣之人,做点好事,竟使皇上不安,王爷生忌,这实在是想不到的。”
宋邑叹口气道:“古时‘四大公子’名气大,是因为他们有财有势,就仿佛顺风豋高一呼,并非声疾,而是借势。如今你们位卑人微,却做出救人于水火的大功德,自然声名施于天下。‘北斗七星’之名,已不径而走,大河南北,妇孺皆知了!”
剧孟听后有所领悟,感叹道:“本不为名,反名声愈大,非所愿也。好在此间事已了,在下明日即走!”
当晚,宋邑即留下来,与剧孟抵足长谈,说起许多往事。宋邑自然问到淳于父女如何。剧孟即把缇萦曾来此地的情形说了。宋邑则一再劝道,缇萦是个好女子,千万莫要错过。剧孟句句应诺。
宋邑又唠叨一回,翻身睡去。剧孟却辗转返侧,怎么也睡不着,不由想起与缇萦相识后的一切,仿佛她那娇巧倩兮身影,一颦一笑的神态,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