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遇险古吹台(2)
北山傲睡到五更天,爬起来,梳洗结束。将十几块麒麟金和几十串铜钱紧缚在腰里,肩上挂一张弓,衣外跨一柄剑,两膝下藏矢二十簇,骑上自家的高大健骡,出了店门,趁着凉爽向东疾行。走了三四十里,天已大亮。只见后头有二人奔马赶来,来到北山傲近前,按辔慢行。北山举目觑时,一个是二十左右的青年,一个方在少年,都骑高头骏马,衣衫整齐,显是练家子。心想:这二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北山傲正在顾盼,那少年叫道:
“我们一起走路则个。”又向北山傲拱手;他后面的青年,只笑一笑并不作声。北山傲忽然想起,这二人正是昨晚“一品烧”的食客,便亲近了些,“两位小哥,如何称呼?”
“小人叫灌夫,我这位结义兄长叫白龙。”少年如实相告,遂又笑道,“久仰先辈大名,小人有幸相遇。今先辈欲何往?”
“小可要回本籍大梁去。”
“恰好,恰好。”灌夫又一笑,“小人家住睢阳,也是旧族子弟。幼年颇曾读书,因为性好弓马,把书本丢了。现随这位结义兄长,带了些资本往大梁贸易。正好与先辈作伴同路行去,胆子也壮些,实在有幸,有幸!”
白龙见灌夫编排得有眉有眼,只肚中暗笑;也向北山傲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灌夫怕他揭破底细,便道:“先辈原谅则个,我这位兄长平日木讷,不大讲话的……”
“当得相陪。”北山看他二人语言温谨,年纪又轻,谅道不是歹人;如今结伴同行,不至寂寞,也自欢喜。
当日巳时,三人一块在路边茶寮打尖,灌夫抢先付钱,如同老友一般。午后又行,灌夫在马上问:“久闻先辈最善捕贼,一生捕得多少?也曾撞着好汉否?”
北山正要夸逞手段,这一问搔着痒处,且量他二人年少可欺,便侈口道:“小可生平两只手一张弓,拿尽绿林中人,也不记其数,并无一个对手。这些鼠辈,何足道哉!而今年老心懒,故弃此道路。倘若前面撞着,便中拿个把儿你看手段!”
灌夫听了,但微微冷笑,“原来如此。”就马上伸过手来,“请借肩上宝弓一看。”
北山在骡上递将过来,灌夫左手把住,右手轻轻一拽,就如一条软肩带。北山见了大惊,也借灌夫的弓过来看。原来是一副铁胎弓,约有二十斤重,北山用尽平生之力,面红耳赤,不要说扯满,只求如初八夜头的月,再不能够。北山惶恐无地,吐舌道:“使得好硬弓也!老弟神力,何至于此!”
“小人之力,岂可称神?”灌夫故作谦逊。北山赞叹再三,灌夫极意谦谨。白龙坠在后面,只肚中暗笑。灌夫小小年纪,倒会作戏。
又走一程,三人都觉燥热,捡个林边荫凉处歇息。灌夫凑到北山跟前,笑道:“昨日闻听先辈有一‘徐夫人剑’,可否借小人一看?”
北山扭捏一下,红着脸把佩剑递过去。灌夫把过一看,剑鞘甚为华贵,遂“呛啷”一声抽出剑身,但见寒光闪闪,上有“徐夫人”铭文,不由刮目相看。想试其锋利如何,便从怀中摸出一叠铜钱,随手放在一块石上,奋力劈下,耳听“咔”的一声,铜钱纷纷跌落,却无一枚斩断;再看剑刃,却多了个缺口。灌夫心知闯了祸,连忙赔礼:
“把先辈宝刃弄坏,如何是好?此剑价值连城,小人如何赔得起!”北山略显惊慌,却未生气,反劝慰灌夫:
“小兄弟,此假剑耳,不值几文。”
“为何戏称宝刃?”灌夫已明就里,故意问。北山脸红了半天,方嗫嚅道:“戏言尔,千万莫对外人言……。”
“那‘剑道三十八篇’亦假耳?”灌夫再问。
“亦戏言,”北山红着脸点头,“在下大字不识几个,岂能窥测剑道焉!”
灌夫听罢“哈哈”大笑。白龙在一边亦忍俊不禁,凑趣道:“北山前辈,牛皮破耳!”北山也尴尬地笑了。
三人笑夠了,又歇息一阵。灌、白不再理会北山,二人自跳上马,叱咤一声,绝尘向前而去。北山是贼窠中弄老了的,见此行止,如何不慌?暗道:天教我这番倒了架也!倘若是个不良之人,这等神力,如何敌得?况还有一人虎视在旁,手段也自了得,势无生理。心上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踬踽向前行去。
行得几里,遥见一棵大树拴着两匹昂头嘶鸣的骏马,旁站正是同行的二人。木讷的年轻人抱肩而立,只闲闲地看景。那个少年却虎虎生气,正弯弓挟矢,扯个满月,向北山道:“久闻足下手中无敌,今日请先听箭风——”言未罢,飕的一声,北山左右耳根但闻肃肃如小鸟飞过,只不伤着北山。少年又将一箭引满,正对北山之面,笑喊:“北山晓事人,腰间金钱快送我罢,免得我动手。”
北山料是敌他不过,先自慌了手脚,只得跳下鞍来,解了腰间所系钱袋,双手捧着,膝行至少年马前,叩头道:“金子和几串钱谨奉好汉将去,但求饶命!”
那年岁大的看了不忍,劝道:“放他去罢,莫惹大哥生气。”
那少年笑道:“怕怎的?当回强盗作耍子。”说着,走过来伸手提了钱袋,大喝一声:“要你性命做甚?还不快滚!你老子有事在此,不得同儿子前行了。”即与同路年轻人,跨上马,向南一溜烟似地跑了。
北山呆了半晌,捶胸跌足哭道:“钱财失去也罢,叫我如何做人?一生好汉名头,到今日弄坏,真是终日打雁反叫雁啄了眼。可恨,可恨!” 垂头丧气,有一步没一步地,空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