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泪痕痣 (4)
第二日上午,吴王刘濞召见剧孟和白龙。
剧孟、白龙都是第一次进王府,不免有些忐忑。只见府第宏伟,占地极广,楼阁层叠,金壁辉煌,比长安未央宫不在以下。在谒者引导下,过了两道宫阙,又经一段长甬路,来到巍峨壮观的淮扬殿。大殿建在云台上,台高三丈许,围以汉白玉护栏。拾阶而上,人刚至殿门跟前,守在那里的宦者早拖着长声喊道:“剧、白二侠到!”
剧、白不敢怠慢,便按事先演习过的礼节,匆忙脱掉鞋履布袜,赤脚进入殿内。只见玉阶彤庭,雕梁画栋,确是不同凡响。
“果然一表人才!”一个响亮的声音倏起,跟着一位胖大老者走过来。来人头戴缁布冠,身穿暗花衮龙袍,自有一番王者风范。他身后跟着几位属臣,袁盎、左良都在其中。谒者早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剧孟忙跪下行礼:“参见大王,草民剧孟谢大王厚爱!”白龙也一同跪下。
吴王哈哈大笑,亲手搀起二人,“唔,少年壮士,有勇有谋!‘国以士为宝’——应卿,你看,封他二人何职为好?”
“恭贺大王,又添股肱之臣!”一个瘦子前趋几步,恭敬一揖道,“剧、白二侠,少年英才,正可作殿前侍卫。”
剧孟忽然想起来,薛况说过,吴王有一宠臣,名叫应高,官拜中大夫之职——大约就是面前这个瘦子了,不由多看了两眼。若干年后,爆发“七国之乱”,剧孟再次与应高打交道,那一次应高趾高气扬,牛皮得紧,那自然是后话了。
只听吴王开怀大笑,“好,好!应卿所奏,甚合孤意。就封为殿前佩剑侍卫!”说罢拉起剧孟、白龙的手,大步同往尊席走去。
剧孟实在没有想到,吴王如此礼贤下士,望着他那火辣的眼神,花白的两鬓,顿时心里热乎乎的,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猛一抬头,觑见左良、袁盎正向这边连使眼色,顿时想起薛况师父的惨死。心道:好险呀,若不是早知老贼的底细,几乎被他骗过了。
剧孟一拽白龙,没有跟过去,而是绕到末位,待吴王和他的臣下都坐了,这才从容坐下。随后抱拳一揖,不卑不亢道:“承蒙大王错爱,我和白龙感同身受。不过,我二人浪得虚名,并无真才实学,又一向浪荡无行,确是难以在王府任职……”
话音刚落,剧孟忽觉气氛不对,许多异样目光盯着自己,一时如芒刺在背。不由暗忖:“难道说错了么?”他那里知道,吴王一向霸道,在这里没人敢对他说“不”。
袁盎、左良虽知这话非说不行,但此刻也为剧孟捏把汗水,生怕吴王忽然变脸。应高却想:“乳臭未干的小子,竟这般不识抬举!”其他臣子也不受用,窃窃私语道:“这两个年轻人胆子不小,怕是要倒霉了。”
“你以为我看错人否?”吴王打破了沉寂。他面现不快,但转瞬即逝,依旧笑道:“来呀——左管家,你把府内册案找来!”
左良低头应“是”,走出去片刻,捧着一个书函进来,从中取出一册竹简。
吴王大声道:“左管家,你念一念。”
左良不敢怠慢,翻捡至一处,朗声念道:“剧孟,洛阳人氏,剑术高超,尤长骑射,有百步穿杨之能。自幼嗜赌如命,因赌输掉一节手指,人称‘九指赌侠’。少帝六年,曾在洛阳集市豪赌,一日间输金千余,眉头不皱,江湖广为流传。
“其父乃当地富商,为人安分,不喜赌博,视剧孟为逆子,抑郁早逝。此后,剧孟到处游历。
“少帝八年,剧孟由京师游历归家,中途结识薛况、白龙,情投义合,义结金兰。此后,初创‘红柳庄’,广交朋友。为人古道热肠,大有古孟尝之遗风。
“文帝二年秋,匈奴袭边,一群难民逃往内地。难民哀鸿,衣食无着。剧孟将家财一半用于赈济,难民呼之为再生父母。
“去年,为惩治忘恩负义的王恩,惹上官司。但剧孟等人巧施‘调包计’,智挫郡守,一时传为佳话。”
“剧孟、白龙!你们其他的事情,还要往下念吗?”吴王不无得意道:“孙子曰:‘五间俱起,莫知其道,是为神纪,人君之宝也’。我在吴地有年 ,这‘谍报用间’之法,不敢懈怠啊!”说完“哈哈”大笑。
剧孟、白龙却如遭锤击,一时竟无话可答。谁能想得到,这吴王外表粗犷,心思却恁般缜密。自己做的事情,尽被其掌握,幸亏“悬剪剑”还算机密,不然被老贼知道了,还真是难办。震惊之余,暗骂:“果然是一代枭雄! ”
袁盎见火候已到,也不看别人的脸色,不慌不忙出列,躬身一揖道:“下臣有话启奏。”
吴王正在高兴,伸手示意,“请讲!”
袁盎高声道:“所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位以‘豪赌’而著称的年轻人,难有大作为啊!”说话间,袁盎眼光一扫,与剧孟双目相交。见其面无愠色,知他理会的。
“此话怎讲?”吴王问道。
“自古以来,”袁盎正色道,“赌博被视为下流行径,古人将其列为‘十恶’之一,此乃正人君子所不齿。大王欲成就大业,怎能依靠此等人呢?”
“袁相国,”吴王并不死心,立刻诘问:“寡人听说你即嗜赌如命,甚么斗鸡、斗鸭、六博、樗蒲、投壶,不也样样精通吗?”
此问确是厉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吴王一双利刃似的眸子紧盯袁盎,看他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