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韦九回房后,剧孟一时不睏,拿了蜡烛,接着看墙上的题诗。忽然,一首五言短句,映入眼帘,让他怔住了:
红柳乃吾家,
堂前皆是花。
款款朱缇衣,
魂牵梦萦她。
一笔娟秀的小字,诗文通晓流畅,极富情感,分明是一位流落他乡的女子,述说思家之苦。特别第一句,“红柳乃吾家”格外警人,家住“红柳”,仿佛就是特意写给剧孟看的。可惜既无署名,也无日期。看着看着,剧孟看出真义,不由浑身颤抖。这分明是一首嵌字诗,将每句的第三字,连缀起来便是:“吾是缇萦。”
天哪,苦苦寻觅了六年多的爱妻,终于有消息了。
他立刻把店小二请来,问道:“此诗何人所写,可记得她的模样?”
小二道:“如何不记得,是位标致的中年夫人,她与客官是何关系?”剧孟从怀里取出缇萦小像,让他辨认。
小二看一眼,便道:“不错,就是此人。尤其那双杏子眼,极好看有神,让人过目不忘。那时憔悴些。小的可以肯定,就是她。客官,你是她何人?”
到了这时,剧孟不便隐瞒身份,如实说了自家名姓。
小二忙道:“失敬、失敬,我说一见尊客,便觉气度不凡,原来是剧大侠到了。嗐嗐,我们等你六年了,怎么今天才来?”说完,便把缇萦来店的情形,述说了一遍。
六年前的除夕夜,天降大雪,滴水成冰。住店的客人都回家过年了,店里十分冷清,只剩掌柜和两三个伙计。冬日原黑得早,家家户户祭过祖先,燃过爆竹,开始吃年夜饭了。掌柜在账房烤火、喝酒,小二侍候着。就在这时,客店大门“吱扭”一响,有人进了院子,低声喊道:“喂,店家,有人吗?”声音不大却很急促。
小二听了一机灵,马上推门出去,吓了一大跳。院中站着一匹脏兮兮白马,马鞍上拴着小包袱,挂着一把利剑。洁白的雪地里,坐着个妇人,脸色煞白。小二急忙走到近前,看清是位娘子。她低声道:“我是过路的,已有四个月身孕,一路奔波,动了胎气,肚子疼痛难忍。”
正说着,掌柜的也出来了。掌柜的人很热心,马上让小二把妇人搀进上房,生上火盆,又让别的伙计,到南街“慈仁堂”请郎中。还吩咐厨房下一碗素面,卧两个鸡蛋,快快送过来。
待这位娘子吃了面,屋子也暖和了,“慈仁堂”的郎中也到了。郎中的医术很高明,妇科、儿科都在行。他平了平气息,问病把脉。娘子下体已经流红。脉象沉弱、散乱。郎中说,胎儿保不住了。当时娘子流下眼泪,苦苦央求:“贱婢结婚二十年,好不容易怀上孩子,能不能保住孩子?”
郎中摇摇头,为难道:“这位女侠,你虽然身怀武功,但长途跋涉,又受饥寒,胎儿发育不好,到了这个时候,只能保大人了。你是哪里人,怎一个人出门,你当家人怎么不管?”那娘子流着泪,终于没有说出来。郎中道:“我尽力而为,看你的造化罢……”
听到这里,剧孟心如刀割,忍不住问道:“后来怎样?大人、孩子保住了吗?”
小二道:“孩子还是掉了,大人倒还好。吃了郎中的几付药,将养了半月,身子大致复原。这位娘子很怪,身子稍好一点,便出去办事。有时天黑出去,天亮才回来。”
剧孟又问:“你没问过她的来历吗?”
小二道:“自然问了。起初不肯说,后来熟识了,她才把自己的身份,以及为甚来到这里,都告诉了我。她说,复姓淳于,名叫缇萦,家住洛阳‘红柳庄’,夫君是‘洛邑赌客’剧孟。因为追踪仇人姚恩,辗转来到这里。姚贼手上血债累累,务必捉他偿命。我肃然起敬,忙问:你可是‘青簪女侠’?她点了点头。我又问:你的行踪,剧大侠知道吗? 她摇了摇头,说事起仓促,来不及知会。当时在刑场上,官府背信弃义,诸侠悲愤动手,一片大乱。姚恩趁机逃走,幸被她发现,只身追下来。那厮见被人追踪,不断变换路线,几乎让他逃脱。如今已经查明,他投靠了梁王,继续为非作歹。我还有一点事,过两天就回红柳庄报信。”
说到这里,小二婉惜道:“唉,谁知第二天一早,出了变故。姚恩带着兵丁来抓女侠。她好生了得,一语不合,放出袖刀,连伤对方三人,姚恩手臂也受了伤。终因寡不敌众,还是被抓走了。临走姚恩捂着流血伤臂,威胁掌柜,不许走露半点风声,更不准给‘红柳庄’送信,不然以窝藏罪犯论处,把掌柜全家杀死。”
剧孟急问:“后来如何,可知缇萦后来的下落?”
小二道:“剧大侠,实在对不住你,我们害怕受牵连,一直没敢给你老送信,也再没见过缇萦夫人。”
剧孟又问:“她可留有东西,或者信件?”
小二摇了摇头道:“没有。”至此,小二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他见剧孟不再问甚么,道声“自稳便”,便悄悄退了出去。
剧孟呆坐不语,知道缇萦被姚恩抓走,凶多吉少。悲伤、愤怒和悔恨,在胸中激荡。先是大骂姚恩,一但找到他,必将其碎尸万段。继而苦苦思念缇萦。这一夜,剧孟几乎没有入眠,望着窗外的月光,安慰自己,但愿她吉人天相,能够平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