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在东南天上高悬,照得军营一片明亮。
九儿独自在营帐中徘徊。从白天吴王的口气,九儿已经知道:如果义父不降,吴王必杀他无疑。凭义父耿直中正的脾气,他绝不会背叛皇上;因此,义父的性命,也只在这几天了。一时甚是愁苦。自己自幼失怙,先是随外祖父张回过活;后来,拜袁为义父。义父为人豪爽义气,对自己十分关爱。随义父在安陵的几年,是自己最快乐的时光。如今义父身陷囹圄,作女儿的必要救他出去。但是,军中戒备森严,没有通行各处的腰牌,根本无法自由出入。再说,周围军营连绵几十里,仅凭一己之力,也难奏效。越想越乱,越想越悲,不禁想起诗经的《蓼莪》篇,遂悲切地低吟出来: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
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歌词正应了九儿此時孤苦的心境。她悲从心来,眼眶里噙了泪水,再也忍不住,簌簌地流了下来。又吟道:
瓶中罄矣,维罍之耻。
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
出则衔恤,人则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
拊我畜我,长我育我。
顾我复我,出入腹我。
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九儿叹道:“我这孤儿活在世上,不如老早死了算啦!没爹、没娘无依靠。出门面含悲伤,进门不知所住。我想报答爹娘的恩情,老天呀!你为何不主持公道?”蓦地,帐外有一年轻男子和道:
南山烈烈,飘风发发。
民莫不偲,我独何害?
南山律律,飘风弗弗。
民莫不偲,我独不卒!
男子也在叹息:“人们都能养爹娘,为何我却做不到!”
一時间,帐内帐外,悲声切切,连旁边侍候的女兵也流泪了。一女兵进来禀报:“周公子求见”。九儿道“快请”。
一虎彪彪的年轻人进来,正是周庸。女兵都是九儿亲信,见情人相会,马上知趣地退出帐外给把风。九儿忙迎上去,脆生生叫了声“庸哥!”仔细端详,周庸风尘仆仆,脸上帶泪,显是在帐外听见了自己所吟的歌谣,又补吟了末尾四句。九儿见周庸脸也晒黑了,嘴唇被风吹得干裂,头发也乱蓬蓬的,不由心疼道:
“庸哥,你这是何苦呢,别这么作贱自个儿身子。你走罢,这么长了那行?吃饭、睡觉连准地方都没有,就是铁打的也受不了……”说着,便流下泪来,声音也呜咽了。
原来,自吴王出兵以来,周庸与剧孟诸侠分别后,一直跟着吴国的大军,但他不敢离军营太近,只在左近坠着,暗中保护九儿的安危。因为居无定所,时常露宿野外,所以满是风尘之色。期间,他曾几次夜探军营,与九儿见过几面。这一日,忽然听说袁盎来到军中,只是遍寻不见,故特来找九儿。
周庸见九儿这般关切自己,心中一热,舔舔嘴唇道:“我这不好好的么?快别哭,等大仇得报,我们俩就远走高飞。”
“我义父来了,他说——”九儿说出眼前的忧虑,“朝廷已经把晁错杀了,派义父来和谈:吴王当然不肯,但是,由此也就师出无名了。吴王想招降义父,让他帶兵;你是知道的,义父那个脾气,宁死也不会降,恐怕义父凶多吉少……”
“我们要救他。”周庸感念袁盎的为人,马上附合道。
“你来的正好,今晚……”九儿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告诉周庸眼下袁盎被拘押的营帐地点,约定三更动手。
“好,我这就去准备……”周庸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