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喋血狼居胥(5)
转眼到了十二月初三。
午后申时,剧孟结束整齐,空手骑了马,逶迤向中行说的住处走来。通禀后,剧孟进到帐里,中行说正在喝奶茶。剧孟行过礼,二人即在木案上下棋。
中行说拍拍手,前几次见过的那个汉人使女,小心翼翼地用托盘端上一碗香浓奶茶,放在剧孟旁边。使女伸手一让,小声道:“请孟先生慢用。”说完,递过一个古怪眼色,然后躬身退下。剧孟心中一震,不知碗内有何名堂。
中行说则让使女把卫士唤来;又对剧孟笑道:“趁热喝了罢!”
剧孟今日格外小心,哪敢丝毫大意?嘴中漫声应着,却不伸手端碗,只低头看棋,不经意地抓把棋子,在手中把玩,实是暗中戒备。心道:“难道这就要动手了?”
无移时,一名粗壮的卫士进来,仿佛是个头目。中行说用胡语咕噜几句,似是交待甚么,那头目点头行礼,低头匆匆退出去。
剧孟见无危险,心情转为平静,即点下一子,“大人,这回怕是不好解围了呢!”
中行说立刻被棋局吸引,低头蹙眉,苦苦思索,也不再劝他喝茶。剧孟频下杀手,让中行说颇为困扰。一连两盘,中行说都是惨败。下到第三盘,趁中行说想棋,剧孟站起来,道声“内急,出去方便”,便走出帐外。
冬日天短,外面已是一片苍茫。剧孟找个角落,一边小解,一边留心察看。周围并无异样,仍是那八名彪形大汉,手执弯刀,肩挎弓箭,远远地守护着。自己骑来的那匹马,安静地拴在木桩上,偶尔踏蹄甩尾,打个响鼻。
剧孟有了把握,摇摆进到帐里,却不径直坐回原处,而在帐口停住,指着一幅嵌花壁毯,笑问:“大人,前几次小民来,就见此毯不凡,织得精细,花样又好,怕不是此地东西罢?”
中行说闻言,正搔到痒处,摸一摸光下颏,笑道:“这是汉宫的东西,那一年——”他慢步过来,指着壁毯:“有一回,我陪窦皇后下棋,这是我赢的彩头呢!”他眯上眼,似在回忆往事……
剧孟敷衍几句,已转回几案旁,趁中行说尚在陶醉往事,不经意间已将奶茶换过;端起中行说的茶碗,仰脖喝了,遂把碗放在几上。见中行说转过身来,愈发把戏作足,满脸陪笑,高声道:“要论棋艺,大人便在中原也堪称高手,恐难有对手呢!”
中行说 “哈哈”大笑:“此话确也不假!不过——”又叹口气,“我吃亏,也在这围棋上!”不等剧孟再问,他端起奶茶仰脖喝尽,唠唠叨叨说起汉宫往事。十多年来,他没向任何人说过;今日遇到汉人,再也憋不住了。
原来,汉髙祖刘邦就对围棋特别爱好。有一年八月初四,刘邦和宠妃戚夫人,在竹林中下围棋。从此,宫廷便流行下围棋。中行说原是燕国人,自幼进宫充当黄门;因耳濡目染,亦学会此道,且入迷如痴,棋艺日高。
那时宫中大宦者赵同,最受文帝宠信,也最跋扈;偏他的棋艺最臭,屡与中行说对弈,却从未赢过。一次,赵同又输了,不高兴道:“你难道不能让让我吗?”偏中行说倔犟,竟毫不肯让:“可让的我让你,不可让的地方,就是不能让。”中行说如此不给面子,赵同怀恨在心。终于在派人送宗室翁主去作匈奴单于阏氏时,赵同官报私仇,硬让中行说作翁主的护送师傅。
中行说说到此处,恨得牙根痒,似对剧孟,又似喃喃自语:“把忠心服侍刘家的老奴,打发到荒凉的漠北。几十年的辛劳,换做‘陪嫁’的结局。这不公道,不公道!”
剧孟听了此言,方知中行说怨毒恁深;但胸中怒火也燃起来,不由厉声厉色道:“个人恩怨固可同情,你不该拿国家作贱啊!”
此语掷地有声,说得中行说脸上一青一白,两只小眼闪出怨毒光来,厉声反问:
“你到底是谁?怎敢如此大胆说话?”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剧孟毫不畏惧,“在下洛阳剧孟。”
中行说伸出鸟爪似手指,颤抖着指向剧孟:“好……好哇,我早猜到了,‘赌神’剧孟,也除非是你,还有谁围棋下得这般好?”
中行说说着,脸上闪出一丝阴笑:“居然瞒我多日,你是专门取我性命的?”
“不错,”剧孟怒斥道:“你罪恶累累,正要取你狗命!你为了个人私怨,挑唆匈奴侵犯边境,使多少生灵涂炭,流离失所!”
“不过,——”中行说并不恼怒,却象狼对羊羔:“剧大侠,你也别高兴太早!这一会,你肚子是不是隐隐作疼,火辣暴热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