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三千甲士尽貔貅,笑拥牙旗策胜谋。
海上初分鱼鸟阵,军中还取犬羊头。
村原昼永天风静,巢穴烟消海日流。
从是天山三箭后,为言功属状元收。
却说唐状元道:“分射的箭各得平过,且看合射何如?”三太子道:“请出箭来。”唐状元道:“请出。”三太子一箭过来,唐状元一箭过去,两枝箭在半中间一撞,扑的一响,一溜烟爆出一块火来;唐状元只作不知。三太子又一箭来,唐状元又一箭去,又是半中间一撞,又是一响,一溜烟一块火。三太子又一箭来,唐状元又一箭去,又是半中间一撞,又是一响,一溜烟一块火。怎么一溜烟一块火?原来三太子立心不善,合射之时,恰就拿出个火箭来,思量要下手唐状元哩。唐状元心里又灵,却又拿出个箔头箭来。箔头箭头是大的,故此一箭挺住他一箭,挺出他的火来。三太子看见三枝火箭,箭箭落空,心上有些惧怯。唐状元只作不知,不说破他,只说道:“分射已是平过,合射又是平,将怎么再见个输赢?”三太子道:“我和你再射一回何如?”唐状元道:“你这个箭射不得我,有一个女将和你对射一回罢!”
三太子听见叫个女将和他对射,心上好笑又好恼。怎么好笑又好恼?天地间只有个文宫把笔安天下,武将持刀定太平,怎么有个女将会射哩?这不是好笑!自古以来,交锋厮杀,兵对兵,将对将,怎么唐状元叫个女将和我对射,忒小视于我,却不可恼!心上吃恼,半日半日不曾开言。
黄凤仙高叫道:“番狗奴!你不答应,你欺负我是个女流之辈么?你可晓得女娲炼石补天,木兰代父守戍,这都不是女流之辈干的勾当么?”三太子受黄凤仙这几句话吓倒了,说道:“也罢,我和你对射—回。”黄凤仙道:“怎么射?”三太子道:“也是先前分射三箭,落后合射三箭。”黄凤仙道:“你先射来。”三太子道:“饶你先射起。”黄凤仙道:“谢饶了。”牵开弓来,就是一箭。三太子也学得唐状元,放下了刀,袖着手,把个头往左—闪,一枝箭过右边去了。黄凤仙又是一箭,三太子把个头往右一闪,一枝箭过左边去了。黄凤仙又是一箭,三太子把个头一低,一枝箭过上面去了。黄凤仙心里想道:“番官也只是这等的本领。”故意的喝上一声彩,说道:“好!好!今番该你射过来也。”
三太子拽满了弓,搭准了箭,狠着是一箭射来,黄凤仙道:“待我卖个獬来,你们瞧一瞧着。”怎么的獬?喝声“左”,那枝箭果真是左,刚刚的插在左边鬓上。黄凤仙道:“你可认得这个獬么?”三太子道:“不认得。”黄凤仙道:“番狗奴!这叫做左插花,你就不认得么?”道犹未了,三太子又是一箭射来。黄凤仙喝声“右”,那枝箭果真是右,刚刚的插在右边鬓上。黄凤仙道:“你可认得这个獬么?”三太子道:“不认得。”黄凤仙道:“番狗!这叫做右插花,你就不认得么?”三太子心里想道:“这等一个女将,这等大卖弄。待我作准射他一箭,不要它过左,不要它过右,看他何如?”拿准了箭,认定了中间,狠着是一箭过来。三太子吃了老大的气力,费了老大的心机,只说是三箭要把天山定,哪晓得黄凤仙不慌不忙,喝声“中”,张开个口来,那枝箭可可的中在口里,咬着箭,还说道:“你可晓得这个獬么?”三太子道:“不晓得。”黄凤仙道:“番狗奴!这叫做飞雁投湖,你就不晓得么?”三太子吃了好一吓,说道:“世上有这等一个女将。原来南朝人是有些难相处哩!”
道犹未了,黄凤仙道:“分射已毕,再请合射,看是何如?”三太子道:“请合射。”黄凤仙道:“面对面儿的射,不见得高。我和你不如背靠着背儿射,不知你心下何如?”三太子低头一想:“说是两家合射,假饶面对面还怕有个差错,怎么说个背靠背儿的话?这个成不得。”故意的扯个谎说道:“我西洋风俗,相见之时,以面为敬,以背为慢。还只是面对面射罢!”黄凤仙也扯个谎,还他说道:“我中国风俗,临阵之时,以面为弱,以背为强。”三太子道:“风俗各有不同,却怎么处?”黄凤仙道:“各随各俗,箭中了就算赢家。”三太道:“假如射了你的背,却不算暗箭哩。”黄凤仙道:“但凭你射来就是。”三太子道:“请先射来。”黄凤仙道:“今番该你先射了。”三太子道:“多承尊让。”
道犹未了,扑通的响,一箭过来。黄凤仙背对着三太子,还他一箭过去。一箭来,一箭去,可可的射一相当,箭头对箭头,落在地上。两边大小军人,齐齐的喝上一声彩。喝声未绝,三太子又是一箭过来,黄凤仙背着又是一箭过去。一箭来,一箭去,又可可的射一个相当,箭头对箭头,落在地上。两边大小军人,又齐齐的喝上一声彩。喝声未绝。三太子又是一箭过来,黄凤仙背着又是一箭过去。又可可的射一个相当。一枝箭射一个相当,却又有一枝箭射中在三太子甲上。怎么一枝箭对一枝箭,又有一枝箭射中甲上?原来黄凤仙的箭不用眼看,得心应手,有百步穿杨之巧。射到第三回上,他就连发了两枝。一枝是寻常的箭,故此头对头的,射一个相当。这一枝却是钢铁纤成的,就像个袖箭一般,故此飞身中在三太子的甲上,却又中在肩胛上,引发了前日的箭疮。
三太子脚轻头重,一个筋斗翻下马来。南军一拥而去,都要活活的捉住他。亏了哈里虎一张鬼头刀,左三右四,前五后六,一荡子拦住南兵,把个三太子救上关门而去。黄凤仙喝声道:“唗!今日且寄下你这两颗驴头,明日再来取也。”唐状元同着黄凤仙得胜回营,不胜万千之喜,见了元帅。元帅满口称扬,吩咐一面纪录司纪功,一面军政司设宴庆贺,一面取过银牌、彩缎,颁赏有差。
却说哈里虎救得三太子上关,调治几日,心心念念切齿之恨。番王日夜里耽忧,却又不敢开言,怕气坏了孩儿。调治几日,好了箭疮,番王道:“孩儿,今番只是投降为上,免得受这等刀箭之苦。”三太子道:“父王在上,有所不知。孩儿这如今是个骑虎之势,不得自由了。”番王道:“怎叫做骑虎之势,不得自由?”三太子道:“孩儿和他杀了一月有余,恨入骨髓,不是他杀孩儿,定是孩儿杀他,却不是个骑虎之势?”番王道:“只怕他杀得你,你反杀不得他,怎么是好?”三太子心上十分不悦,说道:“父王好差,只管拦头说个不利市的话。也罢,就是他杀了孩儿,孩儿也顾不得了,毕竟要和他大杀一场,方才心死。”番王看见三太子说硬了话,又且埋怨于他,一任是不好开口,闷闷而去。这也是三太子命合刀下亡,兆头先就不好了。却说三太子看见父王起身去了,叹上两口气,说道:“为子死孝,为臣死忠。我分明要做个好人,偏我父王不肯把个好人我做哩!”哈里虎道:“这如今不在说父王肯不肯,只在说个破敌之策是怎么样儿?”三太子道:“我如今已自筹之久矣。只有一个夜战,拿定要赢他。”哈里虎道:“怎么拿定要赢他?”三太子道:“我受箭而归,南船疑我十死八九。就是日上,他料我不能厮杀,莫说是夜晚间,他岂提防于我,况且今夜这等大风,他愈加不提防于我。我和你领了水兵,驾了海鳅船,劫他的水寨。只是这等劫他,还不是高?每船上多带些荻芦柴草之类,堆塞他的船上,放起火来,教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个计较,你说可拿定赢他么?”哈里虎道:“前番反受了他的亏,不知今番却是怎么?”三太子道:“似此迟疑,再无了日。我如今也不管他或输或赢,都在今夜一决。”哈里虎怕败了他的兴,只得转过口来,说道:“用兵之道,只许向前,不要退后,只许说赢,不许说输。”三太子听见这几句话儿,却才有些喜色,说道:“好话!好话!得胜之时,我和你子子孙孙同享富贵。”道犹未了,即时同到教场之中,坐在牛皮帐上,选出平素精练的水兵三千多个。内中选出武艺熟娴,深通谋略,堪充头目的,得八个。点过海船三百号,各船满载荻芦柴草引火之物,分作六处。三太子和哈驸马各领五十只当先,八个头目各领二十五只押后。分为两队,如鸟有两翼,如鱼有两个划水,前后策应,不许疏虞。分拨已定,只待天晚,便宜行事。却说二位元帅正然坐在帐中,谈论军情重务,猛然一阵旋风,从西北上旋起,直旋到中军帐下才止。老爷道:“这一阵怪风头来,又主损折人马。”王爷道:“这不为怪风,是个信风,一定有个事故,特来相报。”老爷道:“去请过国师来,问他是个甚么吉凶。”王爷道:“国师哪里管你这些,只请问天师便知端的。”
即时传令,请过天师来。相见礼毕,分宾主坐下。老爷却把个旋风的事故,告诉他一遍。天师不敢怠慢,袖占一课,说道:“这个风不为小可,主今夜三更时分,贼兵来劫水寨,有好一场惊慌哩!”老爷道:“怎见得?”天师道:“西方属金,性主杀,北方属水,色尚玄。以此推之,便知夜半之时,贼兵来劫水寨。”老爷道:“何以处之?”天师道:“祸福无常,避之则吉。”既有贼兵劫寨,不过吩咐各将官预先做一个准备就是。老爷道:多谢天师指教,若不是这等神算先知,几乎又中了这个番狗奴的奸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