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涛实在是跑不动了,也无处可逃了,他转过身来,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比他矮一头的少年,他着实被他吓坏了。
他和自己曾经欺负过的那些学生一点都不一样,那些学生其实未必就不是自己的对手,可是只要自己站在他们的面前,做出几个凶狠的表情,就把他们吓得浑身直哆嗦。
也有想反抗的,但是有的只是被自己扇了几个耳光,就痛快地认输,再有那稍微倔点的,只要自己和两个帮手一齐上,把他打翻在地,一般也都是躺在地上抱着脑袋,什么本事都没有了。
谁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么一个家伙,自己的大皮鞋在他的肚子上踢了那么多下,把他吃的早餐都给踢冒了,竟然连声都不吭,从地上爬起来就往上冲,就是要拼命,而且他拼命是真拼命,手里有刀就刺,有砖就拍,一点不含糊。
最让采涛胆寒的,是眼前这个学生,那双眼睛里冒出的凶光,那可不是虚张声势的凶光,那也不是犯犟斗狠的凶光,而是一种狼要捕捉猎物的凶光,是僵尸从坟墓里爬出来,多少子弹打不死,多少大刀砍不死的那种地狱来的凶光。
眼见得郝种田举起了那块砖头,采涛真是绝望了,这要是一般的学生,他只需把脑袋往前一伸,轻轻说一句:“来,往这打。”反倒把对方唬得进退两难,丢掉砖头发傻。但是眼前这个爷可不是一般的学生,采涛再也不自作聪明了。
他的小心脏猛地一缩,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全操场上的满满当当的看热闹的学生,都目瞪口呆,这所中学名头不是一般响的大魔头——采涛,就这样折了。
学校里其他几个与采涛其名的大旗,此刻禁不住眼皮直跳,嘴张得老大:“我靠,这是哪里冒出这么一号猛人?越秀中学的名人看来要换换人名了。”
最震惊的当属李云革了,为了复仇他掏出来半个月的零花钱,请了越秀中学最生冷不忌的采涛,满以为,有这么一个威名恶名都挺响的人物出面,怎么也能给自己解解恨。
却没想到,这么眨眼的功夫,原来躺着的,现在站起来了,原来站着的,现在跪下了。
原来只是舌头疼,现在肉也疼,再不敢看下去了,趁人不注意,悄悄地往外溜。
看着眼前一幕,朗威的眼睛阴翳下来,看起来,自己对这个种田的,还是估计不足啊,这家伙连采涛都放翻了,要是不赶紧收拾了,以后,初三6班还有自己说话的地儿吗?
他的八字眼眯成了一条缝,不知道再打什么主意。
郝种田的眼睛通红,他脾气本来就坏,这么小的岁数,让他学会忍,实在是很难。
刚遇到事的时候,他还能见样学样的低调一些,但是,有的人真的是给脸不要脸,自己都忍了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完没了的,在自己的头上拉屎,把自己的忍让当成软弱,他的耐心一下就磨没了。
他疯了,他狂了,看到采涛跪在自己的面前,他没有半分恻隐之心:现在跪下了?刚才你不是很虐的吗?
郝种田体内那股狂暴之气,让他什么都不考虑了,抡圆了砖头就往采涛的脑袋砸下去。
“咔嚓”一声,那是一种久违的声音,类似于用拳头砸裂西瓜的声音,听起来,让这个好久没用转头拍人的他,有一种特别的畅快的感觉。
砖头砸在采涛的额角,当场流下血来,采涛头一歪,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啊……”满校园看热闹的学生都惊叫起来,许多女生脸色惨白,闭上了眼睛。
“我靠,这家伙是软硬不吃啊。”
看热闹的学生们,霎时间静悄悄的,惊恐地看着这个,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家伙。
这个人给大家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恐怖了,这家伙可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家伙,下手真是太实在了,杀人的心太诚恳了,一点花架子都没有。
被郝种田扒拉到一边去的王庆远,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这些年来,学校里打架斗狠的刺头,哪年都有几个,但是,无论他闹成什么样,都会对学校,对老师有点敬畏之心,都懂得拿捏分寸,只要学校领导,或者班主任一出现,那些打架的,莫不是一哄而散,最不济也是被老师抓住了,然后乖乖地做检讨,给老师一个面子。
却没想到,今天的这个家伙,居然在自己面前打人,而且还堂而皇之地把自己扒拉一边去,压根就没在乎自己,压根就没把自己当成一盘菜。
王庆远气糊涂了,也傻楞了,没有学生配合的戏,他不会演了,不知道怎么往下接词了。
等郝种田一砖头拍倒了采涛,他这才醒过味来,连忙喊道:“抓住他!”
闻讯赶出来的几个老师,听王庆远这么一喊,刚想过来抓住郝种田,后者却很自觉地跳起来,跑出了学校的大门。
王庆远气得哇哇乱叫,连忙指挥几个老师,跟着出去抓人,恰在此时,他的手机里,来了电话,他又不得不忙着接电话。
几个老师装模作样地追了两步,见王庆远忙着接电话,也就乘机作罢了。
电话里的那个声音是区局办公室主任,东滨的声音,懒洋洋的,先是问了句:“庆远啊?我,东滨。嗯,悦晨校长呢?草,怎么不接电话呢?老大找他呗,老大都发火了,咋机八整的?五六十人来局里上访你们,你快点来吧。”
王庆远放下手机,发了一会子呆,这才火急火燎地往区局赶去了。
大约十点半的时候,程思华醒过来了,她总算脱离了生命危险。
醒来后的程思华不说不笑不哭不闹,只是直盯盯地看着天花板,眼神呆板黯淡无光,三姨几次跟她说话,她都没有应答。
程思华这个样子,可把三姨急坏了,这都快中午了,眼看就要放学了,该回家给种田做饭了,可是程老师这个样子,也不敢离人啊。
你哪怕现在还昏迷着也好,等我做完饭,让种田吃完饭,我再回来守着你。或者你现在清醒了,你说句话啊,表个态,再也不去扯那个犊子了,一本正经地活着,咱也敢离人不是?
三姨找来了医生和护士,几个人围着程思华,用尽了办法,但是程思华始终连眼珠都没有转一下。
医生也无能为力了,他告诉三姨:“做好最坏的打算吧,很有可能,她是脑受损,恐怕这辈子就得这么躺着了。”
三姨听医生这么一说,真是闹心透了,自己原本就想招个房客,好给种田聘请不花钱的老师。
谁知竟然摊上这样的事,沾了手上甩不下来了,这怎么算?到哪能说清楚?
她正在窝火,郝种田闪身进来了。他跑得满脸是汗,进来看到老师醒过来了,不由得大喜过望,大嗓门叫道:“哈哈,老师醒过来了。”
三姨没好气的道:“是啊,醒过来了,都是你惹的好事。”说罢,就往外走,她要赶紧回家给种田做饭,可是刚走到门口,就觉得不对,便阴沉下脸来:“你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郝种田一楞,但是马上反应过来:“这节是体育课。”
体育课在家长的心目中,是可学可不学的课程,三姨再也不说啥,就嘱咐了两声,回家去做饭了。
看到老师终于脱离生命危险,郝种田的心里真的是,不知道有多高兴,早把刚才跟采涛打架的不愉快,给忘到了脑后。
他在老师的床前坐下来,小声地道:“姐姐,你好些了吗?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的弟弟。”
但是老师没有反应,眼睛还是看着天花板,郝种田有点着急,又大声地说了一遍,老师还是没动静。
他一着急之下,就推了推老师,但是,老师还是没反应。
郝种田就着急了,去找医生问一问,医生就问:“她是你什么人?”
郝种田心里想,要是说是老师,人家能信吗?指不定还得怀疑我什么呢,就道:“是我姐姐。”
医生就叹口气:“你姐啊,恐怕好不了了,她大概脑损伤。”
郝种田倒吸一口凉气:草但了,这一辈子不就完了吗?
他倒是没三姨想的多,只是因为他和老师是同病相怜的人,深深地为老师难过。便着急地问医生:“就没办法了吗?”
医生就道:“没事的时候,你多给她做做按摩,比如,活动活动她的手啊,活动活动她的腿啊,或许有点效果。”
郝种田便赶紧回到病房,他犹豫地抓过老师那葱白一样的小手,却有一种通电的感觉,心里怦怦直跳。
这么美丽的老师,自己牵她的手,会不会被人说?但是再转念一想,自己纯粹是为了给老师治病么,谁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再说,我从内心里,把她当成了姐姐。
于是,他放下了一切包袱,抓过老师的手开始揉捏起来,一边揉捏,一边叫道:“姐姐,姐姐,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我是你的弟弟啊。”
忽然他听到一声极细微的,犹如雨落花瓣的声音,抬头看时,却见一颗晶莹的泪珠从老师的脸颊滚落。
郝种田激动得声音都变调了,连忙抓过老师的另外一只手,使劲地揉着,嘴里叫道:“姐姐,姐姐,你听到我说话了?”
奇迹出现了,老师的眼珠转动了,她那苍白而干裂的嘴唇,开始翕动。郝种田连忙把耳朵凑到她的耳朵根上,却不小心,触到了老师那花瓣一样的唇,郝种田立即觉得整个人都晕了一下。
“弟弟,我……在那边……听到……过。”
郝种田又喜、又激动、又晕眩、又奇怪,老师姐姐说,再那边听到过,是什么意思?
但是不管怎么样,老师能说话了,郝种田连忙去买来水,用一个小勺,一点一点地给老师往嘴里喂水。
老师那毫无生气的眼睛,开始慢慢地明亮起来,她定定地看着郝种田,水一般的眼波中雾气迷蒙,有无限的感念。
正在这时,护士进来了,她对程老师说道:“程思华,有亲戚来要看你。”
程思华眼睛里猛然就浮现出一种惊恐,她像听到无比可怖的消息一样,全身哆嗦起来,嘴里吃力地迸出一个字来:“不……”
护士脸上现出惊疑的神色,郝种田却急匆匆地出去了,不一会儿,郝种田就兴冲冲地回来了,他身后跟着一群学生。
苗爽一进门就奔了过去,对程思华说道:“老师,我们来看你来了。”
程思华猛然间还没明白过来,接着又有七八个女生都冲过来,围在她的身边,叫喳喳地喊道:“老师,你好些了吗?我们看你来了。”
接着,那一些进不来的男生,就在门口看着老师,大声喊:“老师,咱们班全来了。”
程思华那原本死灰死灰的眸子,刹那间明亮起来,变得极有光彩,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红晕。
苗爽指着好种田对她说:“老师,你的事,他对我们说了,我们都知道了,您是被人陷害的,全班同学都支持你,希望你快点恢复健康,好快点回去给我们讲课。”
那些男生就在门口喊道:“老师,我们支持你,全班都支持你,一定坚强起来。”
那些在走廊里捞不着见老师的,也在喊:“老师,我们支持你,一定坚强起来。”
程思华满脸红晕,泪水像小溪一样流下来,这是幸福的热泪,幸福的红晕。她转脸对郝种田说:“弟弟,扶,我起来。”
郝种田和苗爽一边一个,把她扶着倚着床靠背坐起来,因为极度的虚弱,就这么一折腾,她就有些娇喘。
此时,一些学生开始进到病房里来,把一些什么奶粉、鸡蛋等等的营养品,甚至还有人把披萨饼也送了进来,满满登登地堆了一桌子。
程思华红晕更甚,有激动也有不好意思,她虚弱地对大家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苗爽则小声对她道:“老师,我们都知道,你在这里没有亲人,咱们全班都是你的亲人好吗?”
这句话让程思华格外温暖,她的眼泪再次流下来,用力点了点头。
苗爽却接着说:“既然是亲人,你就得为我们大家负责,要快点健康起来,回到课堂上来,好吗?”
程思华受到学生们的鼓舞,她的心结已经打开,此时,虽然自己没有了家人,但是,她的事业就在这些孩子中间,所以,她那一心寻死的念头,完全消失了,她郑重地对大家说:“我会快点好起来的。”
正在这时,乔老师和林志柔也进来了,苗爽见状连忙带着学生们告辞,而乔老师却始终眼睛没离开苗爽,有些失神。
此时,在区局办公室,局长正在恼怒地对着王庆远说:“我不管她是什么来路,这样的老师一定开除。你看看,这个事给教育系统造成多大的损失?那网上说得多难听!什么’是人类的灵魂工程师,还是出卖灵魂的工程师?‘家长都来了,要求撤换这个老师。学生自己也写了信,要求不要这个老师。局里现在压力多大?你回去,马上对她宣布局里的决定。”
而就在此时,就在一个小饭店里,一个面目狰狞的女人,正对眼前的三个男人喷着唾沫:“总之,我要那个兔崽子消失,只要你们做得干净,钱不是问题。”
谁都没想到,这件事竟然发酵成了这个地步,而刚刚答应了学生们,要尽快回到课堂的程思华,怎么也想不到这一点。
此刻正在病房里,照顾程思华的郝种田,也没有想到,从现在开始,在某个角落里,有三双眼睛盯上了他。
正坐在病床上,跟程思华聊天的林志柔,同样也没想到,有人也盯上了她。
就在她和乔老师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恰好一辆汽车从医院门口走过,那汽车突然就停了,汽车的玻璃窗摇了下来。
“汤少,看什么呢?”
被叫做汤少的用下巴指着美艳不可方物的林志柔:“我在上海,都没看到这么漂亮的美人儿,刚子,你这几天什么都不要干,你就给我打听一下,她是谁?在哪住,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