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竹酒温碧霞,暖心清雅去无踪。何日寻来消闲处,共我香草与蛾眉!”王恩悄然叹息。
赵胜秦望着窗外黑夜,寥寥几个星点,月色本该是皎白的美色,此刻却是晦暗的惨白,那一个猩红的辰星寥寥之下向西滑落。
“赵帮主自关外而来?”王恩转而问之。
赵胜秦回过神来说道:“是的,家中祖上是前秦之人,后逢乱世归于关外,赵某因家中变故来关内,路上一些结交的朋友机缘巧合之下成了白水会,不料落了今日的地步。”赵胜秦也是低声叹息。
他再转眼看夜色,幽幽暗暗,竹林中影影绰绰,流水上清清冷冷,几声鸟鸣传来,他听来大抵那几声是夜色接着那鸟儿传出的呜咽。
“请饮酒。”王恩为赵胜秦温一杯酒,“大抵赵先生心中有许多疑问吧,你看这这寂寂长夜便如同人心中那永无止尽的未知,看不清看不透。”
赵胜秦不说话悄无声息饮下一杯酒,此刻无声,便似是永恒中流传的那寂静。
“一个人只要与那苍苍众生有一点不同,便踏上了一条路,这路的前名就是寂寞。而事实上,你我在这条路上已经过了大半。”王恩面上色彩忽的显露。
赵胜秦自见王恩以来的这数次,每一次王恩不是面色冷淡就是强硬无比。这一次王恩面上所显露的色彩是何等的令人炫目,便好似世界上所有的画师都将自己心最美的色彩画在他的面上!
这一刻那王恩面上的神情便是世上所有的人都展现出来也不及他的万分之一炫目,不如他一般的富有生机,不如他一般令人渴望去探究却又明明白白的知道看不透什么,便形如飞蛾看见那心目中渴望了千万年的一点烛火一般的想要飞扑过去,即便是化作飞灰残烬。
赵胜秦一个炫目心下便惊骇,那一种神情带来的冲击就如同冬雷成就时天地间迎面冲来的那种浩浩荡荡的传承了千万年的冬雷所蕴含的信息一般,轰轰隆隆的便把他卷入这股洪流中。
他一个恍惚,便看到了前一世那条河流,那条将他一切都毁灭的河流,无力反抗,身不由己,在他猛地便要死去的时候,他忽的轻轻飘飘的浮了起来,低头一看,一条浩荡的河流自无处生出流向另一个虚无之处。
他一瞬间便明白了,他终究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的虽然说是结交了一帮朋友,事实上心中却是难以与之交心,由此他现在所一直愤怒,所一直不断奔跑的原因其实也只有一个罢了,为了让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有存在感觉!
他展现愤怒,因为那个时候需要愤怒,他不断修行,因为这是已知的前行之路。他所展现的都是因为需要,而不是想要。
“原来你才是最孤独的!”一声长笑传来,“我还以我已是心中最寂寞的人了!”
赵胜秦转头,却是王恩!
他心下一动,问道:“何解?王门主。”
“我没有感到你现在所做的这些事都是想要做的,而是你应该做的,是你自己告诉自己应该这样做,那么,你的一切行为都只是出于你的理智,一个人如果只是出于理智,那么便无法与世上诸般事物完美自然地交泰,每一件事物在你看来其实都是存在着隔阂的,你是不是最寂寞的谁才是最寂寞的人?”王恩朗声笑道。
赵胜秦想要反驳却是无力反驳。
“我这一招是我数十年孕育出来的,今朝才接住你一朝达成。”王恩朗声笑道,“赵帮主,你要明白,你我不相同,我所处的环境令我在极度压抑中展现极度的冷静最终孕育迸发出极度的生命色彩。”
赵胜秦只见王恩一个晃身,两人又回到小竹楼中,他手中的酒已空,只是迟滞的端着。
他心下一惊,问道:“王门主还请指教,现在心下的迷惑更是繁多。”他之所以还能这般询问正是因为他知道若是王恩想要对他不利刚刚的那一个冲击就足以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你听我讲。”王恩面上微笑温和,仿佛以往的那些冷漠都不再存在,想必是任何一个看见他的人都不会认为以往的王恩与现在的这位王门主是同一个人,赵胜秦却是明明白的知道这两者是同一个人!
“我自幼出生在军勋家族,家中人便以军中规矩教育,而后修成家中秘传导引术,于比武中为当今皇上赏识得成虎贲之首领,看似年少成名实则内外交困,于军中没有亲信,于外家中之人无有帮忙,终于稍稍有所进展却不料又被下派来到此地,我这一生至今日所感受的多是孤独寂寞,更何况一道走在导引术的这条路上命中就注定要孤独。”王恩话中所说仿佛不是自己,“多数人修行这导引之术是为了当世的功名利禄,可这导引术时则是为了长生而生,百年后熟识之人一捧黄土在坟冢,或是如当今一般皇朝几近覆灭,这些功名利禄又有何用?像是你这般胎生已成寿命已是百岁以上,当今之人能成七十便已是长寿之人,数十年后故友逝去,相识之人白发苍苍只你一人青春依旧。”
赵胜秦只这一刻便明白王恩这是劝诫也是叙述自己。
“初成胎生我就已经明白,我的寿命已可称之为两世之人,我无意于故老伤怀,便以冷漠对人,但是每冷漠压抑,内心便愈发积累情感,几近之时更是无法压制,特别是今日,你是个特别的人,这一招本是以我心所有压抑埋藏的情感冲击你的感知使你失去一切行动能力,当你所有的欲望都失去的时候,我即便是杀了你你也不会反抗,可是我却看到你的内心的情感,一切都只是理智是何等的可怕。”王恩面色古怪,“而后我便恍然大悟,人怎么可能失去一切情感欲望的活下去呢?”
赵胜秦面色黯淡,只因这王恩所说俱都击中他的内心,他从来没有完全融入这世界,诸般行事都是因为作为人的需要才做的,而不是出自他的感情!只是他的理智认为应该这样做!
他恍恍惚惚站起身便要离开,这一夜却是把赵胜秦最大的问题曝露出来。
“赵帮主就这样走了吗?”王恩举杯看着夜色问道。
“先生帮我认清我的内心,已是这般情况还有什么好说的?”赵胜秦面色惨然,“赵某自入关以来便是随波逐流,虽不曾怨天尤人,却也是悲多乐少,今日才明白,这一切事物俱不是赵某所愿,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继续下去的呢?”
“赵帮主,还不明白吗?”王恩声色严厉地说道。
赵胜秦面色晦暗的看者王恩。
“人只要处在世上便不能产生交集,你的每一个行为动作,每经历的一件事都在影响着你,我不知道赵帮主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但是在我看来,赵帮主所展现的俱是你真实的感情!”王恩厉声说道。
赵胜秦面色依旧苍白看向王恩的表情依旧迟滞。
“赵帮主,在我看来,你虽然是以理智以隔阂面对世上的所有的事物,但是,你却是依旧存在真正的欲求的,这欲求使得你不断前行,你也同样在那层隔阂之下存在真正热烈的感情的,只是你那隔阂感实在在你心中占有太多的分量,以至于在你心中成为了你前进的一个障碍,今日我说破,明日他说破,只要一旦触及此处,你就会为之心神所摄,这是你的一大破绽,这就是传闻中的心障!不破此障再难前行!”王恩朗声说道,“我之心障便是对于内心压抑积藏的情感无法处置,今日却是借助赵帮主一朝勘破,而赵帮主的心障便是那隔阂之感!赵帮主,莫非你就没有一直欲求的事物?”
赵胜秦面色变幻,看了看地上暗淡的月光,思绪却是已经飞至前世,他所欲求的便是回到前世,所以才会不断追求前行之路,只是他对之前世既渴望又抗拒,渴望的是想要回去继续看一看,抗拒的是他在前世已经是一个死于洪水之下的人了,即便回去了又如何?
家人还认得出他吗?朋友还能和往日一般和他交心吗?这一切的一切便是他的心障,这等心思如何能教他不是既渴望又抗拒?
“这路,无论如何都要走一走,才能知道行不行得通,渴望得到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触碰一下,才能肯定能不能得到。”王恩喝下最后一杯酒,“赵帮主,你在修行上天资远超他人,我所以孤独便是眼中不见能有与我天资抗衡之人,而世间诸般俗人每每接触便令我心生厌恶,而这孤独寂寞更是愈发沉重,每修行前进一步情感压抑积藏愈多一分,或许某在手上功夫上无法与赵帮主较高低,但是我这心之修为怕是自今日以后愈发强横,赵帮主,你还不明白吗?再多的烦廖,不如去碰一碰,既然存在一直欲求的事物就去追求看看,而我现在追求的就是与真正展现面对自己的赵帮主交一交手!”
赵胜秦双眸看向寥寥的月空。
“三日之后!”
“月满拦江!”
“邝子沙头!”
“一较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