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若问这世上最值钱的东西是什么?恐怕除了心仪的姑娘就属夜光杯了!
只是你愿意用心仪的女子去换夜光杯,却不能用夜光杯去换世上最漂亮的女子做你心仪的姑娘。
因为你舍不得!
夜光杯是什么?
听说它是是神魔的玩具极尽世间的玄幻神奇,拥有摄人心魂的能力,只要让人喝下一口杯中酒,那你便可差遣他做任何事!
任何事。
(二)
这里是足够冰冻一切的长情谷,这里的千年冰雪却冻不住一个情长已久的琳姑娘。
听说琳姑娘在这里是为了等一个人,听说那个人已经死了,听说最好别在琳姑娘面前提到这件事,否则你从生到死只需要一眨眼,还不如你喝一口酒的时间来的长。
不过琳姑娘永远是琳姑娘,哪怕她今年已经五十三了,她依旧是琳姑娘,除非那个人能回来,或许她会把自己的称呼改成陈夫人。
“我姓陈,来自观音门。”
青年一边说话一边从谷外担着风雪走来,头上的冠帽已经在雪中冰冻了许久,隐隐有些发白,但他的脸色依旧红润,丝毫没有因为穿着单薄的文士衣衫而在风雪中瑟瑟发抖。
他看着眼前似乎凝固在冰雪中的女人,心里不觉有些怜悯,这第一眼的感觉很轻,但他已经入了神,和那个人第一眼见到她时一样。
不过琳姑娘可不是一个会在意别人眼光的人,她淡淡的哦了一句,丝毫没有因为来人的出现而阻止她注目远方。
也或许是今日的风雪太大遮住了她的眼睛,使她暂时无法看清来人的样子,否则她可能会立马去最近的市集,告知所有见到她的路人,用她最擅长的“七日情长针”逼迫他们都叫她一句“陈夫人”。
风雪中的谷口,青年看着琳姑娘已经入了神,也可以说他已经随着琳姑娘入了神,他二人都入了神。
他自不在意这些,他知道她在这里入了三十年的神儿,而他才看了她一会儿,连他自己那份都没看够,更别提那个人的那份。
但是琳姑娘似乎不打算让他再呆在这里,秀眉微蹙,额上隐隐浮现岁月的痕迹,这是她这三十年里仅有的几次“生气”。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先告诉您一件事。”青年回过神,顺手掸落了身上的雪花,微微一笑,霎时间,眼中似有一股温暖人心的力量,但见他微微运气,从他的身体四周正在灼灼的发出一阵热气,在不知不觉中驱散着四周的冰雪。
琳姑娘听后心里微微一奇,随即想到了一句令她痛苦万分的话,但她神情不变,只陡然一挥右手指着青年身后的一道万丈山崖。
“那底下有很多人说了我不喜欢听的话。”
“可我还是要说给您听。”
青年轻轻一叹。
琳姑娘凝眸朝他一看,面上神色不比当下的冰雪暖和,当即右手上神更不知故不觉的出现了三枚比当下的冰雪还要冰的银针。
这东西十分轻巧,不过却也瞒不过青年的眼睛,他又一叹,这一叹不仅仅是为了眼前的琳姑娘,而是为了一个可以为了她连他这个儿子都可以不要的那个人。
“我猜那山崖底下的那人都只告诉您他已经死了,死了很久,但我却能准确的告诉您他死了十八年。”
青年说完,琳姑娘手上捏着的银针已经只剩下针尾攥在指尖,而露出来的针上更存了一道隐藏在冰雪中的无上凉意。
“就凭你这话里‘十八年’三个字,我可以允许你说一句遗言。”
她转过脸,冷冷地盯着青年,此刻的她倒也愿意花一点点时间,等眼前人说完最后一个字。
谁知她在等着,那青年竟没有立即开口,他顿了半晌先摇了摇头,又是一声暗叹之后,接着道一句不明所以的诗。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他话一说完,琳姑娘轻咦了一声,第一时间没有听明白话中的意思,只觉得今日遇到了一个自找没趣的人。
一时间,渐已冰住的手轻轻一抬,三枚好似雪打的银针脱手而出,转眼融入在漫天冰雪里。
不过令她奇怪的是,那青年明明察觉了她手上的银针,却丝毫没有闪躲的迹象,看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无法言语的东西,她只觉那种感觉她是那样的熟悉,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可惜无论她再怎么想也没有用了,反正她只要把两只手伸出来,无论正过来数还是倒过来数,连着数十次,即使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他的小命。
想到这琳姑娘也释然了,别过头去,又开始呆呆地凝望着远方,入了神。
谁知那青年见她入了神,竟也看向她目光凝视的地方,相继入了神。
什么观音门,什么夜光杯,什么武林正义他全忘了,他此刻就想入神,就想静静地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地陪着眼前的女人,全然忘了此行的目的何在。
与此同时,哆地三声闷响自青年的身上传出。
他身体上的冰雪早已被自己散发的热气所蒸发,银针离得近了,倒也能瞧见到底扎在了哪儿。
入神中,他只觉身前的‘璇玑’‘檀中’‘幽门’三处重穴传来一阵刺痛,那种疼痛就好比扒开他的皮肉不停的向着血淋淋的伤口撒着糖,撒着盐,撒着胡椒粉,再涂上一层辣油,把他的身体像一个春卷儿似的投入油锅里,再炸四五个来回。
他咬着牙,强迫自己忍受住逼出银针的念想,强迫自己忍受住那深入奇经八脉的疼痛,他不知道对一个人的相思,是一种什么感觉,更不知道对一个人相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持续了三十年是什么感觉,但他明白此时体内的疼痛一定比那入骨的相思好受些。
所幸他坚持住了,只是迫使他的身体不再感到疼痛的却是那伤口之中没有扩散的力道,顷刻间在他的体内爆裂开来,他还在入着神,凝视着远方,那怕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被那种迟来的力道震飞。
蓦地,天上飘着雪,天上飘着他。
天上飘着地雪把他刚才站着的足迹悄悄掩盖,而天上飘着的他也伴着自己入了神的目光一同击向不远处地山崖之下。
“该!”
青年微微一笑,在空中回过神来看向琳姑娘的脸,愉悦地心想,似乎今日来这里是他此生做过的最正确的事,至少他帮那个人还了一点情债。
然而青年掉落山崖的瞬间,琳姑娘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先前青年眼里蕴含的感觉似乎也是一种悲伤,一种不亚于她三十年幽怨苦等的悲伤。
可是他是谁?
为什么要念那句诗?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琳姑娘的心里不断嘀咕着这几句话,眼向远方,但心儿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别说是入神,此刻她的神儿也已经乱了。
她想起了一个人,就是那些被她打落谷底的人口中都提到的那个人,她想起了那个人说过的话,一定会找到一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做他们的定情信物。
她原先很期待他会把那样的东西带回来,可是她只等了一年,就不这么想了,余下的二十多年里她只要他能平安回来就好。
或许在她余下的那些年里,再这么干等也不是办法,她在想要不要应该去镇上的药铺里抓几钱当归陪着她一起等,当归,当归,图个好地寓意也行。
可是她怕,她怕在她离开的时候,那个人回来没有见到她会不会很失望,但她更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
回过神来,她瞧见了快要坠入山崖的青年。
看着他,琳姑娘想到了一件令她开心的事。
“或许他可以代我走一遭。”
琳姑娘此时突然变了主意。
她的身体好久没挪动过了,此番一出手却比雪花飞舞落地的速度还要再快一些。
刚才一粒离着她有三四尺距离的雪花,只在眨眼间又落到了琳姑娘的肩上。
可是她的脚下却多出了一个人影,紧闭着双眼躺在地上。
她一伸手,放在刚才银针射中那人穴道的地方,微微提气。
咻的一声,像是从皮蹴鞠里面拔出来似的,那三根银针又回到了她的手上,又消失在她的手上。
琳姑娘不是华佗在世,却比华佗更加出名,这世上只要提到医或者药两个字的,无不令人联想起开封医药世家洪家。而提到洪家,就不能不提三十年前的开封医仙洪琳。
年轻时候的琳姑娘可是从无数新坟里刨出过无数死人,又把他们都救活了,不知道如果华佗在世能不能做到这样。
可惜长情谷冻住了世人对于当年的琳姑娘所有的故事,让人们已经将背叛家门的医仙洪琳遗忘,而留下了一个完完整整只属于那个人的琳姑娘。
现在琳姑娘出手,只希望眼前这个看起来顺眼的年轻人帮她做一件事,如果这人可以做成,她可以完成他一个心愿,而且任他离开。
“你要是还在装睡,信不信我真让你永远起不来。”
琳姑娘没有察觉她话里已经开始有些语气存在。青年猛一睁眼,不是因为身上的不适消散而苏醒,而是听到了琳姑娘的话里隐藏的语气,似是温柔。
青年爬起来道:“您这是?”
琳姑娘道:“我要你帮我抓几钱药材回来。”
青年愕道:“您生病了?”
琳姑娘道:“你以为是我病了!”
青年道:“难道不是吗?”
琳姑娘摇头道:“是你们病了,总在和我说胡话。”
青年眼神一亮道:“那您是想我帮您抓几位药来配个毒方子,把我们这些病人都毒死?”
琳姑娘突然一笑,倒是没想到这年轻人说话挺有意思。她微一抬手,只见远处一颗三丈高的冷杉树微微一颤,震落无数冰雪,四根银针将一块褐色的树皮从树上陡然剥落,转眼向着青年掠来。
那树皮到了青年手上时,已经落上了字,写好了琳姑娘想要的东西。
青年朝着琳姑娘一点头,便转身离去。
风雪里,这一道的瘦削的身影,在琳姑娘的眼中,总觉得和一个人有所重叠。
她痴痴的看着,心里更痴痴的想着,嘴上也痴痴地朝着那道身影的主人,忘乎所有的大喊了一声。
“小九,早点回来。”
青年闻声,身体猛然一震,但仍没有停下脚步只用余光瞄了一眼那风雪中的玉人,走上了那个人曾离开过的路,只是这一次这个人绝不会让长情谷外站立的人儿等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