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浓云密布,又无月色,夜风渐大。夏侯惇催军追击,无所顾忌。因为,在长途奔袭中,曹军势如破竹,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因此,曹军将进攻的节奏加快,以增强战役进攻的突然性。所以,他挥军潮水般涌进博望坡山谷。谷中道路狭窄,芦苇密布。
于禁、李典意识到地形不利,预感到危险在逼近。李典对于禁说:“欺敌者必败。这里道路狭窄,山川相逼。树木繁密,如用火攻,怎么办?”
于禁说:“都督且住!南道路狭,山川相逼,树木繁密,提防火攻。”夏侯惇猛然省悟,急令停止前进。但是命令还未来得及发出,背后喊杀声已如雷贯耳,火焰燃起,两边芦苇趁风而燃。霎时间,四面八方,尽皆是火。风助火势,火焰冲天。曹军惊恐自乱,呼号突围,相互践踏,死者不计其数。赵云回军冲杀。李典见势不妙,急向博望城奔逃。火光中关云长拦截掩杀。
这就是轻敌者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山谷中不断有人死去,被火焚烧,被人马践踏,被乱军屠杀,只有站着,才有一丝活下来的希望,一旦跌倒,就意味着死亡。那些在曹军旗帜之下以帝国的名义进行这场征战的人正在死去,他们没有任何的退路。因为这个精心设置的口袋已经被封闭,他们已经无处可退。只有拼杀,凭着手中的刀和内心的不畏死的勇气,然后才有可能求得生机。夏侯惇冒火突围,夺路逃走。
燃烧的辎重,燃烧的田野。同时,生命也在燃烧,然后化为灰烬,随烟消散,没有痕迹。
10万精锐之师早晨还在耀武扬威,还没有来得及做一个美梦,就葬身火海,再也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战场渐渐平息,远处的火光自行熄灭,晨曦渐露,博望坡前一片灰烬。
这是文武配合的第一战。对于凝聚内部、团结人心、增强协调与信任,具有深远意义。
英雄,就是这样铸炼而成的。
博望坡前的这把火,焚烧的不只是曹操的10万军队,同时也将这块土地上的一切燃烧殆尽。透过遍地烟火,看到的是帝国在火光中的挣扎,听到的是民众在苦难中的呻吟。
自从人类发现火光,利用火种以来,人类文明便开辟了一个全新的局面,随之进入了一个飞速发展的阶段。火光照亮了人类奔向光明的心灵,照亮了黑暗中的路程。然而,也使人类陷入不可回头的灾难之境,焚毁了人类建设美好的信心。自始皇帝举起焚书之烛,火光所焚烧的不仅仅只是思想,它更具有摧毁一切的力量。项羽阿房一炬,首开烧杀之端;董卓洛阳之火,帝国基业化为乌有;曹操乌巢烧粮的大火,致敌于不复之劫……直到英法联军焚毁圆明园,将强盗入室的残忍推向极端。杀人放火,历来就是强盗的专利。屠戮与焚掠,是其基调。能够拿走的,都抢去;不能拿走的,就一把火烧掉。
在数千年的历史上,烽烟处处,火攻成为克敌制胜的重要手段。
一部三国,其火光之多,火光之亮,焚烧之剧烈,是为极致。据统计,举火应敌达十余次之多。其结果,总是被烧者焦头烂额,纵火者弹冠相庆。
举起火把的那只手属于谁?左手还是右手?善行还是恶意?
博望坡,黄昏。
芦苇,山林,深秋,窄路。
月黑,风高。
正是放火的季节。
当然也是兴兵征战的理想时间。
正是杀人的日子。
于是强盗们都走出了大门,磨刀霍霍。
刀光在夜空闪亮。
火焰在阴谋中燃烧。
交战双方必欲置对手于死地而后快。你死或我活,不共戴天。但是他们有世仇吗?
一方获胜了,在庆功。另一方战败了,也同样记载了功劳。但是很多人鲜活的生命却因此而戛然而止了。明天的太阳下,再也听不到他们的笑声。他们默默死去了。
活着的,是英雄,佩戴着奖章,被记下了功勋。死去的却没有留下名字,人们谁也不愿意记起,他们就被故意忘记了。因为,活着的人们知道,死去的人中,其实有真正的英雄。只是因为他死了,无法授予,所以活着的人,就从血泊中捡起英雄的称号,自己佩戴了。
因为毕竟还有一点羞耻心存在,怕自己听见那个名字时,内心不安。
只是戴着的时间长了,就也心安理得了,觉得自己就是英雄了,就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功劳。觉得自己应该攫取或占有更多,不只是荣誉,更需要利益。
暴尸沙场的,被尘埃遮掩,根本就不会被谁记起了。
朋友们早已忘记了,亲人也都在无奈的伤心中故去了。一切就这样平静了。
有人付出,就有人收获。
人类是什么?
人类将会成为什么?
人类的历史又将会如何?谁会在历史中读出了新感慨?
人们总是以自己的眼睛,斜斜地看着历史的文本中这一行行的文字,却从来没有什么同情与悲悯,只是怀着偏见在猜测着如何如何,却从来不曾说:我们换一种方式思考,我们换一种方式建设,我们换一种方式开始人类新的生活,我们……
千百年来,人类都在致力于寻找一种制度,一种人性的、合理的、美好的生存模式,然而,地图上却总是划着明显的国界,设置着障碍,到处都是墙壁,都在竞相制造着更有威慑力的武器,严守着自己的势力范围,占有着其中的利益,独霸着不让别人染指,而不是共享美好生活的幸福。
似乎暴力就是永恒的真理。
但是,形势依然严重,更加严酷的时刻即将到来。
危急时刻,谁敢横刀立马?
没有前因,就没有后果。
博望坡一战,曹军损兵折将,夏侯惇败回许昌。
曹操说:“我所顾虑的,只有刘备、孙权,其他人皆不足介意。现在应当乘他们还不十分强大时扫平江南,平定天下。”于是调动50万大军,亲率南征。决定于建安十三年秋出动,向江南进发。命令曹仁、曹洪、张辽、张郃、夏侯渊、夏侯惇、于禁、李典等各率所部人马,梯次前进,任命许褚为先锋。
“师出必须有名,必须符合仁义。只有仁义之师,以至仁伐不仁,才是正义的战争。”就是说,正义之师,必须有征讨的正当授权和正当的理由,否则,就是非法的私行。没有经过允许而私自为某种个人利益而兴师,就是矫名。孔融为此付出了灭门的代价,全家族被曹操诛杀。他因为坚持谏止曹操兴师讨伐刘备而触怒了曹操。
曹操南下,荆州面临着战守或是投靠的生存选择,已经无从回避。那种左顾右盼的中立再也没有市场,机会主义的骑墙心态也面临破产,必须明确是支持还是反对。已经没有任何回避的余地。
听到曹操大军即将到来,刘表有一种虚脱的感觉。他站在这方土地上,头顶是一片晴朗的夜空,明亮的星群神秘地闪耀着,举目望去,是那样的遥远,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一时不知道处在怎样的岁月之中,尤其是这众多的星星中,没有他能够叫得出名字的一颗。
据说,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每一块土地上的人,都对应着相应的星座,预示着注定的命运,由神祇们在左右着一切。只有那些特立杰出的人物,能够上识天文,下知地理。但是,现在,他觉得这一切是那样的不可思议,位于群星之间的暗示是那样的神秘莫测,他什么也解读不出来,不知道未来会以怎样的面目到来。
在极度的精神压力之下,荆州牧刘表忧郁而死。荆州内部分裂,投降派得势。富人绝不会卖命去作战,也不会固守什么道义,更不愿花钱去打仗,他们想的是如何趁机发国难财。在他们的眼中,不论谁统治,对于他们来说,都可以投靠,都可以保得赚个盆满钵满,何必以命相搏。所以他们谋划着献出荆州求降,“顺逆有大体,强弱有定势。”这就是投降者的理由。至于什么民族气节、个人的政治操守哪里有生命重要,只要保得性命就行。于是刘琮派遣宋忠秘密前往曹操军营联络。宋忠到达宛城后,曹操重赏了宋忠,接受了刘琮归服的请求。他任命刘琮主政荆州,迎接曹军入城。
在力量悬殊,不足以抗衡,且不是主要征战对手的情况下,顺应大势,避免战争,保护一方不受战争的破坏,不失为明智的长远策略。战争的实质就是野心家们以他人的生命为儿戏,为了自己的私欲不顾他人生死,驱使着无助的百姓去以生命相搏杀,以攫取权力与利益并造成双方更多的人流血死亡,更多的家庭承受战乱的悲伤。这种行为本就该受到诅咒,何况内战实乃民族不幸,审时度势毅然放下武器,以免殃及地方、祸及百姓,不失为政治家的大度。何必作无谓的抗拒呢?将地盘拱手送与曹操,可算弃暗投明,还可以得到朝廷的封侯,仍然保有爵位,何乐而不为?
形势已经急转直下,危机即将来临,时间刻不容缓,而刘备还蒙在鼓里。
远处,襄江南岸。
关云长沿江巡视,宋忠神色慌张地急急走过,行动诡秘,急欲渡江。关云长便问他要去哪里,宋忠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关云长立即带他回来,盘问之间,宋忠不能掩饰,无可搪塞,便供述荆州发生的变故。云长大惊,立即带宋忠到新野去见刘备。
玄德问孔明如何应敌。孔明说:“新野小县,不可久居,但是,这是用兵之地,可以在此重创曹军,拖住曹军,迟滞其南下的节奏,赢得准备的时间。然后立即撤离,放弃新野,向荆州纵深退却,拉长曹军的补给线,再寻找战机,歼灭曹军。并可乘此机会,占领荆州,作为安身之地,有了这个根据地,就可与曹操相抗衡了。”
伊籍也建议刘备以悼念之名,拥兵进入荆州,擒杀主张投降的蔡氏党羽,接管荆州。
已经没有那个机会了。曹操大军大举南下,和平占据了荆州,新野已临危境。
这个刚恢复生机,但还很弱小的集团,又一次面临新的考验,又在经受着新的打击,面临着新的抉择。
人生,就是奋斗,成败则是奋斗的结果。
任何人都在奋斗,谁也不甘落后,只是奋斗的形式与方向不同,所定目标相异。
即使失败的英雄,也显得悲壮,值得赞美。能够成就功业,则令人敬仰。
之所以有成败的不同,取决于奋斗的路径设计。
在政治取向上,叫做路线;在军事斗争中,叫做战略;在经济建设时,叫做发展方向;在人生的进程中,就是理想目标……
平民百姓的奋斗,叫做生活。英雄豪杰的奋斗,叫做事业。帝王将相的奋斗,叫做千秋功业。
于是,人们奔走在各自的征程之上。
他们也都在奋斗,只是他们的奋斗,呈现出彼此不能相容的极端。
刘备不愿做出这种有违仁义良心的事,所以决定放弃新野,撤退到樊城,避免与曹军进行力量悬殊的决战。避开曹军锋芒,再向江陵(今湖北江陵)退却。
新野,位于今河南省西南部,与湖北省襄樊市接壤,是一座具有悠久历史文化的古城,从此就以这个独特的历史事件而闻名于后世。
为了掩护首脑机关撤退,迟滞曹军进攻,争取时间,关羽奉命率领1 000人马埋伏在白河上游,迅速截断白河流水,汇聚水势。黄昏时分,新野火光冲天。半夜,当败退的曹军到达渡口时,关羽命令放水,同时发起进攻。败退的曹军被激流淹没,又被关羽截击,全军覆没,只有曹仁等少数将领逃走。这一战,粉碎了曹军第一轮进攻,打乱了曹军的进攻节奏。但是,首战胜利,只是双方短兵相接的试探,并不是决战,更不能扭转整个战局的发展趋势。但是,恼羞成怒的曹军却以更猛烈的攻势,迅速向新野扑来,一波又一波地全线推进。关羽迅速结束战斗,率军转战。他们前往江夏调动水军,组织在江边的阻截,接应首脑机关的撤退。
战争,造成了很多人流离失所。
这些难民,自愿跟随刘备,以求得到庇护。他们祈求上天保佑他们走得越远越好。本来只有几千人的地方部队,这时承担起了掩护任务,由于动员及撤退组织不充分,兵民混编,互相阻塞,行动更加迟缓。
而曹操的军队并不给他们喘息之机,他的轻骑部队已经紧追而来,在当阳长坂坡(今湖北当阳东北)追及,曹军不分兵民,横扫屠杀。混战之中,撤退中的刘备集团,军民损失惨重,血染襄江。在危急之际,赵云拼力死战,使主要机关人员得以逃脱。但是,去江陵的道路已被曹军切断,刘备只好中途转向汉津方向。
曹操后续部队很快就占领了新野城,急袭江陵。
整个荆襄大地,局面失控,陷入混乱。
刘表已死,而其家族又分裂为两派,窃取了实际权力的投降派,又一时不能左右局势。刘备集团更是不能插手其间,只能被动逃窜,以求保存自己的实力。曹军没有遇到多少有力的抵抗,荆襄的一半转瞬间就被刘琮拱手相让,为曹操所有,只剩下由刘表的另一位儿子刘琦所控制的江夏和长沙等郡还在勉力支撑,但也已是人心惶惶,失去了殊死守卫的信心。
在曹操率军攻占荆襄的战争中,荆州诸郡各自为战,尤其是在投降派的操纵下,荆襄北部诸郡没有组织起任何抵抗,轻易陷落。而同时,东吴舰队也溯长江而上,驶进了荆州港,趁机占领了武陵、零陵等郡。富饶美丽的荆襄大地,就这样被各个力量在举手间瓜分。
刘备等仓皇而逃,将近汉津时,曹军轻骑跟踪到达,喊杀声动地而来。刘备处在前有大江,后有追兵的绝境。
曹操下令:“刘备已成釜中之鱼,阱中之虎;如果此时不能擒捉,就如同放鱼入海,纵虎归山。必须努力向前,一举成功。”将士领命,奋力追赶。忽然山坡后一队军马横扫而出,关云长横刀立马,大呼:“我在此等候多时!”曹操闻声勒马,回顾众将说:“又中埋伏!立即撤退。”
云长追击十数里,然后回军保护玄德到达汉津。在渡江时,云长叹息说:“如果当初在许田围猎时,听从我杀了曹瞒,就没有今天的祸患了。”玄德说:“那时也是因为投鼠忌器啊。”刘备退到夏口。命令关羽率5 000军马驻守夏口。
在历史的关键时刻,英雄总是站在最前沿,承担着无可替代的使命。
世道就是这样造就一代代英雄的。
战略大转移
曹操兵不血刃,席卷荆襄,挥兵占领了江陵;又击败刘备,使其退守江夏。一时曹军气焰炽盛,摆出了乘胜进击的姿态,大有吞并吴会之势,似乎无人可以阻挡他们前进的步伐。对于曹操来说,他的目的就在于亲手建立起一个王国,从北方的沙漠、草原一直延伸到最南边的大海。这是多么令人惊叹的伟业啊。北方已经平定,大多数诸侯已经被他征服。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拔除长江以南的这个钉子。何况,他早已作了充分的准备,他已经有把握一战而定。
面对曹操咄咄逼人的胜利进军姿态,盘踞江东的孙权再也坐不住了,他已经没有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情了。因为日趋严重的形势威胁到了他的利益。如果让曹操顺利吞并荆州全境,那么自己的北部边境就没有了任何屏障,让强大的曹军陈兵于家门口,自己可回旋的战略空间必将受到极大的限制,那么自己将再也没有高枕无忧的日子了。何况曹操的野心他洞若观火,占领了荆州,曹操就会将战线向南推进,下一个战略目标就将是征讨他了。
江东孙权,并不是那种庸碌之辈,更不是苟且之主,所以这是他极不愿意接受的局面。他的眼睛也在警惕地关注着局势的发展。他看到曹操大军进至襄阳,刘琮丧胆降附。曹操轻易就占领了江北数郡,又星夜兼程,迅速占领了江陵,使其赖以固守的长江天险,失去了屏障意义。且曹操大军前进的目标,直指江东。孙权觉得是出手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