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收养
在我的印象里,庄子里一直很平静,或许是以前经历过流血事件,所以平时村子里很少有人进庄,可是有几天,大大小小的村干部一天接着一天地光顾庄子。
那时候重男轻女的现象还很严重,村东头周叔家生了个女儿叫周吉,周婶也做了结扎手术,这输卵管结扎是个永久的避孕方式,那个时候生完小孩都要强行手术,虽然夫妻两个很想要个儿子,可在当时也是有心无力。可偏偏事有凑巧,周吉五岁大的时候,周婶怀孕了。
这可乐坏了周叔夫妻俩,每次我去带周吉玩的时候周叔都会给我调一杯麦乳精,乐呵呵地说:荣荣,婶婶要生小弟弟了,可不能告诉别人啊。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周婶的肚子也越来越大了,庄里四家人,三家是儿子,所以都很同情周婶,不但没人去村里告发她,反而劝她不要出来走动了,肚子大了容易被人家看出来,索性呆在家里养胎。等将来孩子生下来了,生米煮成熟饭,村里就算知道了还能把孩子掐死怎的?
周叔一想也对,就特意赶到庄外把周奶奶接过来照顾周婶。一家人期盼着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可偏偏事与愿违,周婶第二胎又生了个女儿。
这可气坏了周叔周婶,周奶奶也是唉声叹气。可既然孩子生下来了,村里面也瞒不住了,于是村干部、乡干部一票人浩浩荡荡地开到庄子里,本来寂静的庄子一下子热闹了许多,连我家的凳子都被搬出去招待那些干部。我记得当初周叔很激动,把刨子斧子扔了一地,说道:家里就这么点家当,你们全拿走算了。
一个领头的村干部说:罚款要罚五千,这几把破刨子烂斧子就值五千了?
我记得周叔当时一听到这句话抱住头一下子蹲在了地上,周奶奶也是坐在地上抹泪。
当时的五千是什么概念?爷爷告诉我,那时候我家所有的钱只有两千二百块。我想,周叔叔家也好不到哪儿去。
可村干部不管这些,领头的一只脚踩在板凳上,手指着周叔说:给你三天时间,罚不起就拆房。
一听这话,爷爷赶忙上去帮劝道:村长,周娃他家也不容易,少罚点吧。再说这六间瓦房连在一块儿,你拆了他家的,其余几家不也跟着遭殃了吗?
村长看了看爷爷,说:不行,这是党的政策。
爷爷回到家后无可奈何地说了声:当初地主家也没有这样去逼粮啊。
三天后,村里干部带了好多人过来,周叔周婶也知道躲不过这劫了,点头认罚,可东凑西凑只凑到了三千块,村长一挥手,一众人爬上屋顶,把周叔家两间房的瓦给揭了。
当时是秋天本来天气就凉,露水重,这屋上没瓦可怎么过?那时候大家的房子都小,又没法安置周叔一家,于是大家腾出一点地方安置周婶和两个孩子,周奶奶和周叔就用雨布搭在屋顶上凑合过。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刚出生的小孩哪经得起这么折腾,不久便生病了,可周家和庄子里能凑出来的钱都交罚款了,急得周奶奶和周婶哭天喊地,大家也束手无策,没几天,孩子就夭折了。
可之后的好几天半夜,我都听到婴儿凄厉地啼哭,折腾地我整夜睡不着,虽然我那时对一些诡异的事情司空见惯了,可如此凄惨的哭声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不由得有些打怵。
于是我告诉爷爷。
爷爷说:这孩子冤啊,而且她太小了,枉死还不能投胎,这怨气就聚在这庄子了,最好要找户人家收养她。
我听了奇怪地问道:谁家能收养这婴灵啊?
爷爷想了想说:过两天我到果林去一下。
提到果林,我想起叔叔结婚那天爷爷带我去吃喜酒,路过果林看到那也在办婚事的奇怪的人家,那对小夫妻涂满脂粉的死气沉沉的脸让我至今难忘。
我摇了摇头说道:爷爷,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你说过老和他们打交道会折阳寿的,我不放心你去。
爷爷说:人欠下的孽债总要有人来还,再说以你的体质,如果我不把这事给了了,恐怕你以后都不得安宁。就当我去帮村长还债吧,反正我也老了,时日不多了,免得怨气又留给下一代,我不想有人再枉死了。
我最终是没劝得动爷爷,不过我提出要和爷爷一同去,爷爷答应了。
第二天,爷爷去跟周叔说了这事,要他准备些黄纸和草房草马,周叔对爷爷自然不敢怀疑,准备了好些东西,用三轮拉着我和爷爷到了果林。
晚上我和爷爷拎着东西进了果林深处,在一条小道旁边爷爷点着了黄纸。过了一会,过来一个老人,他看着爷爷烧着黄纸问道:老哥哥怎么有空来这里的啊。
爷爷抬头看了看他,说:上次我侄儿结婚,感谢老哥请我喝喜酒,这么多年没见了,给老哥送点房子,牲口。
老人说道:有劳老哥哥挂心了。
爷爷说:我庄里有个小闺女,不知道老哥是否可以收做孙女啊。
老人听了大喜道:好啊,我跟老哥回去。
爷爷听了,拉着我的手往果林外面走,我不时偷偷往后看,可后面哪有人。
半夜,我又听到了婴儿的啼哭,这啼哭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轻,终于什么都听不到了。
我估计,这事算成了,但愿他们一家四口过的开心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