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
——柳青
1881年,袁世凯投奔吴长庆。
此时,吴长庆正率领庆军六营驻扎在山东登州,督办山东海防,对于袁世凯冒昧来投,感想并不甚佳。然而,看在曾与袁保庆是盟兄弟的情面上,吴长庆还是把袁世凯留了下来,并每月给他10两银子作为零用钱,叫他在营中好好读书,并指定学识渊博的幕僚张謇作为袁的老师,为其授课。
袁世凯乘兴而来,志在大用,看到又让他去读书走科举做官的老路,不免大失所望。
张謇在回忆教授袁世凯的学业时说:“謇曾命题,课以八股,则文字芜秽,不能成篇。謇既无从删改,而世凯亦颇以为苦。”但是,“偶令其办理寻常事务,却井井有条,似颇干练”。以袁世凯的秉性,张謇的评论,是切中袁世凯其人实际的。
对于吴长庆让他读书,继续走科举道路这件事,袁世凯流露出不满的情绪,他曾经向张謇抱怨说:“我家中有田可耕,此来不是为了糊口。我以为中国现在受到列强压迫,法兰西侵略安南,扰吾南洋沿海,指顾之间,战事将起,假若对法失败,则列强或将群起瓜分。我当初因吴公任膺海防重镇,需才必多,正是大丈夫报国之秋,不料到此以后,见吴公温雅如书生,并无请缨赴敌之意,谅我亦不甘于久住也。”
作为一个22岁志在四方的热血寻梦青年,袁世凯这番慷慨陈词,应该是直率情真的流露,而不是脱口而出的大话,连张謇听后也不觉大为动容,遂劝他既来之则安之,少安毋躁,等待时机。
吉人自有天相。
1882年,在袁世凯投奔吴长庆的第二年,机遇女神就开始垂青袁世凯。这一年,中国藩属国朝鲜因王室统治集团内部争斗引发了壬午之变,日本趁机准备插手,消息传来,清政府命令吴长庆迅速带军前往平息。吴长庆仓促奉命,事多杂乱,把前敌营务筹划工作交给张謇办理,张謇遂令袁世凯帮同办理。袁世凯这时虽有一般表现在青年人身上的诸种傲视一切、自视甚高的缺点,但他确实具有一般人所不具备的办事之才。张謇让袁世凯去采购军中各种急用物品,期限六天,但袁世凯用三天就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对于此次朝鲜之行,袁世凯已经认识到了它对于自己前程的重要性,他也正希望借此一展才干,“乘长风破万里浪”。行前,他在家书中写道:“弟限于资格,中原难期大用。抵高丽,能握兵权……既建功业,不愁朝王李熙之不我用。”在这封家书中,袁世凯已经计划好了到朝鲜要做好的两件大事:一是整军经武,不让小邦所轻视;二是削平内乱,恢复朝鲜稳定的政治局面。他甚至极其自信地写道:“李熙,庸主耳,无能为,夺其政权归我掌握,犹反手也。”这样的想法,就是统兵大帅吴长庆都不敢想,这个茅庐还未走出的年轻人却已经方案在胸了。这件事,初步显露出了袁世凯不同常人的雄才大略。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袁世凯这个晚清时期的陈涉,其心中此时肯定也充满了种种激情与呐喊。
初显治军才华
初显治军才华既然胸怀大志,对于这次随军入朝,袁世凯自然显得意气风发,他急于欲步东汉班超之路,在朝鲜这片异域的广阔天地上,为国家有所作为一番。
袁世凯也确实具有超于常人的胆识。早在1882年春节,袁世凯就已经因处事果断而得到了吴长庆的肯定。当时,因为春节,营中循例放假数天。远离家乡亲友的士兵,利用假日,或是逛游市镇,或是聚赌于营盘。一些士兵赌着玩着,偶因一语不和,分成两帮,每帮有几十口人,相互争吵、殴打,最后竟发展到彼此开枪的地步。事情越闹越大,互不相让,双方都有一些人负伤。由于营官都回家过年去了,营中无人出面制止。如果不马上设法制止,事情就可能发展到难以收拾的地步。大凡人们遇到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第一想法往往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最好的办法就是远远避开,装作视而不见。因为,如果处理不当,风险还要自己承担。何况,弄不好还要担上个“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嫌疑。但是,袁世凯听到这个消息后,却并没有退缩,在营中秩序无人维持的时候,他挺身而出,大胆地假传统领命令,带领亲兵赶到出事地点制止动乱。查明真相后,他立即把肇事为首者就地正法,干脆圆满地了结了这场械斗。事后,他向吴长庆报告了事情的经过,并且就自己专擅杀人向吴长庆请罪,吴长庆不但没有责备他,反而嘉奖他具有应变之才,欣赏之余,对他也日益信任起来。
可是,刚刚出道的袁世凯这时并不知道,他因为急功扬名已经动了别人不能动的奶酪。权力是官员们的尊严,是官员们的生命。袁世凯一不小心切了一块别人的蛋糕,侵犯了营官统带们的敏感地带。这些人销假回营后,一时不好找袁世凯讨回这笔账,但他们却在等待问罪的机会,这为以后他们在吴长庆面前诋毁袁世凯埋下了祸根。
袁世凯在进军朝鲜的过程中,突出地表现出了他的治军才华。
当时,庆军和其他淮军一样,在镇压捻军之后,久习安逸,暮气沉沉,军纪败坏。当奉命东征之日,官兵有借口请假者、开小差者,思想紊乱,行动拖拉。吴长庆对此甚为担忧。当庆军于8月22日晚集结于朝鲜的南阳港时,朝鲜国王派来的向导亦已到达。吴长庆命令一营为先锋,立刻登陆。该营统带竟借口士兵连日劳累、晕船,要延缓登陆,拖延不发。吴长庆大怒,立即将该营统带撤职,根据张謇的推荐,任命袁世凯代统该营,以期在袁世凯的统领下迅速登陆,并给予令箭,如有不服从命令者,即行正法不贷。袁世凯对此十分兴奋。他接受命令后,慷慨激昂,雷厉风行,与丁汝昌身先士卒,按时登了陆。他“赤足履沙石行里许,迨登岸,两足皆破裂”,丁汝昌笑着说:“纨绔少年亦能若是耶?”从此对袁另眼相看。
庆军登陆后,弁兵纪律松散。他们散布民间,奸淫掳掠,使得民心惶惶。面对此种形状,袁世凯向吴长庆建议:“王师戡乱,纪律若斯,遗笑藩封,玷辱国体”,力主从严惩处,并且毛遂自荐,请准其负责维持整饬军纪之任,得到吴长庆的同意,并许以便宜行事之权。
袁世凯宣布:凡各营官兵擅入民宅骚扰者斩无赦。他组织整饬行动队,亲自率领日夜巡查,把违法者7人立即正法,撤办了管束士兵不严的官弁数人。经过他短期的整饬,军纪大有好转,将士慑服,秋毫不敢有犯,庆军声威重振。这样的结果,连吴长庆也未想到,他忍不住连连夸奖他这位世侄说:“好孩子,好孩子!你真不愧为将门之后。”
庆军的任务是平息兵变,而兵变的实际“首祸”是大院君李昰应,必须惩办他方能了事。张树声根据马建忠和吴长庆、丁汝昌等人的建议,决定采取速执李昰应,使国王“复权定乱”的方针,由吴长庆具体执行。8月25日,庆军进驻汉城近郊。吴长庆根据金允植的建议,对于大院君“先以好言诱之,然后图之”的办法。经过周密的安排,26日,吴长庆、丁汝昌和马建忠联袂晋谒大院君,“以好言诱之”。大院君不知其中计谋,次日,前来庆军驻地进行答拜。吴长庆事先命令袁世凯密为部署。及李昰应来营答拜,护从甚盛。袁世凯阻其护兵于门外,引导李昰应单独入内,与吴长庆笔谈。李昰应寒暄毕,觉有异。用笔交谈道:“将军将做云梦之游耶!长庆犹豫不忍发。世凯握刀在侧曰:‘事已露,迟则生变’,即命人挟昰应入肩舆”,由丁汝昌挟持经马山浦登轮秘密押解到天津。清政府将他幽禁保定。
入朝之前,袁世凯只是一个普通的幕佐,但在镇压朝鲜兵变中,他迅速脱颖而出,锋芒毕露,大显身手,得到了中、朝人士的赞扬。由于他的杰出表现,吴长庆在向李鸿章汇报时,特意为袁世凯请奖。吴长庆说:袁世凯“治军严肃,调度有方,争先攻剿,尤为奋勇”。李鸿章据以入奏朝廷,称他“治军严肃,剿抚应机”,奉旨以同知分省任用,并赏戴花翎。这是李鸿章赏识提拔袁世凯的开始,也是袁世凯的声名进入政界高层圈内的开始。
鉴于袁世凯日益显露出来的治军才华,朝鲜王室请他代为编练新军。
壬午兵变平息以后,朝鲜政府感到禁军“不可用”,决定编练一支新军。1882年10月,朝王李熙派遣陈奏使赵宁夏来到天津面见李鸿章,一面感谢清政府帮助他们平息兵变,一面请求办理善后事宜,其中包括“整军制”编练新军一项。清政府同意这个请求,李鸿章令吴长庆负责办理。吴长庆在朝鲜王室的要求下命令袁世凯负责编练朝鲜新军。
大院君执政时代,采取朝鲜古代军制,李熙亲政后,希图改用近代武器装备,摒弃古代军制。日本乃乘机而入,多方怂恿,赠以山炮、汽艇,派遣教官,教授日式操典,培训军官和士兵,为之编练了一支名叫“别支军”的部队,企图通过这些步骤,逐步控制朝鲜军队,因而引发了壬午之变,而袁世凯应邀代为编练朝军,明显含有抵制日本之意。
袁世凯在奉命编练朝军之前,就劝说朝鲜官员金允植和金昌熙另编新军,“以制全局,以慑外侮”。
袁世凯的意见,归纳有以下几点:
1.先由中国人训练后,再交朝鲜官员统领;
2.先练500人,然后逐步扩展到3000~4000人;
3.饷源以增产理财进行解决;
4.目的在于防止日军入侵。
袁世凯受命代朝练军伊始,与朝鲜政府商定:先成立亲军左右两营1000人,由他拟定章程,编选壮丁,加以训练。其章程步骤是:
1.选拔壮丁,从2000人中,由袁世凯亲自面试录取1000人;
2.亲军左右两营,每营500人,营以下分五哨,每哨100人,设哨官一人。每营各派朝鲜军官一人任监督;
3.训练方式与淮军一致;
4.粮饷由朝鲜政府与庆军共同筹措,所用武器弹药,由中国政府赠送供给。
替朝鲜王室练兵,这是在朝鲜建立威信与拓展人脉关系的大好机会,袁世凯当然不会放过。在袁世凯的努力下,诸事顺利,三月之间,编练新军之事便告完成。训练期间,朝鲜国王李熙进行了检阅。他认为新军步法整齐,枪法亦熟,赞扬袁世凯教练有法。这样,李熙请求袁世凯为他再练一营,起名镇抚营。经过袁世凯的努力,1883年夏,镇抚营编练告成,其营制仍如亲军营,唯操法不是按淮军操典,而是采英制四哨,德制一哨,英德操法并用。
袁世凯代替朝鲜政府编练的三营新军,从士兵素质、编列组织到军事技能,较之旧式军队都有所进步。袁世凯因为编练新军成功,不仅使他获得了朝鲜君臣的赞赏,而且从此他知兵善武的声名也不胫而走,逐渐引起了国内朝中重臣的注意。
在外交上又获加分
1884年12月4日,朝鲜再次发生政变,因为这一年干支是甲申,故史书上称它为甲申政变。
政变经过是,4日晚6时,亲日派的重要成员、时任邮局总办的洪英植,以庆祝邮政大厅落成的名义,邀请亲清派大臣和外国使节赴宴。届时,日使竹添托病不出,中方总办朝鲜商务委员陈树棠、税务司穆麟德、朝守旧派大臣闵泳翊等出席。席间,亲日派党徒在厅外放火,宾客纷纷外出观看。早已埋伏在厅外的亲日派党徒一拥而上,将闵泳翊乱刀砍倒,宾主哗散。金玉均等乘乱入宫,谎称清军作乱,挟持国王及王妃。在金玉均的恐吓下,国王亲书“日本公使来卫朕”的敕书,由朴泳孝按预定计划持敕书引日使竹添带兵入宫,并将国王、闵妃和王子迁至景佑宫。整个王宫由日军和追随亲日派的新军控制。
当夜,政变者传召亲清派重臣闵台镐、尹泰骏、韩圭稷、李祖渊、闵泳穆、赵宁夏入宫,进宫一个处死一个。翌日,亲日派组成新政府,以国王谕旨形式公布并函告各国使节,金玉均、洪英植、朴泳孝、徐光范、徐载弼等亲日派中坚人物均出任新政府要职。6日上午,新政纲颁布,政变似乎已经大功告成。
由于事出突然,一开始袁世凯等人并不知道发生了政变。在接到陈树棠的事变报告后,袁世凯随即带200兵卒赴邮局,但彼处已空无一人,日本使馆则大门紧闭。袁世凯到闵泳翊躲藏的穆麟德处询问出事原因,闵泳翊亦不明内情。袁世凯随后带兵沿宫墙巡视,遇到疾行的韩军,问其所往,回答是奉命入宫禁卫。巡视至宫门,则宫门已闭,直至拂晓收队,仍未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次日,才终于探明政变真相。得知相熟的诸大臣已经相继被杀,袁世凯顿感沉重,好像自己的羽翼被剪除了一样势单力孤。
当时,中朝之间尚未架设电报线,公文均靠停泊于马山浦的北洋兵船函送天津北洋衙门,往来一次需要数天时间。按常规,如此重大事变之应对决策非由北京的清王朝最高当局做出不可,但当时情况紧急,按常规时间则必延误不可,而挽回大局的机会就极有可能就此失去。在这个重大历史关头,袁世凯再次表现出他勇于任事、处事果断的过人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