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兵处初设时,曾由庆王奕劻奏定“原拨新练各军饷项及续筹专饷,均解由臣处(练兵处)饷局收放,所有各项支发,按年由臣处核议奏销,无庸由各部核销,以免纷歧。其续筹各专款,统由臣处督催经理”。然而,袁世凯一手包揽练兵处,造成“向来各省协济练兵经费,及土药税费,均解由北洋粮饷局接收,练兵处只备案而已”。铁良掌户部后,立即从粮饷入手限制袁世凯势力的扩张。他先是拒绝袁世凯寄予厚望的印花税之请,不准袁世凯“借端科敛,巧立名目”,同时又利用手中之权“钩稽精核”,处处掣肘,致使“北洋财政竭蹶,不免牵萝补屋”,窘迫无状,袁因而对铁良大为不满。
军务方面,铁良虽然暂居篱下,但“彼此手下,俱有一各不相下之势隐在心中”。铁良为了与袁世凯相抗,进而取而代之,决心从培养自己的势力入手。此时乃有亲贵子弟良弼由日本学成回国,铁良倚之为谋主,遂以练兵处为大本营,广招士官学生安插其中,以力图形成士官派势力,打破袁世凯的北洋武备派势力。
袁世凯对于铁良、良弼等人的活动目的十分清楚。为了挫败铁良的计划,他立即运用权力调良弼出练兵处,至第三镇为标统。良弼毕业未久,即任标统,在外人看来当为殊遇,然而第三镇为袁氏私党段祺瑞所带,袁调良弼于“夙以屠名”的段氏手下,其目的无非是想将他严密控制起来。良弼心中也十分明白,故坚辞不往,运动调回练兵处。袁世凯闻讯大怒,“言将不用命”,并“以去就相争”,良弼只好复回军中,然而三个月后,在铁良的活动下,良弼“仍调京用”,袁世凯竟也无可奈何。
袁世凯扩军张势,引起了慈禧太后的警觉。1906年9月,厘定中央官制上谕下,规定“兵部著改为陆军部,以练兵处、太仆寺并入。应行设立之海军部和军咨府未设立之前,均暂归陆军部办理”。同时任命铁良为陆军部尚书,另两位满人为左右侍郎,中央兵权,遂尽落满洲亲贵之手。袁铁之争暂以袁世凯失败而告一段落。
铁良既掌陆军,立即着手削夺袁世凯手中的兵权,其采取的措施主要有:
第一,收各省军队归陆军部统辖。1906年10月,清廷颁布上谕。上谕说:“现在专设陆军部,所有各省军队,均归该部统辖”,欲借统一全国军政之名,夺取北洋六镇,削夺袁世凯兵权。这项举措,实际是军队由国家(清廷)控制还是由个人地方集团控制的一场斗争,亦即兵为国有还是兵为将有的斗争。对此,袁世凯心中十分清楚,认识到照此发展下去,对他十分不利,但瞻前顾后,要反抗又没有确保胜利的实力,只能以退为进,蓄势待时,不敢遽发,以图东山再起。于是奏请将第一、三、五、六这四镇“归陆军部直接管辖,无庸由臣督练”,而第二、四两镇,则因“客军尚未尽撤,大局尚未全定,直境幅员辽阔,控制弹压,须赖重兵”,故“请仍归臣统辖督练,以资策应”,试图以“多还少留”的手法试探清廷对他掌握部分兵权的态度。结果朱批“现在各军,均应归陆军部统辖,所有第二、第四两镇,著暂由该督调遣训练”。表面上清廷对袁做了让步,但“统辖督练”改为“暂由调遣训练”,却明白地显示出清廷准备在日后将二镇收回的意图。
四镇收归陆军部后,铁良立即任命满人凤山任练兵会办大臣,接统袁世凯交出的北洋四镇,从而将四镇控制于满人之手。
第二,收回高级军官的任免权。北洋诸镇成军之初,军官全为袁世凯一手安插,因而要职皆为袁氏心腹,军官之进退荣辱也全操于袁世凯一人之手。长此以往,他们与袁形成了浓厚的人身依附关系,只唯袁一人之命服从。练兵处成立后,其章程规定“遇有才具出众、堪资任使各人员,由臣处不拘阶途,奏请破格擢用。所有隶属臣处各武职,均由臣处分别注册,咨行兵部另档立案”。这样,袁世凯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安置党羽,培植私人势力,兵部却只能仅备案而已。铁良掌陆军后,为了打破这种局面,摧毁袁世凯的根基,决定先从高级军官入手,规定“欲收集天下兵权,凡天下各镇统制,皆由部奏请简派,督队官始由督抚委用”。这样一来,既可以排挤袁氏私党,又可将庆赏之权纳于己手、笼络军队以为我用,可谓一箭双雕。
第三,收北洋学堂归陆军部管辖。清末北洋六镇的编练成功,使清政府重新拥有了一支新型的武装力量,这是符合清王朝利益的。但另一方面,这支军队却有着严重的地方分权性质,特别是一系列北洋军事学堂的开办,更使袁世凯建立了自己的亲信网络,形成了北洋集团,以至于掌握了清王朝的大部分武装力量,这无疑引起了清廷的猜疑和忌恨。满族权贵们在实践中也逐渐认识到军事教育对掌握军权的重要性。铁良当初用士官派与袁世凯争权时,即因武备派成了一种势力,不能插进。掌陆军部后,铁良立即采取种种措施,将袁世凯所创之军校,全部归入陆军部管辖,以力图改变袁世凯等人对办军校事务的独霸,夺得了军事教育权,以保证清廷对新军教育的控制权。
第四,收回筹饷之权。军饷为军队之性命所系。袁、铁争夺新军筹饷权由来已久。陆军部成立后,为了加强对军饷的控制以扼制袁世凯势力的发展,铁良以接管练兵必须先清饷源为由,规定协饷均解由度支部转陆军部收。为了达到这一目的,铁良曾拟亲自以陆军部尚书兼署度支部尚书,以统一事权,后来虽然度支部尚书职务改由别员接任,但仍为满人,因而所有军饷牢牢地握在了铁良之手。
经过一番大刀阔斧的改革,铁良将原属于袁世凯的权力大都抓到自己手中,从表面上看取得了一定成效,实现了满洲亲贵梦寐以求的重掌兵权的愿望。然而,结果远非铁良等人所愿。这些措施产生的影响是有限的,盘根错节的北洋势力并未遭到廓清,袁世凯仍能在暗中掌握并控制北洋新军。这是因为:
首先,被铁良倚重的满洲将领凤山,对铁良并不忠心,和满洲亲贵青年也合不来,相反却与袁世凯关系密切。在接收北洋四镇之前,凤山就先去拜访袁世凯,面询机宜,因而人事任用等安排多出于袁的意见,北洋四镇实际还是庆王和袁世凯在背后掌握着。同时凤山接管四镇,操兵饷之权后,即效法袁世凯,以截旷之饷送往庆王府邸,大中奕劻之意。因而出现“尚书(铁良)权力日衰,而将军(凤山)又袭前人衣钵,炫耀一时”的现象,大出铁良意料之外。为了试图重新控制凤山,铁良以拒绝保凤山任陆军部侍郎相威胁,其结果反而使两人矛盾更加激化,这就必然影响到铁良对北洋旧部的淘汰改造工作。
铁良最头疼的还是北洋旧部。袁世凯尽管交出了部分兵权,但除第一镇外,其余几镇本是袁世凯一手编练而成,原有将校均为他一手选拔的心腹死党,即便是袁氏离开了他们,其影响力仍然是决定性的。袁世凯依然对这些军队保持高度的影响,保持一种可以左右军务的力量。故三、五、六镇名义上归陆军部管辖,但陆军部根本指挥不动。另外,老成的慈禧太后虽罢免了袁世凯的兵权,但并没有将他置之于死地的打算,仍然重用和维护他。
时任军机处领班章京的华世奎说:“自陆军部成立,收回北洋军队,部省摩擦日甚。袁督虽出第一、三、五、六四镇,而统制以下各级军官都是袁旧部武备派旧人。军部拟陆续以士官派更换,自非旧派所能甘服。”双方矛盾日益激化。为防止铁良的士官派与袁世凯的武备派因冲突而闹出事端,1907年3月,慈禧太后发布“奕劻着管理陆军部事务”的上谕。上谕中有“循私偏执,一并严惩”之语,显然是指责铁良排挤袁系过急,故以奕劻调处两者之间,防止酿成事故。足见满洲亲贵欲夺袁世凯的兵权,也并非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