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埔三天不和老婆说话并绝食两顿饭后,终于迫使老婆做出让步,同意他出国旅游。但是老婆提出了两个条件,第一,不许黄埔在国外购物。她说,黄埔你要知道出国旅游的目的是什么,是了解异国风情,增长见识,而不是购物;要购物我们可以在门前的小商品市场买,既物美又价廉,而旅游景点的商家小贩都把刀磨得锋快,专宰游客,你知道吗?黄埔头点得像货郎鼓一样,说知道知道,我不买东西就是了。黄埔知道他这时必须做出姿态回应老婆对他的让步。第二个条件是不许黄埔参加自费项目,尤其是不准看人妖和色情表演。她说,那些东西低级趣味,很多人都是冲着它去的,但你不能去,你是共产党员你知道吗?黄埔说知道,我才不想看那玩意呢。黄埔明白,老婆的两个条件的中心意思就是不要花钱,别的她才不在乎呢。钱对于她是最重要的,她执掌家庭财政,儿子马上就要买房子,她正愁资金短缺,天天节衣缩食积攒银两。他理解老婆的苦衷,因此对她提出的这两个条件都发自内心的同意,并非敷衍。
说起出国旅游的事,其实在黄埔的心里也是几经反复,在去与不去之间摇摆了好几次。半年前,单位来了一位新局长,他了解到前任局长对职工福利过于苛刻,搞得上下怨声载道,于是为了笼络人心,他出台了一系列调动职工积极性和提升职工幸福指数的施政方案,出国旅游就是其中一项。当然,在桌面上讲叫出国考察,要求每人回来后要写出不低于两千字的考察报告。大家对此心知肚明,都知道出国要想名正言顺必须与工作挂钩。对于机关工作人员来说,两千字的考察报告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大家都夸这位局长以人为本,思路开阔,深得人心。一个月前,单位的第二批也是最后一批出国人员正打点行装准备出发时,黄埔的痔疮病突然复发,疼得他整天哼哼唧唧。老婆说,我早就叫你把它做了,你就是姑息养奸,这下好了,天上掉下个馅饼你却吃不成了,赶紧把它做了,长治久安,不然下次再遇上个美事,你还美不了。这样,黄埔便住院做了手术。出院后,刚好出国旅游的人也回来了,大家一时半间还没调整好在国外时差的生物钟节律,也没走出异国风情给他们带来的沉醉,滔滔不绝地讲着途径香港、泰国、新加坡、马来西亚所经历的事情,搞得黄埔心里直发痒。他正在想出国旅游这盘大餐他还能不能享受时,局长打电话叫他去局长办公室一下。到了局长办公室后,局长很客气地请他坐下说话。局长说老黄啊,就剩你一人没出国了,两个方案任你选,如果你想出去,我们可以和旅行社联系,你自己随旅行社出行;如果你不想出去,你可以领取5800出行费。局长贯彻以人为本精神真是不留死角,黄埔没想到局长对他这么体贴入微,感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忙说谢谢局长厚爱,我考虑一下。回家后,他把局长的话和老婆说了,老婆当即替他做了选择,说领钱算了,出去干嘛,哪国风景不一样?都是地球上的。黄埔心想也是,便同意了老婆的意见。可到单位上班后,听到好些人老是把“去你妈的蛋”和“带你妈去看戏”挂在嘴边,他感觉莫名其妙。后来才知道这是马来西亚语被中国人调侃成中国的马来西亚语,意为“欢迎”、“你好”的意思。他还听到好多有意思的趣事,于是他动了出去走一遭的心思。他和老婆说了自己的想法后,老婆说你看你跟三岁小孩似的,说变脸就变脸,我说不去就不去,积点钱给儿子买房子。老婆这样一说黄埔便无语了。儿子的事是头等大事,自己的事和儿子的事相比,孰轻孰重那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可是过了一日后,黄埔有又卦了。这天一上班,他跑到财务室准备领取5800元出行费,会计老刘在黄埔填单时不经意地问他,不想出去了?他说嗯,没什么意思。老刘问你出过国?他说没出过国。老刘一下来了精神,说没出过国干嘛不出去?你知道出国对于人意味着什么?黄埔问意味什么?老刘说意味着阅历,意味着身份。你想想,如果人问你出过国吗?你说出过,到过三个国家呢,那你给人什么感觉?如果你说没出过,那别人就知道你是一个土老冒。当然,出国不光只为这个,很有意思的,你去了就知道了。黄埔问有什么意思?老刘说我不讲,讲了你也是隔靴搔痒,感觉不到那滋味。老刘这么说,黄埔心里更痒,痒得有些难耐。老刘看黄埔有些心动,继续为他破解纠葛,说老黄五千块钱算什么,能干什么大事情?请两桌酒席就没了。而你用它来换你的人生阅历,那才是用得其所呢,你一辈子都有一个值得回忆的风光经历。你看你都五十岁的人了,你经后难道还有机会出国吗?老刘这样往深处说,黄埔更是纠结,犹豫了半天没说话。老刘说,先回去想想吧,想好了再做决定,反正这5800块钱跑不了。黄埔像是吃了迷魂药似的,按照老刘的意思回去了。到了办公室,他点只烟苦思冥想起来。他想是啊,这一生他就像一粒尘埃被风裹挟着到处飘落,事事都不是按照自己的心愿去做,混到现在什么职务也没混到,只是个副主任科员。如果出国也没出过,那岂不是太委屈自己了?这样想着,他决定不放过这个对于他也许是最后一次的机会。五千元钱对于买房子那是杯水车薪,而对于他出国可是千载难逢啊!他把他的这想法和老婆说了后,还是没得到老婆的恩准。于是他三天没和老婆说话,还绝食了两顿饭。老婆看这样下去要出人命,便顺从了他。
其实,老婆在心里也想让他出去转转,因为他这辈子事事不逢好运,内心很憋屈。要说才气,他也算是一个书香之人,读书读了很多。只是他行路太少,不谙世事,在人情关系上缺少圆通,在权谋之争上缺乏洞见。但他为人正派,忠厚道义,尤其对老婆言听计从,这点一般男人是做不到的。所以她看他执意要去时,便顺从了他的意愿。虽然她给他提出了两个条件,不准他花钱,但那只是提醒而已,穷家富路的常识她是知道的,所以他出行时,她给了他五千元现金和一张银联卡,以防不得不用钱时囊中羞涩被人笑话。
到了香港后,黄埔抖擞了一下精神,两眼东张西望起来,想把周遭的景致收入眼底。毕竟这里是特别行政区,能到这里走一遭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邓老老人家都说“我很想在有生之年到香港转一转”,但他却最终未能遂愿。这时黄埔不由对会计老刘生出感激之情,若不是他的鼓动,自己哪能有此一行?他也感激他的局长,是他让自己有机会实现了邓老都没实现的愿望。
“各位贵宾,现在我们来到了资本主义香港……”
这是导游进入正式解说的第一句话。黄埔听了这话既兴奋又逆耳。兴奋的是资本主义向来是社会主义的天敌,而他来到了天敌的世界,一定会有他意想不到的东西在等待着他;逆耳的是香港早已回归祖国,这位女导游为什么不说中国香港,而说资本主义香港?难道香港人更加迷恋的是资本主义?因此他对导游的这一说辞非常反感,甚至对导游也很讨厌。但是,不一会这位女导游便改变了他的这一态度。
这导游姓梅,她叫大家称她阿梅就可以了。她人长得并不漂亮,可一讲起话来表情非常生动,笑意里带有一点多情,人也变得有点妩媚了。她声音柔软语调委婉,把香港的风土人情、相关建筑、相关人物如数家珍般地娓娓道来,让人兴趣盎然,同时也感觉非常亲切。她甚至在对相关人物的解说中很自然地把人生的道理寓于其中,让人很有受益。比如她说,大家看这座建筑,这是香港最大富婆龚如心的楼盘。她是亚洲第一富婆,拥有400亿资产。可是谁能想到,她虽然是最富有的女人,但她同时又是最可怜的女人。因为她从来没有享受过她的富有。她把钱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她丈夫被人绑架了,她舍不得用钱赎,结果她丈夫就彻底失踪了。她对自己也非常苛刻,节衣宿食节省开支,到死也没享受过生活,一辈子都是金钱的奴隶,留下了巨额财产却没人继承。大家想想,什么对人是最重要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嘛!所以呀,我们不可做金钱的奴隶。各位老板,挣钱不要忘了生活,享受生活才是目的啊!阿梅这话讲得让人入心入肺,感觉非常温馨。黄埔没想到香港的导游职业水准这么高,真是让人开眼界了。在维多利亚海湾,他坐在游轮上一面欣赏着美轮美奂的夜景,一面回味着阿梅的说辞,他感觉香港这个资本主义社会因为阿梅在他心目中的改变而变得美好起来了,他不再抵触资本主义了。晚上睡觉前,他依然很兴奋,因为他感觉有个盼头在等待着他,他很期待在坐在汽车上聆听阿梅娓娓道来。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到了车上阿梅又开始了她美妙的说辞。讲着讲着她把话题引到了购物,她说香港是个购物的天堂,到了香港而不购物,那几乎等于没到香港,因为他没有带走可以回忆的东西,就像一对恋人恋爱了一场没有留下一件爱情的信物一样。汽车途径国际展馆时,阿梅又说,大家看,这个建筑是国际展馆,香港回归仪式就是在这里举行的。大家再看这个花是什么花……对,是紫金花。这是中央政府在香港回归时赠送给香港的。为什么不让它全部开放而是半开呢?因为半开象征着生命活力。大家知道这个花是用什么做的吗?哦,你说错了,不是黄金,因为黄金的颜色会被时间镀上锈迹,会变成暗色。这个紫金花是用的意大利金做的,共两吨重,千秋万代也不变色。你们看,十五年过去了,这朵紫金花依然鲜艳无比。当然了,在购物天堂的香港,这样的金子我们也是有的喽,马上我们就要去香港最大的珠宝店——时来运转。给你的夫人买一个这样的金首饰这是必须的喽,女人嘛确实很辛苦的,为男人付出了很多的。在香港最大的珠宝店给她买一个最有增值潜力金首饰,她一定会很开心的了。至于女同胞嘛,你们也给自己买一个,我们女人很不容易的,别委屈了自己,一辈子或许只有一次来到香港,别错过了这个机会。阿梅刚讲完,汽车便在“时来运转”珠宝店门前停下了。阿梅说,请大家下车,提醒大家记住,进去后不管你买不买东西,你都不要出来,等我叫你们出来再出来。阿梅说完这话自己先下了车,但却没人响应,大家都坐在车上一动不动。阿梅又返回到车上,表情不再像以前那样妩媚了,讲话的声调也有点生硬了:我这么说吧,我阿梅在旅游公司是不拿工资的,全靠游客捧场来养家糊口的。我为你们提供的服务你们要是满意就给我捧个场,要是对我有意见就和我直说。你们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大家都不说话,阿梅急了,这时她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红晕,这红晕挂在她僵硬的脸上仿佛一株枯木上挂着一朵鲜艳的红花,让人感觉扎眼。这时一个胖女人说话了,她长得有点像三国里的张飞,豹头环眼,她说我们来是旅游的,不是购物的。她这样一说有些人便积极响应起来,说就是就是。阿梅看局势向着坏的方向走去,便拿出了杀手锏,说不买也可以,那你们每人交三千块钱给公司。我们公司在你们的吃住行上是补贴好多钱的,原指望你们购物来填补这个漏洞,可你们不给面子,这就怪不得我们了。她这么一说,一个胖男人扯着大粗嗓子说话了:阿梅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把我们看成什么人了,你认为我们都是穷光蛋吗?他还没说完旁边的一位瘦男人也附和着说:我说阿梅,你能不能沉住气啊,你不要以为我们没下车就是不想买东西,不买东西我们来干嘛?这人说完后对身边的一个人小声说道:魏局长,我们下去吧。尔后胖子和瘦子带着魏局长先下了车。其他坐着的人好像这时屁股下面突然长出了刺,都坐不住了,陆续跟着下了车。
黄埔最后一个下车,他原本要按老婆的谆谆教导去做的,坚决不购物。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左右不了自己,他感觉他不能怠慢阿梅的热情,更不能违逆潮流。大家都下去了,就自己一人坐在车上像什么话呀!因此他对那个胖子和瘦子心生忌恨,是他们带的头全车人才下去的。但黄埔知道自己还没完全溃败,进来后他依然可以不购物,买不买那还能由着你阿梅?钱在自己的口袋里,何去何从自己说了算。这样想着他便有些释然了。
进了珠宝店,黄埔才知道这个店的服务很厉害,所有的服务人员都采取人盯人战术,和政府机关推行的是首问负责制一样。只要你在柜台前问了一下价格,这个服务员就会盯着你不放,无论你到哪个柜台去看货,她都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你身边。黄埔被那个服务员跟在屁股后头感觉很不自在,仿佛被人盯梢一样,于是他索性不问价了,只是跟着别人瞎转悠。可转着转着,他发觉好些人都买了东西,尤其是胖子和瘦子,只要那个魏局长在柜台边一停下来看货,他们就争先恐后地为他付钱。而他们一付钱总是被阿梅看到,这时她就会说上一句,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回报会大于投入的。同时她的脸上也以妩媚的笑容给以回报。可是黄埔一看到阿梅就想绕开她,他不想让阿梅看到自己仍然无动于衷。可阿梅却在有段时间总是悄悄地跟着黄埔,时不时地问一句:大哥你买了吗?给嫂子买一个她会很开心的。黄埔心里很纠结,给她说得既心猿意马又心烦意乱,他不知道他最终能否顶住,于是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坚守阵地。
半个小时过去了,黄埔忽然发现大家的手里都提着一个小包包,有的提了两个,胖子和瘦子提的更多。这些小包包让黄埔的头脑里一下蹦出了阿梅的话,她在车上说过,如果你买了东西,一定要把它提在手里,让服务员看到这是我们团的人。进场前阿梅给每人身上贴了一个标签,这标签像身份证一样让你无法躲过你的背景。黄埔这时感觉那些小包包像芒刺一样刺在自己的脊梁,他两手空空怎么回到车上面对大家、面对阿梅?他发现自己已被大家的购物置于一个窘境,让自己很难堪。他在老婆的谆谆教导和这样一个窘境面前左右摇摆,不知道应当怎样选择。但不一会黄埔便被窘境击败了。毕竟老婆离得太远,而窘境离得太近,因此窘境给他的压力也更为真切更为紧迫。越是两手空空地转悠,他越是觉得这窘境压迫得他难受,因此也越是觉得选择解脱已成为他的当务之急。于是他在阔大的商场里选择了一个远离团队的地方,急急忙忙地买了一个两千多元的金首饰,获得了一个小包包。当然他的钱还是交到了那个首问负责制的服务员的手里。提着这个小包包,他心里踏实多了,他觉得他可以体面地和大家一样游走在这个商场的任何一个角落了。这时他发觉阿梅不见了,他有点失意,因为这时他很想在阿梅面前晃悠一下。过了一会,他看到团队有的人向出口走去,他也赶紧跟着走出商场。可上车后阿梅又把他们带到一家商场。这商场的电子产品的确不错,讲解人通过演示和讲解把大家忽悠的心荡神驰,于是又有人率先解囊,让那些意志不坚定的人也跟着起哄,买了一些东西。黄埔没买摄像机之类的东西,那玩意太贵。他买了一套化妆品,既能讨老婆的欢喜,也能在阿梅面前过得去。只要手里有了小包包,就像战士手里有了武器一样,便不会有所畏惧了。
大家购完物后都回到了车上。阿梅对大家的捧场浓彩重墨地做了一下点评,把大家说得心里很滋润,刚才的小小不愉快便荡然无存了。可大家没想到下午的旅行又是购物,阿梅把大家带到一个名牌手表店。黄埔在这里一点兴趣也没有,因为这里的表多数都是瑞士表,价格很昂贵,有的表几十万元一只。黄埔心想把自己卖了也卖不出这个价。不过便宜的也有,大多是小孩带的。黄埔孬好也是公务员,带便宜的表不如不带,因为现在手表都是身份的象征,你带什么表别人就知道你是什么身价,不带反倒没人知道。黄埔铁了心坚决不买东西。可在这个他不想待的地方待着,有一种坐牢的感觉,他想出去透透气,于是往门外走去。但走到门口那个看门的不让他出去,说要走等你们导游带你们一块走。黄埔一下明白了,这都是导游安排好的。这个阿梅真像资本主义,温情的外表里包藏的都是利益。黄埔现在对阿梅又像开始一样反感她了,这人真不地道,有点绑架民意之嫌。于是他对看门人很不客气地说,你凭什么不给我出去,你还想绑架我不成?他这样一说,那看门人便不再阻止他出去了。可他刚一出去,阿梅便追了出来,说大哥你怎么刚进去就出来了?黄埔说我在里面太闷,出来透透气。阿梅看他的确没有买东西的可能,便说那你不要走远,以免找不到你。黄埔答应着。
黄埔坐在门口的沙发上没事干,就算了一下帐,这一天时间他花了三千多块钱。还有十天时间,照这样下去那还不真的要把自己卖了?想到这,他对阿梅就很讨厌,他想责问阿梅,问她到底我们是来旅游的还是来购物的,在香港一天半时间,旅游只半天而购物却一天,这是什么事啊!可到了车上还没等他说话,阿梅先说了:好了,在香港的行程就要结束了。刚才有些人对我的安排有意见,我阿梅对此表示道歉。但是有人想投诉我,我就不理解了,我阿梅为你们提供服务,你们还要投诉我,砸我的饭碗,你们还有没有良心?你们还有没有人性啊?!阿梅这么说时小脸绯红,嘴也有些歪,语气铿锵有力气吞山河,怪吓人的。大家一下被她震住了,但都觉得投诉她是有些过分了。黄埔原先想好的话也只好憋再心里不敢让它出来,他觉得这小女子既气人又怪可怜的。算了,这肚里的气还是自己消化吧。
泰国的曼谷机场很大,比SH的虹桥机场大得多。人山人海的潮流都往出关口涌去,因此办理出关手续耗了不少时间。黄埔看到拥堵在关口的人几乎都是中国游客,心想还是中国人贱,老婆说得没错,这些人大概都是冲着人妖和色情表演来的,因为这些是泰国旅游的主打产品。
泰国的导游行业门槛很低,因此泰国导游的素质也不高。接待他们的导游是个华人,他叫人称他阿松。阿松是他的家族在泰国繁衍的第四代华人,由于他的家族要求在家里必须讲汉语,因此他的汉语讲得还不错,只是夹杂着一些FJ口音。他介绍情况时一涉及到RB就要在RB前面加个“狗日的”。或许他认为这样会博取中国游客的好感,拉近彼此间的心理距离。他讲话很随意,口无遮拦,甚至时不时地讲些骚话以提高大家的兴致。但他一讲骚话大家都不给他回以笑声,反倒气氛沉闷起来。但阿松一点也不尴尬,他只管按自己想说的去说,全然不顾别人的感受。在郊外的一个宾馆登记住宿时,中方的导游把阿松拉到一边悄悄对他说,阿松你讲话要注意点,我们这个团有一个局长还有两个女处长,说话要文明一点。阿松却不以为然地说,到了国外就没有局长和处长了,大家都是人,脱了裤子都一样,我见的多了。去年接待一个公安局的处长,他看完色情表演后给我塞了四百元泰铢,叫我找一个泰国女和他办事。中方导游问,那你带他办了吗?阿松说那还不是简单的事吗?小菜一碟。他们讲这话,黄埔离得不远,他详装没听到,但耳朵竖得老高在偷听。黄埔当然并没对那位处长的行为感到惊讶,他知道在无背景的状态下人性才会充分地暴露。他所关心的是,同团的人里除了魏局长外,还有两位处长是谁,他想看看他们三位当官的表现,来证实一下在无背景状态下是否有人能克制人性的弱点,在中国的官场里是否也有完美的官员。但他即刻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那个魏局长肯定不是这样的人,他身边的一个胖子和一个瘦子争着为他付钱,说明他此行不是自己掏腰包而是胖子和瘦子请他的。听口音他们都是外地人,而他们不随当地旅行社出行跑到外地旅行社出行,这就说明他们想避人耳目。这个团一共十八个人,九男九女,那两个处长到现在还没显山露水,到底是谁呀?但黄埔转而一想,管那些屁事干嘛,累不累啊?黄埔现在最担心的是千万别再因为购物而让自己落入窘境。他不想因为一时摆脱了窘境而回去后无法面对老婆。不过他看这个阿松大大咧咧的不像香港的阿梅会算计,或许应对阿松要比应付阿梅容易得多,再者在男人面前丢点面子也算不上什么。
第三天,黄埔担心的是终于出现了。阿松说下一站我们要去巴提亚,这里是男人的世界、女人的天堂。到了泰国没去巴提亚等于没到泰国。黄埔立刻意识到他要推出泰国的主打产品——色情。阿松说,我们车上有男有女,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巴提亚都会给你送去最难忘的回忆,都会让你口水连连。你们可要管好自己的口水呦!但是阿松说这个项目是自费项目,每人要另外交钱。这个项目有三个套餐,第一个套餐一千八百元,第二个套餐两千三百元,第三个套餐两千伍佰元,当然最好看的是第三套套餐。他问大家要哪套套餐。车上的人又不说话了。阿松说那你们考虑一下再说吧,两个小时后我们才到巴提亚。黄埔这时注意看了一下大家的表情,他发现大家都闭着眼睡觉了,当然都是装睡的。他猜不透大家究竟是什么态度。他很希望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取消这个项目,他甚至想带头振臂一呼,让大家跟着他起哄,都不参加这个项目。但是,如果大家都不响应那自己岂不是很尴尬?再说了,你又怎么知道别人不想参加这个项目呢?男人也罢女人也罢,局长也罢平民百姓也罢,出了国都是无背景人,谁还有什么顾忌?于是他收起了自己的想法。半个时辰过去后,阿松又提醒大家:想好了吗?这时胖男人说话了:要看就看好的,来一趟还在乎这点钱吗?但即刻又有不同的声音出现,有的说要第一套套餐,有的说要取消这个项目,大家七嘴八舌莫衷一是。阿松在这样的情况下,表情终于变得严肃认真了,语气也变得强硬了。他说今天下午的旅程就是这样安排的,取消这个项目我们就没有地方住宿了,因为我们的住宿都事先定好的,今晚只有在巴提亚住。如果大家嫌价格贵了,那我们可以选最便宜的,但不能不选。如果有人不选那我就不能陪你的,因为我要陪着大家,你的安全能不能得到保障我是不负责的,出了事你找中国大使馆吧。这样一说,车厢里一下安静了,不想参加的人都动摇了。出国旅游没有了安全那还得了!钱算什么?钱是身外之物,是为人服务的,而没有了安全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在这样一种情境中不想去的人也都不吭声了。阿松看时机已经成熟,便下了坐位向大家收钱。大家乖乖地将钱交给阿松。阿松的表情又恢复了常态。
其实在巴提亚也就是住了一晚上,这套套餐还包括在另一个城市的消费。在巴提亚只看了色情表演,当然大家看得还是蛮认真的,男男女女、大大小小的没有一个人提前出场,包括还没结婚的小姑娘也善始善终看完了才出来。或许大家心想不看白不看,钱都花了不看不冤屈吗?可看了却觉得没什么意思,在朦胧的灯光下那些色男色女或是做些象征性的色情动或是恶作剧搞搞笑,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在另一个城市大家又吃了一顿鱼翅和燕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和国内的假鱼翅没什么区别。同时还吃了一顿水果,虽然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但你又能吃多少呢?黄埔发觉他本来准备不给这个男导游面子的想法又一次破灭了,心里很沮丧,他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遭遇。他想家了,觉得出国旅游是个错误的选择。自己在海外花天酒地的玩,可儿子的房子怎么办?这样想着,他的情绪非常低落。他开始憎恨起阿梅和这个可恶的阿松,天下导游都一样,天下乌鸦一般黑。他想这应该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吧。
但是在接下来的两天里,黄埔在走进毒蛇研究中心、锡制品市场和水果店时却忽然失控了。人家买什么他就买什么。仿佛他把自己这种破烂的心情当成破罐子摔了,反正钱都花这么多了,要花就继续花吧,花少也要挨老婆训,花多也是如此,干脆死猪不怕开水烫。他买了四瓶鳄鱼油,两瓶给老婆,两瓶给儿媳妇;买了一个锡制品,上面刻有泰国的地标性建筑,这算是为自己此游做个纪念吧;还买了一些水果干制品。这么豪爽地花钱让他感到很痛快,他感觉当一个人把自己当成死猪后,人便变得无所畏惧了,也变得超然洒脱了,这还真是一种新的体验。
新加坡地盘太小,即是一座城市,也是一个国,蛋子大点的地方任由你玩也就那几个看点。但黄埔对新加坡却是情有独钟,甚至非常向往,以致他对新加坡的鞭刑也持有了宽容态度。过去黄埔认为鞭刑这样的严刑酷法在新加坡的存在是现代文明与古代野蛮的联姻,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大法学家孟德斯鸠十八世纪就通过历史分析和比较对严刑酷法做出彻底否定,而新加坡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才建国,却沿用古代的酷刑,怎不让人贻笑大方?他听说过新加坡鞭刑的用法,那是将人犯脱去衣服,一个彪形大汉拿着一根布满针刺的藤条狠命地在他身上抽打,一鞭下去后这人的皮肉便裂开了一条白花花的口子,尔后鲜血便从这条白花花的口子里流出,煞是令人惊惧。但每打一鞭医务人员就要做一下检查,看有无生命危险,到了第三鞭后必须停止刑罚,等他伤口养好了再继续执行鞭刑,不让你一次就结束,而是让你慢慢地享受痛苦,看你下回还敢不敢。这是何等的残酷啊!但是现在黄埔对这样的酷刑不再反感了,因为导游的一席话让他对新加坡产生了非常美好的印象。导游说在新加坡是很少有贫富悬殊的,政府非常关心普通百姓的生活,致力解决他们的就业,调整社会收入分配。导游还说大陆人想在新加坡投资房地产那比登天还难,因为新加坡政府千方百计要打压房地产商,把房价降下来让老百姓居有定所。黄埔听了这些便由衷地羡慕起新加坡市民,因为他们居有定所不用为房子发愁。但是羡慕的同时他又感到了一种失落,因为他想到了儿子买房的事。他想儿子要是生长在新加坡该多好啊,自己就不用把头发都愁白了。可是这样想着,他又更加纠结起来,因为正是在他和老婆为买房而发愁时,他却为这趟旅游花了那么多钱,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到了马来西亚,黄埔已经兴趣全无了,他更加想家了。在总理府景点游览时别人忙着照相,他却坐在一处台阶上黯然神伤。他把这些天花的钱做了一下盘点,一共一万零二十元。这可怎么得了,回去后怎么和老婆交代呀!老婆算账是一定要把可以领取的五千八百元也算进去的,这样一算他实际上是花了一万五千八百二十元。他悔恨自己当初没听老婆的话,赌气使老婆做了让步;他也忌恨刘会计当初对他的怂恿,不然那五千八百元就收入她老婆囊中了;他更痛恨自己太没有主心骨、太要面子,把可以为儿子买房的钱糟践了。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人在江湖身不由自,这一路他一直是在别人的控制之中,仿佛被绑架一般无法挣脱,任人宰割。在深圳他和大家就无端被导游宰割了一下。在深圳准备入关进香港时,那个导游说,到泰国要想入关身上必须有一万元泰铢才能进去,否则泰国是不让入关的。我们现在可以为大家提供兑换泰铢服务。大家问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规定。导游说我也不知道,你们要想去泰国你们就兑换,要不想去就不兑换。大家想泰国本来就在这趟行程之中,入不了关那可如何是好,于是纷纷掏出钱给了导游。兑换完后有人算了一下帐,发现他们不是按政府公布的1:4.6的比率兑换,而是按1:4.1兑换,于是向他提出质疑。但导游很不屑地说,那我把钱退给你怎样?我们也不想为你们提供这个额外的服务。大家便无语了。何必在乎导游的那点回扣呢?能入关才是最要紧的。可到了泰国大家发现人民币在泰国畅行无阻,很受欢迎,才知道被导游忽悠了。这一路的导游都是这样,谁不忽悠你能善罢甘休呢?而你一个游客身在异国,你能左右得了导游吗?退一步说就是你身边的游客给你施加的影响你也难以违逆。人不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是生活在他人的世界里,生活在一个由人组成的社会里,那你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吗?黄埔心里无限失意,他想他这辈子都是在被别人的绑架中度过的,从没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过。二十七岁那年,他在编辑部干得正春风得意时,老婆和丈人动员他到行政机关干。他不想去,因为他觉得他很适合编辑部工作,领导对他赏识不说,他还有个作家的梦想。可老婆说他鼠目寸光,井底之蛙;丈人说他心无山外之山楼外之楼;朋友说他书呆子本性千古难移。因此他在这样的影响下便放弃了自己的理想。丈人动用人情关系把他调到局机关工作。三十六岁那年,局里中层干部搞竞聘上岗,他笔试和面试都是第一,可在民主测评的前夜,张处长打电话找他喝酒。他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喝酒有拉选票之嫌,便借故推脱了。但接下来又几个同事给他打电话,说黄处长,提前恭喜你了,但当了处长就脱离群众不太好吧,我们想支持你一下你都不给机会,难道要单打独斗不成?这话把黄埔逼到了死角里,他不能再推脱了,于是硬着头皮赴了宴。他想也是,何必太认真,把赴宴的事放在自己预设的凶险里吓唬自己呢?可是事情偏偏走向了他预设的凶险里。单位本来暗藏很多矛盾,一些人面和心不合,加上谁都想当官,而谁都是谁的竞争对手,因此他们的这次宴请被对立面知道了,当晚就举报给纪委。纪委立即派人去查,结果当场抓个正着拍了录像。纪委对竞争上岗操作纪律抓得很严,取消了几个喝酒人的竞聘资格,黄埔这个第一名也就名落孙山了。四十岁那年,他有幸得到局长赏识,但由于书记多次向他示好,因此他在处理几件小事上按照书记的暗示去做了,结果失宠于局长,导致升迁泡汤。他这一生几乎事事都是这样,总被身外一些不测的东西所左右,让自己失去了很多。想着这些不愉快的往事黄埔的情绪更加低落,也更加惆怅,导游喊了好几次“上车了”他也没听到。
今天这台车换了一辆小型的,一些行李在底箱里放不下都放在了座位上,因此车里很拥挤。虽然大家相互不认识,但还比较有秩序,谁一开始坐在哪个座位,下了车再上来时还做那个座位。但这一次黄埔上车后发现他的座位给那个胖女人抢占了。这座位在前排,视线开阔又不拥挤,黄埔当然还想坐在这。他对胖女人说你坐错地方了。他本想胖女人会因他说了这话回到自己原先的座位。可胖女人像是没听见一样根本不搭理他。黄埔有点不高兴,又把声调提高一下,说你坐错地方了。胖女人爱睬不理地回他道,我没做错地方。黄埔说你刚才不是坐在后面的吗?胖女人说,坐在哪是你规定的?这是你家的车啊?黄埔被她噎住了。他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于是刚才的不愉快心情一下蹦了出来,这让他的语气变得生硬起来,语调也提高了好几度:不管谁家车你都得讲点公德知道吗?车上虽然没有规定谁坐哪,但谁先坐在哪里那就是他坐的地方你知道吗?这叫约定俗成你知道吗?胖女人看他还上纲上线了,语气又那么冲,于是也来了精神,她把环眼瞪得老大,说,呦呦呦!你看你还得过上炕了,老娘这番就坐在这了,我看你还怎么的?车上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他们,对这场意外的纠纷很惊讶。黄埔觉得给这女人占了上风自己很没面子,另找地方坐或站在这都很都很丢人,于是一股热血一下窜到头顶,:我看你这女人长得够荒蛮的,没想到你头脑更荒蛮,你还是个现代人吗?胖女人一下站了起来,把黄埔推了个趔趄,说**才不是人,你想找死啊!这时导游和游客都上来劝架,把他们分开了。黄埔给胖女人这般羞辱一下,心里非常憋屈,那股气出不来心里很难受,于是到后排坐下后他嘴又硬了一下,说,妈的,什么玩意!胖女人听了这话,转过身把手里的不锈钢茶杯狠命向黄埔砸去,说**,我今天不叫你服不是人。顿时黄埔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随即一股热流从脸上往下淌。他不知道究竟是茶杯里的水还自己身上的是血,于是用手抹了一把,一看竟是殷红的鲜血。全车人都愣住了。过了一会大家才反应过来,跑到黄埔跟前嘘寒微暖,说赶紧到医院去。黄埔的脸上血流不止,无论他怎样捂,血还是顺着指缝往外流。他的脸上几乎被血粉刷了一遍,完全是个血人儿,大家对他都倾注了莫大的同情,有些人说今天下午的活动就取消吧,快把车开到医院。这样导游便叫司机把车开到了医院。在医院,医生在黄埔的脸被缝了八针,贴上一个大大的纱布,把他的一只眼也盖住了。这下黄埔彻底闷了,他的头脑一片空白。他什么心思也没有了,只想回家。
晚饭黄埔当然没有胃口再吃了。他躺在床上任由灰暗的情绪在他心间肆虐,本来就破败的心情更加破败了。但是他不甘心就这么被人羞辱,不想让事情就这么丢人现眼地结束,总想挽回点面子,让这个恶女人有所报应。忽然他开窍了,找到了一颗救命草,他决定报警让当地警方处理此事。他正这样想的时候,导游、胖女人还有魏局长来到他房间,和他商量对这事的处理办法。黄埔讲了自己的想法后,导游和魏局长都不同意。胖女人没说话,但仍表现出再干一场的架势。导游说,叫警方处理也可以,但你们就回不去了,在我们这里,警方处理这样的案子起码要一个月时间。魏局长接过话继续说道,这是不该发生的事,但事情发生了,我们就应当冷静下来妥善解决。我想我们都应该向最好的方向去努力,尽量把事情处理得圆满一些,不要再相互伤害,也不要影响我们这个团队,老黄你说是吗?我讲的这些也是大家的意见。黄埔这时冷静了不少,也觉得魏局长的话说得有道理。他想如果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再一意孤行,是要引起大家不满的,而引起了大家不满,谁还同情他呢?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还是听从大家的意见吧。人在途中身不由己,事情的发展和变化又岂是自己可以奈何得了?于是他答应这事私了。经过反复磨合最后达成这样的处理协议:胖女人支付黄埔一万元费用作为黄埔的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该事就此了结。
从马来西亚返回的第一站是新加坡。在新加坡入关前,胖女人拿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有人偷听到了她的通话内容,得知她叫家里人带几个弟兄到机场围堵黄埔后,赶紧把这消息告诉了黄埔,叫他也找些人去机场做好应对准备,毕竟大家还是同情他的。黄埔听后心里非常纠结,他一个机关干部能找什么人和他们打架呀。那胖女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恶人,想必她丈夫也是流氓地痞之类的货色。黄埔很担心回国后再惹事端,遭受皮肉之苦,因此无奈之下他找魏局长商量怎办。魏局长说不要怕,你叫家人到公安局报案,带上一个民警到机场就行了。黄埔这才安下心来。
入关安检时黄埔的包裹出了问题。他的行李箱已通过安检送走了,而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查出了鳄鱼油。登机的人是不能把油类的东西带上飞机的,黄埔早就知道这一严格规定。他痛恨自己怎么把鳄鱼油放在了小包里而没放在大行李箱里。眼看鳄鱼油要被没收,他急得像热锅上蚂蚁,在那里团团转。这鳄鱼油可是给老婆和儿媳买的呀。因为鳄鱼油修复皮肤和美容有奇效,他才给爱美的老婆买了这东西,他想老婆一定会满心欢喜的。但如果鳄鱼油因他的不慎被没收了,他怎么向老婆交代呢?当然给儿媳的鳄鱼油也很重要,儿子和儿媳的条件有所悬殊,儿子总要以谄媚儿媳来稳住阵脚,他只给她带了这一样东西,如果被没收了他两首空空又怎么见儿媳呢?黄埔急死了,到处问人怎么办,但谁也没办法。有人说没收就没收吧,不过一千多块钱,没什么大不了的。别人不这么说又能怎么说呢?黄埔绝望了,他只好被迫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在候机室里,黄埔像一只阉了的老公鸡,没精打采垂头丧气,一脸的晦气和沧桑,他苍老了许多。这时,他的思想就像天上的飞机嗡嗡嗡地盘旋在他这一路遇到的不顺、纠结和不堪的遭遇上,让他心烦意乱。他后悔极了,为什么要顺从刘会计的想法呢?为什么要顾及阿梅、阿松的情面呢?为什么要和大家一样手里拎着个小包包才感觉踏实呢?为什么要和那个恶女人一般见识呢?这些本是可以避免的事情为什么没有避免呢?他问了很多为什么,但他知道所有的为什么都为时已晚了,就像他这一生一样,也是可以不按照这个轨迹运转的,也是可以避免许多他不情愿看到的事情的,但偏偏他却没有避免,偏偏命运就这么鬼使神差地运转着,以致落到今天这样的败局,连个处长也没混上。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哎,俱往矣,过去的事还想它干嘛!黄埔忽然意识到对往事的胡思乱想一点意义也没有,他现在最应当关心的事情是回去后怎么面对老婆。他正想着如何编造故事的时候,他忽然又开窍了。还编什么编?随它去吧,这一生都如此败落了,还在乎这点小事干嘛?一切任其自然吧。
由于极度疲倦,黄埔在飞机上很快就睡着了。睡着后他作了一个梦,梦见一个才华横溢朝气蓬勃的他,和老婆、丈人还有朋友激烈地辩论,他出口成章、舌压群儒,老婆、丈人和朋友都为他雄辩而深深叹服。后来他当上了编辑部总编,还成了有名的大作家。他正准备应邀去新加坡作文学讲座时,他的梦被打断了。他身边的旅客因为内急叫黄埔挪一下身让他出去。黄埔梦醒后伸了一个懒腰,又眯起眼睡了,他想把刚才的梦继续做下去。
飞机回到国内机场后黄埔才醒来。尽管他睡意朦胧,但他已感觉到家的温馨近在咫尺了。他睡眼惺忪地跟着行色匆匆的人流往出口走去。取完行李后,他忽然打了个机灵,发现他疏忽了一个天大的事情,他忘记了给家里打电话告诉他们自己将要面临的遭遇了。这可怎么得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他岂不要又挨一顿皮肉之苦吗?他很害怕,像一只羊羔一样紧紧跟在魏局长的屁股后,心想如果遇到那帮人,魏局长一定会帮他的。可出了机场一切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凶险的征兆,他很纳闷,小声问魏局长那胖女人的家人怎没来?魏局长说,已有人和她说了,你这边已经报案了,他们也就不敢再来了。这下黄埔完全放心了。
黄埔到了小区门口时,他脸上的伤口像抽筋一般疼了一下,这时他忽然意识到他脸上还贴着个标签,这标签鲜明地昭示了他伤员的身份,而他受伤原因他将如何向老婆还有单位的领导和同事圆说呢?于是他又纠结起来。他为了这个圆说在小区门前徘徊的好长时间也没进去,但他还是没找到能够自圆其说的说辞。这时他忽然感觉他的那个温馨的家因他的这趟旅行而变得让他惧怕和抵触了,他不想回家了。他这时发现,人的身体的伤口是那么容易引昭然于人的眼目,引起别人的关心,而人的心灵的伤口却是那么容易被人忽略,让人漠视,这是一种怎样的悖谬啊!在影影绰绰的灯光下,黄埔那变形的身影像风中的一溜烟,忽闪忽现,歪歪扭扭。但是谁也没注意到这个身影,因此谁也不知道这个身影是在什么时候消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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