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屋隐在大山深处,周围古木参天。土屋里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木床,一个灶台,一堆木柴,一铺被褥,一盒火柴,一把刀。除了他们父子二人,从没有其他人进入到这间土屋,当然更不会动用过这些东西。可是每隔一个月,父亲仍然会领着他的儿子过来,擦一擦桌子和椅子,晒一晒被褥和木柴,磨一磨刀,装走灶台上已经潮湿的火柴并更换一盒新的干燥的火柴。当这一切忙完,父亲就会领着儿子静静地离开。门上挂一把锁,却从来不曾锁上。那锁是为防止野兽们闯进土屋的。它对任何人都不设防。
父子俩住在另一座大山的山脚,距这间土屋,大约五十多里。从家来到土屋,再从土屋回到家,需要整整三天。离开家走不远就没有路了,三天时间里,父子俩几乎都是在密林中穿行。尽管世界上可能不会再有人比他们更熟悉这一带的山野,可是他们还是经常会在途中迷路。这绝对算得上一次遥远的艰苦的危险的跋涉。
父亲以前靠打猎为生,后来不让打猎,就在山脚下开了几亩荒地,闲时再上山采挖些草药,日子倒也安逸舒适。儿子第一次跟随父亲来到土屋,只有五岁;现在他已经十五岁了,父亲仍然坚持着自己怪异的举动。整整十年,整整一百二十个月,父亲和他,在家和土屋之间整整往返了一百二十次。一百二十次,或许并不算多,可这是一百二十次毫无意义的举动。每一次儿子都会心存不满,然后疲惫不堪。
问父亲原因,父亲总是笑笑说,到时候,自然会让你知道。
仍然,每个月,父子俩总要去一趟土屋。忙完,再锁了门离去。儿子认为这一切完全多余:不会有人来到这片没有人烟的山林,更不会有人来到这间土屋。——父亲究竟想要干什么?
终于,那一次,当他们推开木门,父亲惊奇地发现,屋子里竟有了住过人的迹象。——灶台边的柴火少了,火柴被划过,椅子被挪动,被褥尽管叠放整齐,却不是他们上次离开时的样子。并且,那把小刀也不见了。
父亲开心地笑了。他对儿子说,这就是我们十年来一直坚持的理由。
儿子听不懂。
父亲说很明显,有人在这里住过至少一夜。现在他虽然离开,不过这间土屋和土屋的东西却帮他在这片山林里度过了最难捱最危险的夜晚。甚至,可能挽救了他的生命。
儿子问难道我们每个月往返一次,每次用去三天时间行走一百多里,并在这土屋里准备这么多的东西,就是为了等待这个人吗?
父亲说是的,我们等待的虽然不一定就是这个人,但我们等待的无疑是来到这间土屋并需要帮助的第一个人。我们不过每个月来这里一次,却将一个人的生命挽救,难道这不值得吗?
可是,万一这个人没来呢?
那我们就把这件事坚持做下去。
假如永远不会有人来呢?
那就永远坚持做下去。
可是这样做有意义吗?
当然有意义。父亲说,你知道吗?在你来到这个土屋以前,我已经一个人在家和土屋之间往返了十年。就是说,其实我们并不是用了十年时间才等来第一位需要帮助的人,而是用了二十年。
你是说这土屋是你垒起来的?
不是,我只是修了修而已。这土屋是一位老人垒起来的。他垒这个土屋,和我们每个月来这里一次的目的完全一样,那就是——帮助一位未曾谋面却是真正需要帮助的路人。他的家,住在山的另一侧,每个月他都会从家来到这里,擦一擦桌子和椅子,晒一晒被褥和木柴,磨一磨刀,换走灶台上的火柴,然后离开,回家。他也用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才等来第一位需要帮助的人。那个人在山里迷了路,他筋疲力尽,急需一把柴火……
那个人是谁?儿子好奇地问他。
我。父亲淡淡地说。
几年后父亲老去,不能够翻山越岭再次来到这间土屋。不过每隔一个月,土屋里就会迎来一位与他长得非常像的少年。他在土屋里擦一擦桌子和椅子,晒一晒被褥和木柴,磨一磨刀,换走灶台上的火柴,然后离开,一个人回家。
一切只为了明天、或者后天、或者明年的某一天、或者后年的某一天、或者二十年后的某一天、或者永远都不会到来的某一位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