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聂钧进入塔门开始,塔外的世界似乎就被隔绝。外面惊雷狂风大火,塔内依然安静如初,连三十六盏长明灯的火苗都未曾稍晃。但塔外发生的事情,塔内也自然无法感知。如果让聂钧看到平日里邋里邋遢连饭都做不好的师父在外面大发神威,降妖驱鬼,不知道这小孩会作何感想。
聂钧先遥遥对三清祖师虔诚一拜,然后按照云中姐姐的吩咐,先是绕塔一圈,将靠近墙壁的长明灯熄灭,又走到供奉三清神像的供案前,站在中间蒲团上按灭了莲花灯,塔内彻底陷入黑暗。聂钧闭上眼按照姐姐教的方法,双手掐诀,踏上后退七步,又左行五步,再转踏天泉方位又疾行四步,如是变化方位,小小身子在塔中辗转腾挪,身影越来越轻灵,越来越快,看他步法竟似在踏罡步斗。
幸好聂钧从小记性好,又被师父逼着背下各种星位卦象,才没有踏错方位。塔内被聂钧的身影渐渐带动风声渐起,竟然被这小娃娃硬是踏出了一种万马千军的气势。随着聂钧的步子越来越快,塔四方墙壁上开始有细密的线条亮起。淡淡的光纹如水波流动,渐渐勾勒出四个神兽的身姿。
青色的苍龙,威风的白虎,火红的朱雀,黑色的玄武。原来这塔的内壁竟然刻有四象圣兽,只是如塔外的石灰一样,塔内也有层普通的砖石材料掩盖。只是受聂钧步罡的招引这四方的圣兽的刻印慢慢的亮了起来,光芒炽烈穿透墙壁映了出来。当光芒稳定,四方的圣兽聚齐,聂钧的步罡也到了尾声。从四个方向的光直落在聂钧的身上,四色光华追随着他的身影四处摇动。
当光芒最烈时,聂钧手诀散开,食中两指并作剑指向东方一指,一声龙啸,青色的光影如活物般从墙壁上飞出。接着一个右足后踏,猛一转身,右腿前弓形成弓步。双掌左上右下凌空一转,虚饱满月向怀中一带,一头白色猛虎从石壁跃出张口狂啸。聂钧收脚,双足不丁不八。双手合于一处,又上下一分,凌空画了个太极图,左手抱阳自下而上向左方挥出,如托日月,一声清厉的凤鸣,南方朱雀飞出石壁。右手守阴自上而下向右侧石壁一按,怒海涛涛,玄武龟蛇相盘着踏水浪浮现。
聂钧此时全身已被汗水打湿,双手归拢后却又换了个手诀,颤抖着死死掐住。“四方圣灵听我号令,疾。”聂钧大喝一声,四方圣兽竟真的开始缓慢的绕着他盘旋。聂钧变换手诀,左迁右引,四象之灵越动越快,塔内风声大作。忽而聂钧脚步一顿,凌空一拍白虎真灵被他送入东方塔璧,右臂一带玄武水浪一冲进入南离方位,旋即凌空一转,双掌前送青龙游入北冥。最后一推朱雀飞入西方庚金位。
至此一切完成,又回到了步起时的蒲团,聂钧双腿一盘跌坐的蒲团上慢慢吐纳调息。落下来的光芒更亮,照着虚脱了的小孩,仿佛在赞许小小年纪竟然已通踏罡步斗之法,其实这次强行施展实是他平生第一次运用法术。
被他转换方位送入四方的圣兽之灵不停的在墙壁里游动光芒彼此牵制,凌乱纠缠,相消相抵,不知多久渐渐的趋于平衡。塔身忽然轻轻一震,确是外面木道人木剑飞来,正开启二层塔身,而一层这里也在此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咔咔声。
闭目调息的聂钧睁开眼,便看见眼前三清祖师像正在向后方挪移,漏出供台底下一处幽深的通道。聂钧起身来到供台燃起莲花灯,然后举着灯火沿着石阶向下走去。
此时的木道人还不知道小徒弟已经进入那处通道,大部分注意力都聚集在东方席卷而来的汹涌之水上,反而没有注意到塔中的异动。
东方的黑水翻滚咆哮着向衡山压来,到得近处,浊浪滔天挤压空气形成的飓风吹得木道人胡须道袍向后猎猎飞舞。木道人直如未觉,只是眯着眼睛厉狠的看着水浪上的人影。眼中有探询,有疑问,有忌惮,还有一丝追忆和怀念。
还在远方时水声只有一丝,看着只像一线,似无甚声势。等到了近前才看清楚水浪涛涛,遮天蔽日,恐怕这个沉沙海的黑水都被那人给搬了过来。海水悬停在了山腰之上,就像一面墨色水晶墙,立在天地间。浪上那人看着三四十岁,高冠博带,目如朗星,眉飞入髯,颌下三缕胡须,身着青衣,看着飘逸出尘。此时双手负后,一身的儒雅气质,看着倒像个中年名士,比冒充斯文的任离不知强了多少筹。只是哪里有读书人能有这等驱一海之水入青天的本事。
浪尖上的人与木道人隔空相望能看到他满面笑容,木道人却是一脸寒霜。最后还是那人先开了口,看着木道人感慨道:“青木,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滥好人的性格还是改不了啊。”
黑水分出一缕,托着这中年文士向山腰探了过来。到了近处那人一抬脚站在木道人身前。天空的沉沙海水违背常理的继续在天空中流动,分出那缕回缩融入海水中,底下竟没留下一点水迹,可见这来人控水能力之强,世所罕见。
青木眼睛一翻送了这青衫人一个大大白眼,只是冷冷一哼却没有接口的意思。
青衫人一愣,摇头苦笑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说你还不服气,这些小妖冒犯于你,又毁了你这么多山中之物,若是我早随手杀了。你不让他们离开衡山,留在此处受罚,怕不是要他们帮你植树种花吧。是不是怕他们出得你衡山地界被那些隐在背后撺掇他们来的人给直接宰了?自找麻烦不是”
被人猜中心中所想,木道人更是恼火拿着木剑指着人鼻子说道:“老子行事何用你在这指手画脚,麻烦不麻烦老子乐意你管得着吗。烛龙,别扯那些没用的,当年的账还没跟你算,你不在章尾山待着等死到自己送上门来,说来我衡山作甚,搬了这么多海水是来我这耀武扬威来了是吧。”
这青衣人竟然是章尾山之主,大神烛龙。相传西北海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这青衫文士竟然是传说中的大神烛龙,只是现在这儒雅风流的样子跟传说里的威猛形象有些不符。而木道人敢拿着木剑指着烛龙鼻子喝骂却不知道又是何方大能。
烛龙看鼻端木剑乱舞,赶紧又向后撤了一步,摸着鼻子苦笑着。知道木道人性子烛龙连忙告饶道:“这怎么还是这爆裂的脾气,多年不见就不能好好叙叙旧吗?我可是差点掉到归墟里出不来啊。”
“那鬼地方你没事去那里做什么?活腻了,想死?”
“这不是听说你收了个徒弟,不知道送你点什么好。就到归墟去捡了几颗堕落的星辰,炼了点小玩意大老远来送你那宝贝徒弟见面礼啊。”烛龙手掌一翻掌心里多了一柄三尺长剑,剑光森寒,寒气逼人。
听到是给自己徒弟的东西木道人赶紧抢了过来,仔细观瞧,又曲指在剑身一弹。龙吟之声大作,看这剑身寒光弥漫知道是个宝贝这才稍微点了点头。看到木道人点头认可了这耗费无数心血的宝剑,烛龙才稍稍放心,只是自己所求之事与木道人所持观念背道而驰,恐怕不能让他改变主意。不过要是万一动起手来他下手哪管轻一点也是好的。
两个人见面就开始互相斥责,却都小心的避过了今天这个日子,木道人天性散漫,不愿计较着度日,但这九州里其他的大神可不会如他这般,凡是与山中人有些关联的都默默计算着日子,比如眼前这烛龙。不远万里而至,又携七海之水而来难道真是为了送一份见面礼?木道人心里也清楚,所以嘴上丝毫不留德,而烛龙理亏也就任由他编排。
木道人把玩着手中剑暗想自己宝贝徒弟肯定会喜欢,这时才想起聂钧进塔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出来。不由抬头向北方塔里望去。
此时的聂钧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得了一个宝贝,方才开启这道门户耗费了他太多力气,再天资聪颖也毕竟是个孩子。此时正迈着小腿一步一步沿着石阶向山腹中走去。
行不多时,地底有风吹过,灯火一摇聂钧眼角余光感觉左侧有个猛兽向自己扑来,不由下意识一蹲抱住脑袋,方才踏罡布斗的气势不见一星半点。半晌发现什么也没有发生,聂钧从手臂中伸出脑袋,壮了壮胆,拿莲花灯向左侧照了过去。
自聂钧入地道,行不多时通道便逐渐开阔。此处的通道高两丈有余,宽过三丈。聂钧拿莲花灯一照才看清,哪是什么野兽,分明是墙上刻了一个野兽,只是太过栩栩如生,灯光摇曳才让他误以为有。聂钧再向右侧观去,发现同样是一幅刻图,不过是换了一个,只是同样狰狞可怖,气势不凡。
这时聂钧才看到两侧墙壁上竟备有照明用的火把。聂钧跳起来对着墙壁中间的火把举起亮灯。呼的一声火光腾起,嘭嘭嘭的响声不绝,这通道中的火把同时亮起,没隔丈于远处就有一对火把,此时全部无火自燃,倒吓了聂钧一跳。
通道内灯火通明,借着火光聂钧看清了通道内的情景。头顶脚下,两侧墙壁竟然每隔一丈距离就刻有一个古兽。有些是聂钧在师父的书里见过的,有些却从来没在书中见到过。
聂钧边走边观察渐渐也恢复了力气,此时石阶一到尽头,眼前是一个平缓的长廊,依然在墙壁上刻满了图画。只是聂钧能看出来,此处画中猛兽要比之前看到的气势更足。长廊尽头是一扇灰色石门,三丈高的石门上布满浮雕。细致刻画了一副远古洪荒大战图。看着门上雕刻的云烟烽火,天龙凤凰,聂钧感觉仿佛有种苍凉古老的气息从石门上透了出来。
石门缝隙处贴了三道黄符,上中下各一道。聂钧走上前揭开了最下那一张,正犯愁怎么揭掉另外两张时,那两道符咒诡异的无火自燃,而石门也在无人推动的情况下慢慢向里分开。
聂钧看着门内的场景,震惊的小嘴张开,一时间竟忘了合起来,门后竟是方中空的山腹,而山腹的正中正凭空悬浮着一座通体灰白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