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地,有仙人高坐九天仙宇,有恶鬼堕于幽冥地狱,有群妖隐于荒野群山。而人族如蜉蝣残喘游于天地间。受仙人夺气运,为恶鬼夺阳身,被群妖食其肉,苦不堪言。直到万余年前,一场持续千年的仙魔群妖大战,直打的日月无光,天地变色,尸横遍野。不知多少大神通者死于这场大战,各界元气大伤。自此仙人归于九天上,恶鬼自封于地狱底,妖族藏于荒野中。千年的大战毁了神州浩土,不知多少强族毁于战火中,绝了种,消散天地间。但不知为何最弱小的人族竟留存了下来。人族先祖为存续,在废土荒烟之间重建人族文明。虽然少了这亿万年的压迫,但天生孱弱的人族不知道要克服多少困苦才慢慢在这洪荒天地间站住了脚跟。更有浩劫时人族幸存下来的练气之士护卫扶持,人族方始日渐昌盛,最终称雄于洪荒。
只是那一场持续千年的浩劫打的洪荒大地支离破碎,从此神州九分,天地间灵气稀薄,这修仙悟道也就更加艰难了。沧海桑田,白云苍狗,这片九州大陆曾经的壮阔波澜渐渐淹没于历史的尘埃当中,不复见当年。远古大神们那些移山填海的手段也慢慢的被人们当成了茶余饭后志异传说,少有人相信世界上曾有生灵能焚山煮海,赶星捉月。
雲州位于九州大陆西南,与中州只隔了一片沉沙海。此海落叶不浮,舟船难渡,只有雷州北的龙岭丛林中生长的一种楠木可浮于其上。说来此木性喜阴凉,木质密而重于水,本是天下间最不适宜做舟船的木料,却偏偏能浮在沉沙海上。有老人猜测这沉沙海乃当年仙魔大战的战场之一,不知这海底埋葬了多少仙魔神妖的尸骨。征战横死怨气冲天而阴气生,自然让这海水漆黑如墨,鹅毛不浮。而那楠木常年不见日光,扎根处必有兽类腐尸,根须深入地下百丈,自然最是阴秽,也就不怕这沉沙海的吞噬万物的海水。
衡山就在这沉沙海旁,本应被这沉沙海冲天的怨气影响,变成一座绵延八百里的荒野孤山。可偏生这衡山风景秀丽,草木葱茏,一派祥和安宁。仿佛与这沉沙海一阴一阳怪异的达到了某种平衡。说来衡山虽风景秀丽却不像九州其他山峰般壁立千仞,与比邻的雷州九华山相比反倒是像侧卧的美人般稍显低矮了些,与殇州天山相比这身姿上就更是不如。虽有各种奇花异木,异兽珍禽生长于斯也总显得脂粉气浓了一些。
有传说这衡山原本也曾直插云霄,且并不叫这名字,只是后来此处有妖孽作祟,有那过路仙人拨开云端看到妖气冲天,祸害此地黎民。于是捉了那妖怪掷于山脚,又推到了大山压了那妖怪,于是这大山失了原有的名字被人称作横山,又渐渐演变成衡山。只是毕竟神怪传说,世人还是不信的。
天下名山多洞天福地,有那欲修仙悟道,渴望羽化登仙的佛道门人便会选择灵脉汇集之地,或归隐于此了悟仙佛之道,或开宗立派将自身所学道统传播下去。万余年来修真之法林林总总,门派所修千差万别,只是修真之人虽多,在这被险些打残了的世界里只怕永远也及不上远古大神的神通手段。
按理说衡山也算钟灵毓秀,灵脉广博,应该不少修道之人来此开洞立府。但是万年以降,不知是何缘故鲜少有修真练气之士选择这里清修。可能这墨海伴矬山的搭配为出世之人所不喜。不过人族中的普通人又哪会在乎这个。衡山山腰上就有这么一个名叫锁龙的百余户的小山村。只是不知道这村子是从何时建立,仿佛山下的西贡镇还是西贡村的时候就存在于此,甚至连衡山所在的大同府还没有设立的时候锁龙就一直在山腰处扎根,年代久远的无史可考。若从天空俯瞰,这村子房屋街道连起来,倒有点像是三皇之一的伏羲圣皇演出的八卦。
对于大部分锁龙的村民们来说村北向山上一里的那座九层破塔也像山外的人对自己村子的看法一样,不知道何年何月立于此。看那破旧切稍有些歪斜的塔身村民们都在想没看到这破烂塔建立,但肯定能看到塔的倒塌。只是一年一年过去,村民们从穿着开裆裤的小屁孩到变成走路颤颤巍巍的老叟,一代又一代,可这塔还在那歪斜着,破烂着,就是不倒塌。
那塔有个老道士常年守着,法号青木,村民们懒得多说个字,都叫他木道人。村民们每天早晨都能看到道士燃五支香,嘴里叨叨咕咕,一通默念,然后一脸肃穆的将香插在塔门前那巨大的香炉里。只是看着他脏兮兮的墨绿色道袍,想起平日里这老道蹭吃蹭喝的无赖样子,没人能在心里对他升起半点敬意来。只是这每日晨起一炷香,这惫懒老道竟然多年来雷打不动,村民们还是有点刮目相看的,也早已经习惯木道人的神神叨叨。
七年前木道人忽然消失,看不到他神神叨叨的点香烛,不用防着被他顺走几瓶自家新酿的果酒,村民还真有点不适应。村中人不喜这老道惫懒无赖样子却也没真的有不待见这老头。木道人通医术,经常进山采药,也为村民们诊脉治病,且这村中凡有丧葬法事都是老道一手包办,偶尔还会附带赠送两张驱鬼降妖的黄符。虽然村民们不太相信这老道士的符纸能有什么用,毕竟这么多年村中从无鬼怪妖魔之事滋扰,也无法检验它这符纸是不是有点用,但也承他这份情。几日没看到这老道都以为是不是入山采药被他平日里吹牛时说的那些被他收过的各路妖怪给捉了去,村民们也自发的组织去山林里寻找过几次。只是没想到一月后老道便回到了破塔,怀中还抱着个未满月的孤儿。村中人看着这粉嫩嫩的娃娃,想到这小小的孩子就失去了亲人,怜惜之意大起。又想到这老道平日里的样子不由对这孩子更是同情。
村中初为人母的妇人们轮换着充当起了这孩子的奶娘。老道士本打算赐孩子个道号,待将来入道门随自己修行。只是村民们早已把这娃娃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哪有让他出家当道士的道理。于是群起而口诛之,声讨之,硬生生把老道这收孩子入道门的念头给压了回去。村中的教书先生更是摇头晃脑给孩子起了个名字,聂钧,草字霆生,只因孩子抱回来那天大雨滂沱,雷霆万钧,寓意自那雷电交加的夜晚,这孩子便算是换了种人生。
转眼间七年过去,虽然当初没能引聂钧入道门,但是自三岁起聂钧开始每日与木道人一同上香,一同在嘴里念叨别人听不懂的那些不知真假的咒文真言。而老道入山采药也变得更频繁了。每每带回来一些山参紫木,灵芝葳蕤,还有其他稀奇古怪的药材。然后熬一大锅药汤再把四处逃跑的聂钧抓来塞进去浸泡。对听到孩子呜哇乱叫赶来抱不平的村民,只是说在路边捡到孩子的时候天阴雨湿,担心聂钧阴寒之气入体损了先天根本,所以要好好打熬回来,村民们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这大叔大婶姐姐阿姨们听着孩子假假的喊叫不由更是揪心,索性离这破塔远远的,眼不见,耳不闻,心自然就不烦。
这孩子这么泡着泡着身体果然却越发健壮,本来就粉嫩嫩的小脸如今更是如白玉一般,仿佛有层细密的光在流动。只是这孩子身体变好后就如其他同样大的孩子们一般显出顽皮好动的个性来,一刻闲不住。上山捉雀,下水摸鱼,村道上逮狗撵鸡,把锁龙村闹得鸡犬不宁。只要这孩子出现在村里,乡野土道上鸡犬牛羊绝迹,都躲回自家主人后边,瑟瑟发抖。偏偏大人们看着这孩子肥嘟嘟的小脸,灵动的大眼睛,只是越看越爱,却如何也生不起气来。直到聂钧五岁时木道人给聂钧安排了一项新的功课,这村中走兽才真正得到片刻安宁。
衡山有石阶直通山顶,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先人打磨出来。阶生苔藓更显湿滑,衡山虽较诸其他名山稍显低矮些,但也几千丈高。木道人给聂钧的功课就是徒步借石阶登山。聂钧第一次爬山回来时累的一天没能起床,偏偏这聂钧天生一股狠劲,小脚上磨出一个个水泡也咬着牙走了下来。村民们心疼小聂钧,既不忍这倔强的小娃每天累得半死,又担心他若不小心从石阶上滑了下去成为山谷下的一摊肉糜,尤其每天看着这身高未满四尺的小娃娃一步一步走下山就更增怜惜,转而生出无穷愤怒。这怒气自然就转移到木道人身上,木道人无奈只得减去聂钧一半的锻体功课。
初始时虽然功课减半,聂钧一个来回下来也仍然累的再无一丝力气。慢慢的聂钧开始将师父教他的呼吸吐纳之法用于攀登衡山石阶。缓缓吐出体内浊气,再自鼻中吸入清炁,用意咽入下丹田,抿口合齿,舌顶上腭,收视返听。鼻吸鼻呼,一呼一吸,皆令出入于丹田,以心领气,以气随心,吸气时随意念下注丹田,呼气时以意念领出窍外,心息相依。渐渐的就不再感觉爬山有多么难,反而觉得身子越来越轻。再依师父教的方法左手虚握抱阳,右手捏剑指聚阴,抱元守一,这山路走起来慢慢的也就不再觉得累了。至七岁时聂钧已经可以蹦蹦跳跳上山去,轻轻松松下山来,虽如此这功课却一直没有停下。
这一日锁龙村民如往常一般劳作生活着,木道士依然在塔底的躺椅上晒着太阳,小聂钧如往常一样登着石阶,仿佛一切如常。只是当月明星稀聂钧却还没有回来。以聂钧如今的脚力早就该如往日般跑回来揪着师父胡子喊饿,今天却还没有回来。木道人终于感到有些不放心,起身欲上山去寻他可爱的小徒弟,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有清风徐来,歪塔檐角三十六只铜铃忽然同时响了起来。这铜铃悬挂在檐角不知多少年,无论风急雨骤从不曾鸣响一声。村民都以为这铜铃的铃锤被木道人摘下来换了酒喝,哪知今日竟铃声大作。木道人豁然回首盯着塔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的铜铃。良久后无奈叹息一声自语道:“看来就是今日了?师兄啊,当年你随手推倒了雁茫山,压了那妖后,立了这个锁龙阵,请来伏魔一族在此镇守,没想到这万余年过去竟然还没有镇死那孽障。到底是那妖孽法力滔天,还是你故意手下留情了。”听这木道人话中之意,这衡山原来真的是一座推倒了的横山?
木道人转身入了一层塔门,再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一把橙黄色木剑。也不再管聂钧为何还没有归来,只是搬了躺椅到村口去躺着。躺椅吱吱呀呀,配合着村中偶尔响起的犬吠声,使这夜更加静谧,安宁。只是本来月朗星稀一碧如洗的夜空忽然有无边黑云滚滚而来,遮住了洒满山野的银白月光。满山遍野的虫鸣鸟叫一下子没了声息,万籁俱寂。静的离奇,静的可怕。
而聂钧此时正在山顶一处伸出山崖的石梁上,双眼迷离的看着眼前无边云海。有一束月光落在云海上,即使黑云遮月却仍没能遮住这一束光。而云海中隐隐竟似有一道身影,衣带飘飘,正踏云而舞。此时聂钧正浑身僵硬着走向石梁深处,向着这云海,向着那月光,向着那美丽的独舞月下的身影,眼看着就要走到尽头,跌下山谷。
山间忽然无由起了一阵狂风,吹得聂钧小小的道袍猎猎作响,也掀起了他手腕的大袖,露出手腕上的一串楠木念珠。一股异香受风一引,渐渐弥漫开来,竟不受狂风影响,慢慢飘进了聂钧的鼻子。大大的一个喷嚏之后小聂钧抬手擦掉流出来的两条鼻涕,双眼恢复灵动,就这样清醒了过来,只是望着云海中的那身影竟又向前踏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