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也就是一九八七年十月底,军生记得自己自从高考三次落榜后,最终只能到部队去实现他的人生理想。带着高考的失意,还有自己目前连个商品户口都不是的现实问题。依靠本村内一位在银川的部队首长,因此通过县武装部,顺利的被分到银川当兵,他们这一批天陵县去银川的兵,共有一百九十多人,其中还有一名女兵。列车从西安出发,在经过了十五个小时之后,于第二天凌晨准时到达银川。
吃过午饭,军生和他的几个老乡,被分到银川偏远的堡子村——银川守备师某团,这里有两个团,军生的一位结拜弟兄,就在对面的一团。十一月份天气,这里早晚温度都在零下五度左右,离开家的军生,此刻才感到了莫名的失落,尤其是半夜里的紧急集合,使军生觉得自从到了部队,他很累很困,却从来没有睡过好觉。还有早上起来紧急集合时站军姿,冷风刺骨的阴霾里,离开了热床和美好的梦乡,偌大一个连队,三十多名战士摸黑站在训练场上,除了远处风的呼啸,和脸上被冻得麻木之外,已经不觉得冷和痛了。军生认为,是命运把自己推到这步田地,是父母托人找关系,把自己这个纨绔子弟发配到此地。
军生站在队列里,他除了军姿规定的动作外,把自己完全置身于冬日寒流的肆虐里,大脑里唯有一项活动,那就是无尽的委屈。他甚至在周围队友毫不理会中,流下两行热泪。立刻这泪在流经脸庞的时候,变成细屑的粉末飞落了。军生意识到,此刻,自己连流泪的权利都没有。初来乍到的军生,现在不但要丢掉自己以前的坏习气和叛逆,甚至每天的操课和生活里没有了自尊、人权和自由。但这背后,军生又不经意的多了一些礼貌,忍让和宽容。更是激发了一个男子汉心中内在的潜质,那就是争胜心。具体表现在日常唱军歌,喊口令和演讲方面,无论是军生的高中文化程度,还是他天生的魁伟身材和英俊,都使他在军列和日常生活中十分受宠,所以,个人表现欲、集体荣誉感,渐渐在他的思想和行动里有所抬头了。
这个春节,和对面一团的结拜弟弟,在团部外面匆匆见了一面,相互寒暄了一下,因为彼此军营训练都一样,还有吃的和使的都相同,也没什么是可以互赠的,再加上时间紧迫,因此,兄弟俩人虽近在咫尺,却只有刚见面,又分手的激动和失落而已。军生收到最多的是女朋友的信件,除了给女朋友回信之外,军生还给家里写了一封信,问候家里的老老少少,报上自己的平安。家里无不担心军生在部队的表现,收到信后,父亲给军生打了长途电话,让他安心部队,争取明年被推荐考军校。
得到这个消息,军生暂时静下心来,一边复习功课,一边筹谋着自己光明的前途。甚至有些沾沾自喜了,所以他的那些大而化之的毛病又抬头了,在开年的一次射击训练中,军生平常成绩都很好,今天中午天气分外热,在经过刻苦训练后,军生心情很烦躁,加之军生一直看不惯排长那副古板刻薄样子,在第二轮射击中,军生就有点行动迟缓,甚至被排长训斥后还踹了一脚。军生不但没有知错改正,反而一下子腾身而起,端着枪在排长站立处前面的一步开外开了一枪,这下大家全都吓傻了,训练立刻终止,军生被关了禁闭。
营长来连里大发雷霆,连里一面检讨,一面对军生做出关一个月禁闭的决定,对军生的严重违反军规行为,整个团里不但很震惊也感到很棘手,本来一个好好的干部苗子,没想到竟捅了这么大的娄子。
军生被关了禁闭,父亲赶紧找本村部队上的关系,一边为了从轻处理,一边要保住军生考军校的名额。军生被禁闭期间,一点也不知道外面的任何事情。生活由一日三餐变作两餐,也没有了人身自由,他开始由狂躁慢慢转向理智,渐渐地他觉得排长再怎么讨厌,也没有比自己失去自由让人心烦。此时他甚至觉得,自由和军校里的广袤天地,已经离自己很遥远了。军生就这样在不断的书面深刻检查中打发时间。一个月禁闭结束后,在家里的努力下,军生不但没受到任何处分,而且被安排脱离训练,专门复习功课,十月份,军生终于如愿以偿考取了广州某军校,开始了他职业军人军旅生涯,两年半后,军生如期回归原部队,毛毛就在军生以前订婚四年告吹后,匆匆走进他的生活。
二十四岁是一个女孩最美的青春年华,毛毛也在一个月之内完成了以见面、订婚到结婚三级跳。
九一年底腊月二十五日,毛毛在县旅游公司自己的宿舍中,正在等候一位日后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男子,等了一些时间天色已黑,才见一只大手挑起门帘,露出一张瘦削地男人面孔,他问:“毛毛在吗?”“我就是,你是?”得到毛毛的证实后,男子微笑着说:“我父亲姓李,我叫军生。”原来他就是李叔叔家的孩子,一位正在银川守备师某团通信连任排长职务的军人,军生落座后,毛毛送上茶水。
军生说:“今天我是专门来和你见面认识的。”“我知道。”毛毛回答。
问军生在部队的情况,军生眉飞色舞讲述着,毛毛对谈话内容不太感兴趣,只是注意着军生眨巴不停的小眼睛,那双仿佛想证明自己很有城府的小眼睛,因为眼睛细小的缘故,惹得毛毛这双大眼睛专注地盯着,这样滑稽的局面直到军生谈话终了时,毛毛谈起自己的感受,毛毛说:“我们邻居家的一位小孩结巴,听妈妈说,那是因为学着别人说话以后才成那样,属后天造成的缺陷,你不停眨巴眼睛,也不会是天生的吧?”毛毛问军生。
“还让你说对了,我就是学着我们连长的样子,成了现在这种情况”。毛毛没想到军生这样回答。
毛毛说:“没关系,后天的可以纠正过来,还有咱们说说正事,今天双方老人安排咱们见这次面,因为老人过去是故交,加之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你今天回去后把你的态度表明,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我爸妈,看看能否可以继续接触。”
他们就这样约定了,毛毛一直送军生出了单位大门。而且从第一次见面到后来,毛毛再没看见军生眨巴眼睛了。
军生走后约两个小时左右,毛毛的妈妈打电话过来,说军生回到家里对他爸妈说:“我百分之二百愿意。”妈妈也在电话那头不停追问毛毛的态度,毛毛心里想:“能说什么呢?自己也不小了,还有,双方父母本来就很熟,就先和军生接触再说。”
想到这里,毛毛便在电话里告诉妈妈,“我同意继续接触。”
见面隔了一天,事情就有了戏剧性的变化发展,毛毛好像平白无故走入睡不醒的梦境,二十七日妈妈电话打到单位,说是经过两家父母商议决定,让毛毛和军生明天去西安,买正月初四订婚的衣物,原因是军生剩下不到一个月时间就要归队,所以事不宜迟,况且军生马上就要满三十岁了。
二十八日毛毛向单位请了假,随军生到他爸那家毛毛曾去过的私人企业,见那位她隔三差五,就能在自己家里见上一面并叫做叔叔的人,结果军生爸不在。
军生问:“怎么办呢?见不到我爸拿不到钱,怎么去西安呢?”毛毛想也是。
“要不,咱先到你家那边拿些钱,回来问我爸要了还上。”军生对毛毛说道,毛毛默许。
毛毛妈听了事情原委后,立即拿给军生三千元,为他俩进省城买东西用,这笔钱直到现在,毛毛妈也没有收回。这就是毛毛所谓的订婚礼。也不知道那天他爸怎么就不在厂里,本来事情是商量好的,军生爸哪里会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还是他爸去朋友、同学那夸耀去了就不得而知,因为军生爸一直很健谈,可能他企业成功的原因和秘诀也在于此。毛毛那时不但有正式工作,而且在公司领导直接提议下,成为公司宾馆大楼经理,毛毛之所以当选的原因有两点:一是毛毛向来对工作很认真负责,二是毛毛家庭条件优越,从不用为个人谋利。这份工作对她来说和干其它的都一样,没什么值得军生爸炫耀的呀!
到了省城,经过马不停蹄地一家家商场转悠,挑选,最终只给毛毛买到一身半衣服,军生的两身衣服倒全买齐了。一米七二的身高对做为女孩子的毛毛来说衣服实在是很难买。坐车返回的时候,错乘了邻县茂明的车,乘客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被骗,在茂明长途站下了车,怎么办呢?离家只有十来分钟路程了,可是天色已晚。军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咱们不行今晚就住在茂明。”
毛毛说:“那绝对不能,家里会担心。”
军生说:“怕什么,我们就要领结婚执照了。”
毛毛说:“别乱说,我们赶紧打的回家吧。”
于是,两个人晚上回到毛毛家,妈妈和姊妹们都笑两个人眼光太差,给军生买的粉红衬衫太俗,尤其是毛毛那三件衣服,咋看都像个宾馆招待穿的。这趟差事交完毛毛便回了单位。
接下来,毛毛和军生领了结婚证,家里电话开始接二连三催毛毛回家,不是叫回去到裁缝铺量毛毛的棉衣尺寸,就是让回去看看棉被的里面花色,毛毛均没回去,后来家里没办法就照大嫂的尺寸为她做了棉衣,她和嫂子个头差不多,毛毛隐约感觉到结婚的日子不远了,果然被妈妈告知,正月初四订婚十二结婚。所以毛毛更不想回去了。毛毛犹如在梦境中又睡魇住了,虽然意识很清醒可就是醒不来,事到如今也不愿醒来了,听之任之,军生来的次数也少了,可能是军生家比毛毛家还要忙吧。
正月初四,两家互换了礼品就算定了婚,交彩礼的时候,毛毛娘家大舅凭着两家父亲是至交,说什么也不要,还是毛毛妈说:“那咋行呢?至少要收一些以完礼。”最后,只收了二百元。毛毛对妈妈说:“你要跟他爸说说,将来这两地生活咋办?还有,我上过外语学院,专业学过外语,将来我要继续深造,他们家一定要支持我。”妈妈跟军生爸电话上说了毛毛的要求,军生爸答应的很干脆,并说他也准备把儿子调回陕西。母女也不好再说什么,细想一下,军生家就他和妹妹俩一儿一女,军生是独子,他爸肯定不会把独子放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吧。初八一早,那个农民企业家李叔叔就上毛毛家来了,他虽然是县上企业的排头人物,但却从不张扬,他的简朴和他当时的成就落差很大,他衣着朴素,包括交通工具也很简便,是自行车,处处给人一种谦虚纯朴作派。他的自行车后面绑了一个毛毯正在解开,毛毛妈从昨夜起就告诫毛毛要改口了,说今天他爸来送小物,毛毛也应该改口叫爸爸了,要不然会失礼和让人笑话,毛毛的思想包袱很重,就为这个称呼毛毛如热锅上的蚂蚁,到屋外站着怕撞见军生爸,在屋里待着怕妈妈唠叨,这时,妈妈看毛毛不出去,就先跑到门外去了,并且在外面喊:“毛毛快来,帮你爸拿东西。”毛毛犹豫地走到军生爸身后,既不帮他解缚也不好出声,看着他解完绳子东西拿在手里时,才无可奈何地鼓足劲,低低叫了一声,只有李叔叔可以听得到的“爸爸”两个字。
妈妈还在数落,“你这女子,叫你爸没有?”军生爸朗声大笑道:“三嫂,孩子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