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再装出好像谈妥价格的样子离开,藏象必定会起疑心,跟上去看个究竟。”那多打个响指。
“你也别太乐观。”林翡绯话锋一转。
“怎么了?”那多不解道。
“我看没这么简单。”林翡绯道,“藏象只要同时打电话给气数持有者,那么影先生就穿帮了。”说罢,她的目光往藏象隐秘的地方望去,却发现藏象众人有些骚动,三个人好像都有些坐不住了。而此时的影先生,已经边打电话边走出了大门,他让“那多”拾起钱放入一个布袋里,一副赶着去交易的样子。
“动了,那边动了!”那多兴奋道,目光不离藏象众人。
“怎么会?”这次轮到林翡绯错愕,嘤口微张,顺着那多的眼神望去,果然看到藏象众人离开了隐蔽处,小心地跟在影先生身后。他们和影先生保持着稍远距离,既不容易被发现,也不会跟丢。倒是影先生,走得稍快后面色就有些泛白。
“哈哈,他们中计了!”那多说道。只见不远处马湖居前,紧锁眉头,目光望着前方影先生的背影,手中还拿着手机,跟踪的同时似乎还在打着电话。牛塘、风海跟在身后。那多见藏象一行人走出小区铁门,身怕暴露,身子应激般缩了缩。
“这下进去方便了。”那多乐开了花。
然而,他的这份好心情没能保持多久,因为他看到藏象马上又停下了脚步,三人似乎进行了一番简短的交涉,然后马湖一人跟随影先生而去牛塘和风海转身回到小区内,重新守在先前那个地方。
“不会吧!”那多眼睁睁看着牛塘、风海二人返回,心情跌落谷底。
“影先生低估藏象了。”林翡绯也是摇摇头。
“功败垂成,没想到他们居然分头行动!”那多懊恼地抱着脑袋,好似要将头皮扯下来。
“藏象上过影先生的当,这次更加谨慎了。”林翡绯说。
藏象没有全部离去,影先生的计划无异于失败。
“何止失败,大失败啊!”那多说,“只引走一个马湖,还把自己也搭进去了,没影先生在,我们一会儿怎么行动?”
“又不是缺他不可。”林翡绯说,还是一副镇定的样子。
“不觉得奇怪么,影先生这套佯装交易气数的计策,马湖只需打个电话给气数持有者就会露屑,为什么他还是上钩了?”林翡绯忽然问道。
“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个!”那多道,“也许藏象收到的短信里也是乱码,所以跟不联系不到持有者。”
“不可能。我想来想去,让马湖上钩,跟着影先生离去的办法只有一个,但这个办法,却又几乎不可能办到。”林翡绯沉思道。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咱们还是先想想怎么进小区而不被藏象逮住吧。”那多说。
“其实,影先生不在了,倒也是一个契机。”林翡绯说,“藏象不认识我们,只要分开进入,他们就会把我们当成住户。”
“靠谱吗?”
“靠不靠谱你看我就知道了。我先去,你等十分钟再进来,我会在楼里等你。”说罢,林翡绯站起身,挎着拎包朝东边大门走去。因为在校园里曾和风海碰过面,她特意换了一个白色的拎包,免得因为包被风海认出来。
“小心点啊,有情况立刻跑!”那多担心地看着林翡绯。
“放心,记住,千万别马上跟来,安全第一。”林翡绯回头对那多道,那多赶紧点头,伸出手给她看腕上手表,意思是说“我看着时间呢”。
林翡绯刚进入大门,藏象组织立刻把注意力转向她。林翡绯好似也感受到了他们的目光,却一点也不慌,仍旧大方地朝前行走,期间还稍作停顿,自然地喝了一口矿泉水。藏象似乎没有生疑,低下头继续打着扑克,林翡绯微微一笑,这才进入楼房第三幢。
看来的确没事。那多放下心,过了十分钟进入小区,果然同样没有引起藏象注意(藏象居然坐在草地上打牌)。
那多很快找到3幢。进入楼道,首先看到的是堆积成山的纸盒,垒起来足足有一个成年人多么高。有婴儿哭声从0室传出,门边还停着辆永久牌的自行车,锁在楼梯的栅栏上。通常,每层楼道的首尾各有一家住户,这幢楼的楼道却很特殊,每层有三家住户,楼道中央还有一家。
那多尽量轻地走上二楼,没有遇到一个住户,但也不见林翡绯的影子。手机收到来自林翡绯的短信:我在20里面。
那多来到20门前,敲敲门,林翡绯开门。
“你怎么进去了,不是说好在外面等?”那多问道。
林翡绯赶紧招呼那多进来,又将房门关好,说道:“我也是随便一试,结果在门外的地毯下发现了钥匙,就开门进来了,没有人在家。”
“翡绯,你胆子太大了,这是犯法的。”那多说,开始注视着屋内。
“我们又不干坏事。其实看到藏象守在楼下,我们就该想到气数持有者不在家的。”林翡绯说。
“没有人在,我们进来也毫无意义。”那多说,“就算在屋里找到了气数也不能拿呀,不然就变小偷了。”
“不一定哦。”林翡绯说道,露出一个小酒窝。
这是一套三室一厅的住房,进门先看到的是类似厨房的小间,四周堆满了古书,墙角还放着许多盆景,以至于本来宽敞的厨房看上去只剩下三四个平方大,一张白色圆桌就占据了一半空间,再加上各类厨具几乎将小间塞满,勉强留出一条狭小过道走路。
“你说气数会在这些古书里吗,还是,气数根本就是一本古书?”那多上前翻了几本书,都是些和影先生摊子上类似的书籍。影先生的那些书籍基本上都是假的,但是骗骗外行人足够了。
“不知道呀。”林翡绯没有停下,侧过身走过过道。
过道通向客厅,相比厨房宽敞许多,除了古书盆景外还摆放着电视机、音响等物件,但都十分陈旧。方形的金鱼位于窗台边,鱼缸里有红色鲤鱼畅游,底部还安装着小型五彩霓虹灯,把金鱼缸照得五彩斑斓。
客厅旁的两扇房门紧闭,那多走到其中一扇房门前,扭动房门上的把手,却转不动。
“别试了,只有这间房可以进去,其他房间都上锁了。”林翡绯进入左手边的房间,招呼那多进来,“来看看我发现什么。”
那多一进入房间,首先就看到搁置在墙边的橱柜,可惜的是橱柜里也是放满了体积较小的盆景,没有什么一看就贵重或是充满历史气息的东西。
房间中央摆放着两张床铺,相距不过十几厘米,占据了房间里绝大部分的空间,一张木桌紧挨着窗户,桌上摆放着三盆仙人球,最大的那只又有小仙人球从旁侧长出,看来不久就会再多出一盆。
“这里是卧室吧。”那多说,“看来有两个人住。”
“来,看看这张照片。”林翡绯把桌上的相框递给那多。
相框原本被摆放在书桌内侧的正中,最显眼的地方。这是一只银边相框,银边上镶着金黄色的牵牛花,滑润中透着亮光,有细小的塑料钻石在其中,看上去十分精致。照片上的两个少年正坐着,脸上洋溢着灿烂的微笑。他们的五官、轮廓非常相像,但却不是双胞胎,单从照片上就能看出位于画面左边的男孩起码年长六七岁,年幼的男孩眉间长着一颗黑痣。
“这……这这这这!”那多捧着照片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年纪小的不就是刚才那个碰瓷的人吗!”
“对。”林翡绯说。
“怎么回事?”
“你觉得呢?”
“这下真的没白来,或许刚才那碰瓷的就是气数持有者,因为遭遇了车祸没回来,所以藏象才找他不到。”那多想了想后说道,感到幸运女神倾向了他们这一边。
照片右下角印着拍摄时间,2005,那时的碰瓷少年眼神清澈,微笑自然,旁边的青年则是黑眼圈明显,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
“这旁边的男人是谁?”那多问道。
“看面容,这两人应该是亲兄弟。”林翡绯推测道,“还记得屋前的老人的话吗,他说那碰瓷的有个亲人住在精神病院,说不定就是他。”林翡绯点点照片上年长的青年。
“你别说,年长的青年的确有一份忧郁的气质。”那多咂咂嘴,“我看就是得抑郁症进了精神病院。”
“而且,你没有感觉到这照片好像有点奇怪吗?”林翡绯说。
“哪里怪?”
“这张照片的整体结构,背景好像不太和谐,拍摄比例也有问题。”林翡绯皱着眉头说道。
“具体点,我可不懂摄影。”
“只是感觉,具体我也说不出。”林翡绯食指的指腹按按眼角,然后盯着照片想找出些端倪,却仍旧没有收获。
“大概背景是PS上去的吧,所以看上去不自然。”那多说,照片的背景是一片草坪,但是不太像楼下的草坪,“现在摄影不是老是玩移形换影,别说背景,人都可以P没。”
“大概吧。”林翡绯放下相框道。
“依你看,刚才那个碰瓷的就是气数持有者,短信中的龙钟吗?”那多忽然问道。
“八九不离十。来,看看这个。”林翡绯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本棕色皮革封面的笔记本。封面处的标签上写着“生活日记”四个字,字迹秀丽,像出自女子之手。
“这是什么?”那多问。
“日记。你读一读。”林翡绯说,或许想到了那多读日记需要一定时间,自己先坐到了桌前的椅子上。
那多打开日记,笔记本有些年岁,纸质泛黄,扑面而来一股旧书特有的味道。他用手掌扇去味道,翻到第一页默读起来。
有必要从今天开始记录。
我一直认为,人的一生是通过各种感觉拼接起来的,或者说,可以把这些感觉称为心情。若干年之后回想某一次生日宴会,也许不记得对面坐的是谁,但是欢乐的情感像一颗浓郁的巧克力,在心中慢慢化开;去一个城市旅游,可能已不记得下火车看到的闳宇崇楼、亭台楼榭,留下的只是恢弘震撼的冲击感;或许你已经无法描绘出高考前那几个月的具体情形,只要心念至此,犹如酷热暴晒下的烦躁、焦虑感将立刻涌上心头,与临考前惊心动魄的情感混合到一起,时刻提醒着你,一切都是存在过的事实。
所见的事物、情景起初像一幅色泽鲜丽的画,在岁月的侵袭中渐渐褪色,慢慢虚无,直到成为一张白纸。细细看来,有一团白色雾气在白纸上方,那就是情感,纷繁的人事情景最终浓缩成了一团由情感、心情的雾气,氤氲不散。所以,我只相信感觉、情感,眼睛看到的东西往往随着时光推移淡忘、变形,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事后描述的一定与当时所见的丝毫无差。我喜欢跟着感觉走,虽然感觉也会出错,但是相比视觉我更相信它。
说实话我觉得自己的文笔真的不错,可能是有个当导游的老爹的关系吧,他以前在家里背的那些解说词浮华而不中用,倒是让我耳濡目染了。
所以拥有这样的文笔以后不干这一行了,我说不定能当个作家。
作家收入丰厚(至少我认为是这样),养活自己应该绰绰有余,说不定还能攒点钱买一幢大一点的房子。把大哥接回来?我脑子里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那个疯子离我的生活越远越好,如果能断绝关系,我一定不要和他扯上一丁点关系。
跑题了。
其实老天还算关照我,给了我一手好字好文笔外,还让我的拥有一身健硕的体魄,最主要的是我的拳头,要不是靠它,我才不会得到大佬的青睐。
是的,我的拳头能让人失去紧张感,以及,人最基本的恐惧感、兴奋感。什么样的伤势程度才会,破皮?流血?亦或是再严重一点的脑浆迸裂?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总之执行任务中被我伤到过的人几乎都失去了紧张感,这让我在业界也有了一个绰号,“感官收割者”,十八九岁的人就有这种尊称……好吧,其实我不太理解这称号的意思,但是我知道,一旦没有了紧张的感觉,日子是不好过的,我也在庆幸“感官收割者”是自己,而不是对手。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直到上个月的月中。
大佬派我去河西收债,我还记得他露出金牙发笑的脸,两颊的肉好像要垂到桌子上。他让我下手狠点,起码废对方一条胳膊。
我去了,以为这次会像往常一样收完债回来逛个夜店打个炮睡到第二天中午。谁知道那人极其顽强,被打的体无完肤了还用牙齿紧紧咬住我胸口,怎么打都不松口。
收债的时候不怕遇到比你强壮的人,怕的就像他这样死缠烂打的,好比一贴膏药,粘上你就摆脱不了,揭下来自己也会被撕掉一层皮。
我决定让他下半辈子彻底依靠输送营养液过活,拳头对准他的头部,使尽全力轰了上去。
最终……就是这样了,没人想到他居然在最后时刻松口。我那拳,用力过度收不住,轰在了自己的胸口。
中拳前后的经历像电影慢镜头一样,一遍遍在我脑中重放,伴随着几乎能让人血崩的痛楚,短短几十秒种却像几分钟那么漫长。这是危急时肾上腺素急剧分泌的原因,使得身体的各个感官更加敏锐,人体接收到的信息量比普通状态下多出几倍,造成时间拉长的错觉。
也许那短短几十秒钟的时间里,我享受尽了肾上腺分泌带来的快感,现在的我,已经……
身体上的创伤对我而言不碍事,医生说,若是一般人,心脏受这种冲击,起码得躺上几个月的,弄不好还会丢掉性命。而我,半个月不到就可以下床走动,甚至是写东西,但是,我的紧张感再也回不来了。
或许有人觉得没有紧张感是幸运,认为很多事情即使准备充分都失败,就是紧张捣的鬼。然而你们体会过失去紧张的痛苦么?
半个月以来,我身边的一切都像是泡在白开水中一样,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是否与我有关,我都成为了冷静的旁观者。没有肾上腺急剧的分泌,没有紧张刺激感,随之丢失的是对生活的期待。
讽刺的是绝望的感觉没有丢失,我开始绝望,觉得自己如行尸走肉一般,觉得自己成为穿线的木偶。即使是绝望,身体也不存在任何颤抖的反应,只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失去紧张感,连恐惧都变得那么别扭虚无。
于是我向大佬倾诉。
大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他认为勇者无惧,这是件好事。哼,我看他是觉得这样能更好的为他卖命。
我陷入绝望,有种被装进大盒子盖上盖的感觉,周身漆黑,没有半点声响。
我以为黑暗就会这样持续下去,谁知道,漆黑的世界忽然出现一丝光亮。
今天,我体会到了心跳加速的感觉,就在从老大那儿回来的路上,这种加速并非源于运动,紧张才是它的发动机。是什么时候呢?我只记得这感觉很短暂,很陌生,短暂到几乎将它遗忘,陌生到险些没有认出。
“来,一起躲会儿雨。”
“来,一起躲会儿雨。”
“来,一起躲会儿雨。”
那时大佬招呼我到公司屋檐下,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反复出现,重叠在一起,混乱到辨不出说了什么。
大佬在人行道上向我招手,天下着雨,雨点大得像一颗颗透明的子弹植入我皮肤里。
我恍然大悟,心跳加速就出现在那时候,有一辆摩托车向我迎面驶来,龙头几乎是擦着我的前胸掠过,紧张感却持续不到一秒。
我开始明白,只有临近死亡,才能恢复紧张与刺激,而且越接近,刺激感越强烈。知道了这一点,此后几天在车水马龙的街头都会出现我的身影,刺耳的急刹车声后,总是伴随司机愤怒的叫骂,车前的我却有说不出的满足感,直到司机开车离去,双臂的麻热感还没有消退。
但是,这样的时间总是太为短暂,我要想出一种让紧张、兴奋延长的方法,十秒钟、一分钟,最好是一小时!为了它,哪怕是付出生命,又有什么不值得呢?
写着写着我笑了,我想已经找到答案。
日记上没有写明时间,连天气也没有记录。那多看完第一篇日记,继续往后翻,发现之后还有三四篇。
随后的一篇,看得那多心惊胆战。
写日记的人找来近百颗空胶囊,只在其中一颗里面灌上砒霜,其余装满藕粉。然后在精神病房与自己的哥哥会面,偷偷地与他玩互吞药丸的游戏,看谁先中毒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