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找到一种合适的交通工具把即将完成训练课程的特工人员送到马来亚半岛成了一个让林谋盛和英国方面的行动组长戴维斯头痛的问题。那个时候英国已经失去了在南太平洋海域所有的机场,而当时他们又没有远程运输机能从印度直接送他们空降到马来亚,唯一的办法就是乘坐潜水艇从马来亚半岛的西海岸登陆。可是那个时候英国军队的几艘潜艇都在大西洋一带对付德国人,目前唯一一艘在印度洋海域活动的是一艘荷兰海军潜艇HN024号。这艘潜艇排水量为一千吨,1939年下水的,目前在这个海域的主要任务是拦截日本海军的舰只。林谋盛和戴维斯联合向136部队的总部提出乘坐潜艇登陆方案,总部让他们等待,因为要和荷兰海军进行协调,需要时间。另外一个问题是通讯电台。林谋盛曾带着梁元明一起到新德里英军无线电训练中心,了解英军准备提供给136部队带到马来亚敌后使用的电台设备,可能选择的电台都有好几百公斤,十分笨重。而且这些电台是要靠汽油发电机来供应电力,在敌后使用时要把发电机放进土洞,才能降低响声。当时在印度的英国军队只有军团级才配备远程无线电台,体积很大,要有专用的车辆载运。至于谍报特工人员使用的便携式先进通讯电台则还无法搞到。林谋盛一方面向英军远东司令部要求调拨小型高性能无线电台,一方面和梁元明在本地到处寻找能够携带和使用的电台设备。林谋盛关于电台的忧虑后来证明并不是多余的。笨重的电台让他们吃了很大的亏,所有的牺牲和努力差一点全部泡了汤。
经过两个月的强化训练,从几十名的学员中挑选出第一批的突击队成员,组成了两个先遣突击队:突击1号和2号。突击1号由戴维斯(Davis)领队,队员:吴在新(亚吴)、梁元明(李俊)、李汉光(李清)、龙朝英(亚英)。突击2号:领队勃罗姆(Broom),队员:陈崇智(亚林)、余天送(石夫)、谭显炎(亚谭)。括弧里面的名字是他们到马来亚后将使用的任务化名。突击队的两个英国领队都是从马来亚撤出的。戴维斯原在马来亚警界服务,曾被英国政府派往广州学习广东话,后担任过怡保警察局高级警官,对马来亚森林有特别经验;勃罗姆年轻时在剑桥大学学希腊文和拉丁文,原来是殖民政府负责华侨政务事务的文官,期间被派往香港学习中国事务,能讲流利的广东话,还能阅读中文,只是身体不很强壮。
编组完成后,在突击1号2号队员要下山出发前夕,训练营举行欢送出征晚宴,教官和领队都是盛装来参加。林谋盛全程参加山上的训练,此时亦将跟随突击队员下山。欢送会上开始时,大家都兴高采烈的为首批出征队伍打气鼓励,希望到马来亚冲破封锁,开创局面。突击队员中除了梁元明是上海人之外,其余队员均为新加坡马来亚华侨,在他们心中是回到出生地去工作,所以是信心十足,情绪高亢,互相举杯畅饮。有人酒后失态,将盘子不小心碰落到地上,响起瓷器破碎的清脆声。在酒意已高者的耳里,盘子破裂的声音恰似欢送的鞭炮声!然而对于梁元明来说,即将前往的马来亚是一个陌生而神秘的地方,前程茫茫然,一切都要在黑暗中摸索。
翌日突击1号和突击2号两个队伍同时下山,往南部去到锡兰岛北部的亭可马里(Trincomalee)军港区训练划橡胶小舟。小舟可坐两人,一前一后两人划水,中段可放行囊。此小舟可以从潜水艇上放在海上,供队员们在近海处自己划舟登陆。在军港区内训练橡胶小舟时,梁元明曾看到一架日本飞机在军港上空盘旋飞行,高度有几千公尺。地上高射炮要在飞机飞到海岸的上空,才发射几发炮弹。日本飞机应是侦察机,所以仅在高空翱翔,这边陆上亦没有英军飞机升空驱逐敌机的行动。日军这年在印度东部缅甸边境集结兵力,似乎有入侵印度之势。但中国远征军已和英美结成同盟,出征印度东部整补,协助保卫。日本空军曾空袭印度,造到很大的伤亡。
突击队出征之前还来到过新德里,进行最后的置装准备。梁元明到一座商业大楼里去见一位女主管,她把一个中国裁缝师傅找来给他量身定做了几套“唐装”,供他到了马来亚化装成平民之用。梁元明在新德里和穿便衣的英国翻译军官到处办事,他穿的是训练时的军便服,看起来很是扎眼。两天后林谋盛让翻译军官引导,给他买了一套上好的西装,还配上衬衫、领带、手表、钢笔、皮鞋。梁元明穿戴完毕,觉得自己很像是上海滩的小开。
梁元明和英国翻译军官在新德里把事务办妥后,次日清晨到军用机场,乘军机向科隆坡飞去,傍晚抵达后乘军车到市区餐厅与领队勃罗姆会合同进晚餐,英军翻译官餐后将梁元明交给勃罗姆,互相道别。勃罗姆与梁元明则赶往火车站搭乘火车到亭可马里军港去。他们订的是双人卧铺房,上下两张床,平时上铺可折靠在壁上,不致碰到坐在下铺的客人。梁元明的卧铺车厢与别的车厢是隔开的,列车虽挂有餐车,但不方便走过去用餐。中途停车时梁元明下车经过月台跑到餐车上去订烤鸡一只,等到了下一站时,才由侍者从餐车用盘子托着烤鸡,经过月台送到他的车厢里来。午餐和晚餐,餐车上供应的都是烤鸡,让人失去胃口。上头有严格规定,在军营之外都要低调行动,避免引人注意,被日本间谍知道。所以梁元明也就没有再到其他车厢去找别的食物。
火车上睡了一晚,早晨到达目的地车站,坐上了来接应的军用轿车。英方很注意日本间谍在印度地区的活动,英军车上坐了一位中国人到军港去,是很引人注目的,可能会成为日本间谍的目标。因此在火车站很多乘客的注视下,军车先是开往和军港方向不同的道路,经过一段路后,再调回头,有意慢慢驶过车站,让火车站乘客看到梁元明不在车上,而梁元明其实是弯着腰坐在脚垫上。突击队采取这样的瞒天过海手法实在是因为登陆马来亚敌后的计划属极机密的军事行动,不让日本间谍看到有中国人到海港基地去。军用轿车开到渡船口,梁元明突然看到一个写着“中国海”三字的石头牌子立在海边,感到十分好奇,不知是不是三保太监郑和下西洋时留下来的?到了军区宿舍,突击1号全体人员都已到齐,林谋盛和庄惠泉亦来送行。
1943年5月11日,突击1号戴维斯、吴在新、李汉光、梁元明、龙朝英趁着夜色登上荷兰海军潜水艇HN024号从亭可马里军港出发。潜艇在水面向东航行三天后,改为白天在水面下潜行,夜里仍浮在海面上。在水下潜行因为水的阻力大加上潜水艇不能使用柴油机而改用蓄电池供应动力,速度就减低很多。但由于已进入日本海军掌控的海域,白天潜行是同盟军方面潜水艇必守的作战原则。
潜水艇内的结构极为精巧窄小,中段是长官房和潜望镜升降操作的区域,亦是出入观察台的楼梯口,并有很多仪器和工作操纵台,是艇上的作战枢纽。最前段是艇首四个鱼雷室,上下两排,一排两个。作战时,操作手坐在鱼雷室里,面对鱼雷室上方的指示表,执行发射前的操作。接到发射命令,按下电钮即可。当然在进入发射状态之前,会先开启鱼雷室进水闸门,让海水进入发射管。启动发射后,鱼雷的尾部推进器会在水中将鱼雷向前推进,射出去攻击目标。
潜艇由于空间限制,每个位置都有严格的安排。突击1号队员只是乘客,所以被安排居住在艇前的鱼雷室。四枚肥大的鱼雷很是惹人注目,它是潜艇的决胜的武器,时刻有人认真看管着。突击队队员要是稍一靠近鱼雷,立即会被荷兰水兵驱赶开来。这些常年在水底的荷兰水兵对地面的情况知之甚少,开始时看到这些住到潜艇内部的黄皮肤亚洲人,还以为是日本俘虏兵呢!不过后来大家熟悉了,关系也融洽了起来。第四天白天开始在海底航行,除了听得电瓶发动机的嘤嘤之声外,人仿佛睡在静室里,绝不感到艇身有什么波动。只不过是热气逼人,虽有冷气管和风扇也不管用,人窒闷地只想呕吐,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在水底走了七八天,队员吃得很少,只是喝茶水和一点牛奶果汁而已,体力大减,疲倦无力。到了第九天晚上,潜艇浮上了海面,停住不动。队员们得知潜艇奉命在日军控制下的仰光(Rangoon)外海,用望远镜观察港口海面动静,准备拦截一艘敌军主力大军舰。突击队领队戴维斯很着急,说这样拖下去,他们可能会饿死在潜艇上的。艇长说这也没办法,他是奉荷兰海军部的命令在此守候,送他们登陆马来亚只是他们顺便捎带的任务。不过船浮上来后,有了清新的空气,人也舒服了点,大家可以吃得下饭了。
到了第十个夜晚,突击队几个队员正在浮出海面的塔台上吹海风。忽然,在海上观察的一个水手从望远镜里发现了目标,于是所有人迅速回到舱内。突击队员不会快速下梯,刚进入下舱扶梯时,后面人的脚已踏到头上来了。不到三十秒,潜艇倾斜着紧急下潜,鱼雷室的人紧张地运动着各部分机器。突然,室内出现红光,每个荷兰水兵的面孔呈现出呆板严肃的神情,全艇死一般寂静,连发动机也停止了转动。梁元明以为一定是出了大事,脑子里浮起好莱坞电影里潜艇出海难时的悲惨场面。可接下来没发生什么事,唯见荷兰人的表情由严肃变为沮丧失望,打听后,才知刚才发射了四枚鱼雷,一枚都没打中敌人的大军舰,鱼雷没有起爆就消失在海洋里。
潜水艇内的荷兰水兵正在咒骂该死的鱼雷不长眼睛的时候,忽然见艇长收回潜望镜,下令潜水艇全力下沉并前进。因为是用蓄电池推动,所以潜艇运动仍是缓慢的。此时已听到远处传来爆炸声,一声声连续爆炸,每一声都在向潜水艇追来。艇内大家都紧张得鸦雀无声,静听下一声爆炸在潜水艇哪个角度。最初的爆炸在艇后方稍远,后来渐近艇尾方向,艇右方很近处也爆炸了一枚,震得艇身抖动了几下。结果艇身未被炸破,但将床边隔板里面隐藏的食品罐头震出隔板,散落到走道上。以后爆炸声向艇首方向渐渐远去,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在深水炸弹爆炸过后,潜水艇做了一件欺敌的动作,就是将艇里收存的垃圾,一次性释放出去,使它浮出海面给敌人看到,让敌人以为潜水艇已被炸破才会浮出艇内东西。
梁元明后来得知,日军护航小型舰艇发现潜水艇潜望镜在海水中出现,所以就迅速开来投放深水炸弹攻击。好在潜艇跑得及时加上运气不错,才逃过永久葬身海底的劫难。
潜艇的鱼雷打完了,这样倒可以一心去执行送突击队员的任务。潜艇还是夜浮昼沉航行,可不再兜圈子,直接向目标海域前进。不久后到达了马六甲海峡的雪兰莪附近,按照计划在这一海域寻找登陆机会。荷兰船长通过潜望镜发现了海面上有三只渔船,经过有马来亚生活经验的戴维斯的观察,断定是华人的渔船。突击队的队长戴维斯决定今晚借助这些渔船登陆。
潜艇的速度放慢徐徐尾随着渔船,近傍晚时,见渔船在巴双港口抛了锚。突击队员也准备停当了。潜艇浮出水面,戴维斯、吴在新、李汉光、梁元明、龙朝英顺着扶梯爬上了塔台,他们穿起了黑色的渔人服装携带了枪支弹药。抬头望去,月亮还没出来,远处海面飘摇着三个黑点。荷兰水手把橡皮艇放入海中,突击队的队员很熟练地跨了过去进入位置。在风浪很大的夜里,要看清目标行进相当困难,渔船总是忽隐忽现浮动,一不小心就会失去方向。幸亏突击队员在锡兰时接受过严格的海上划艇训练,能如意地控制小艇。
逐步接近了渔船,已经能清楚看到渔船上的桅灯。橡皮小艇靠到一艘渔船旁,吴在新将铁锚抛上渔船,发出了碰击的响声,渔船显然起了很大骚动,听到甲板上渔夫用马来话怒骂:“阿巴马暂!”队员们吃了一惊,以为船上的渔民是马来人。但此时已容不得他们犹豫,几个人快速攀登上渔船,才见甲板上站着几个持着鱼叉的华族渔民。渔民起先以为是遇上了土匪,现在看到上来几个队员穿着一身黑色衣服,荷枪实弹,其中还有一个外国佬,更是觉得惊愕。突击队员编了一个故事,说自己是苏门答腊的游击队,想请渔船载他们到马来亚去。但这几个渔夫非常胆小怕事,不敢载人到海岸。突击队员一番口舌之后,觉得这几个渔民显然不能依靠,就放弃了利用渔船登陆的打算,改而向他们了解岸上的情况。在交谈中,渔夫告知日军在马来亚实施联甲制度,管制居民行动和自由,并发行纸币“军用券”作为购物的交易工具。突击队队员用法币向渔夫兑换了一张10元面额的日本“军用劵,”预备带回印度给总部翻版印制假币,以扰乱日本人统治下的经济。船上的渔人这时略觉得放心,心里又有点过意不去,升火准备烧咖啡招待他们。
正在这个时候,几个渔夫惊骇狂叫,催他们赶紧离船,说是日本人的巡逻军舰开来了。突击队顺着他们所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有一个庞然大物的黑影正在靠近。那不是别的,正是他们乘坐的荷兰潜艇。原来他们离艇时约好,如果遇到意外情况便点火为号请求潜艇过来救援。渔民刚才生火烧咖啡,潜艇上的人以为是他们发出了求救信号马上靠近过来,让渔民吓得魂飞魄散。突击队员于是安慰了渔民几句,坐小艇回到了潜艇。
潜艇在海岸边上又徘徊了两天,5月24日,潜艇到达了邦咯岛(BangkorIsland)北方附近的昔加里(Segari)丛林地的外海上。突击队已经做出决定,今晚要自己划小舟强行在昔加里海滩登陆。午夜时突击队员乘三艘橡胶小艇,离开潜水艇向着陆地海滩划去。划了一阵子以后,忽听到了身后轰然作响,突击队员回头望见那潜艇已倾斜着沉入海中,激起一个非常有力量的漩涡,把波浪深深地吸进去,缺口很快又被海水填平。潜艇已无影无踪地消失了,突击队员现在已没有退路,唯有破浪划向前方。
经过约四个小时的划行,他们靠近了海滩。再利用波浪拍岸之力,驾小舟冲上海滩。突击队员精神大振,将所带东西搬上岸。短暂休息之后,他们将沉重的电台设备和一些军火暂时埋在树丛中的地下,并做好了记号。然后开始向丛林里转移。经过半个多月海上奔波,突击队员终于成功登陆马来亚半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