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预先计划,下一个休息站还有约两个小时的路程。而现在天已拂晓,田野上布满了种田的农人,再也不能冒险前进,必须在附近找一隐秘之处躲藏起来。众人正为找不到一个合适的隐蔽点发愁,前方的橡胶园附近出现一处草丛,长得比人高出很多,有点像芦苇草一般高而茂密。大家就在向导员带领下,小心翼翼,不破坏草丛原来的外貌,藏到了草丛中。草丛有一人举手以上的高度,所以草丛外是看不到草丛中藏着人的。大家松了一口气,觉得这里比较安全,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大家都饿了,可带来的干粮已经吃完,于是向导员出去到市集上买了很多早餐面饼回来。大家吃了,饮过水壶里带着的水,就在草丛地上铺上橡胶布坐下来休息。上午的时候天气凉爽,但中午太阳高照,热气自上向下,草丛里温度升高而不散,感觉就像坐在蒸笼之中。午后总算看见太阳躲在乌云后边,平原上吹来带湿气的风,热气全消,大家大呼过瘾。然后,一声炸雷,热带的大雨倾盆而下,把大家淋得像落汤鸡。南洋的天气就是这样多变,阵雨过后,又是大太阳天气,身上的湿衣服被太阳晒干了。太阳下山后,大队人马又踏上征途。因为留下的只有半夜的路程,所以很早就到达下一站休息处。大家好好睡了一觉。
队伍在这里休息了一天之后,第二天的路程安排是所有人骑自行车上路。这一带是丘陵,人口比较稀少,游击队基本上不在这个区域活动,日本人也没有常驻军队,只设了一个马来人为主的警察局。根据以往的经验,夜间骑自行车在公路上不会遇到检查点的麻烦。
天黑之后,陈平派来的十几个游击队员推着自行车来接他们。一部分游击队员是为了运输物资而来的,他们的自行车后架有一个大箱子可以装载各种物资。他们提早出发,很快就消失在道路上。戴维斯和勃罗姆觉得以前化装成中国人不大成功,因为中国人身材没那么高大,所以这回觉得还是化装成印度泰米尔人比较好。马来亚本地只有泰米尔人个子高大,而且脸相也类似欧洲人。于是他们找来几条白色床单,一条弄成印度长袍,一条撕成条状作为缠头带,事前都在泥水里搞脏。然后他们还在脸上作了化妆,看起来很像印度街头那些吹笛子玩眼镜蛇的人了。宽大泰米尔的长袍还有一个好处里面可以藏枪支弹药等东西,等于是一件伪装服。出发之前,他们相互检查,确保随身的东西都没有反光、没有一个空盒子之类的里面的东西在车子颠动时会发出声响。梁元明还用黑胶布把汤姆冲锋枪的反光部位都贴上了。做好了这一切,他们就披着夜色骑车出发了。
这天的上半夜没有月亮,原野是一片漆黑。他们在曲曲弯弯的丘陵道路上因为没有视线吃尽了苦头,好几个人都跌下了路基,好在路基不是很深,人没摔伤。尽管天色黑暗,梁元明发现了路上骑车的人还不少,不时有一群人结伙骑车迎面而来,或者从后面超过去。只是天太黑看不清是些什么人,也听不见骑车的人互相说话。中间有一次下坡的时候,梁元明控制不了车速,飞快地溜车下来,冲进了在他的前方骑车的人群中,好几辆车子都一起翻倒在路上。对方是马来人,他们用手电筒照着梁元明,看到他身上背着冲锋枪,吓得飞快地钻进了路边的橡胶林里面去了。后来蔡黑林告诉梁元明,这些夜间骑车的人都是一些违法做些小生意的人。他们很怕日本人或者警察,所以看见了生人尤其看见武装的人会特别害怕。
后半夜的路程一度比较顺利。月亮出来了,下坡的路充满快感,在明亮的热带月夜里视线差不多和白天一样的好,大片的森林在身边飞快地闪过,清冷的夜晚空气清凉扑面。路上有几个队员爆了车胎,可是蔡黑林似乎对修理自行车很在行,很快把车子都修好了。到了公路的75公里处,经过一阵子在木桥边的休息,他们再次上路。戴维斯和勃罗姆骑了一阵子,发现后面的龙朝英没跟上来,以为可能是他车子出毛病了。于是戴维斯坐在车上一只脚踮着地面,等候着掉队的龙朝英。突然之间,他看到了有三辆自行车迎面冲来,看清右边的那一个是马来人警察,腰间挎着短枪。对方看见了戴维斯和勃罗姆是欧洲人(尽管已进行了化装),立即大声叫喊而且抓住他的车头不放。这个时候戴维斯其实可以很方便从腰里掏出手枪射击,可是这个时候他却没有想到和马来人为敌,射杀对方的念头根本没有出现在脑子里。他只是发狠地给了对方抓住他车头的手一击,又给了挡住他去路的另一个马来警察当胸一拳。他对一边的勃罗姆大叫一声:“赶快跑!”就死命地蹬着车蹬子向前冲。那个马来警察开了四枪,他的第三枪打中了勃罗姆的车轮后胎和他的左小腿。尽管他的左腿已经不能动,但勃罗姆靠着下坡的惯性还是骑着爆胎的车子飞速下坡了。这个时候,骑在前面的蔡黑林闻声带人回来,见勃罗姆负伤了,赶紧让队伍钻到了路边的树丛里躲避。紧接着,两个马来警察骑车追来,游击队用手枪射击他们。有一个明显被打中了,从车上摔下来,但他仍站起来对着伏击者打了两梭子子弹,然后退到公路对面消失在树丛里,另外的一个马来警察也已不见了。
这个时候是黎明前的三点钟,护送的游击队一行担心附近一带都被枪声惊动了,而且那几个马来人一定会打电话给前方据点的日本巡逻队,这样的话日本人就可以在前方的路段伏击他们。于是他们第一件事就是剪断了路边的电话线。勃罗姆淌血的伤口被临时包扎了,他已无法行走。蔡黑林把他那辆爆胎的自行车扔在树林里,把马来警察丢在马路上的自行车捡过来,让勃罗姆坐在后座,自己驮着他走。蔡黑林像骡子一样结实,车子照样骑得很快。然而,他们很明显已经无法赶到下一个连接点,在天亮之前只能在半路上先找地方隐蔽。
蔡黑林带大家拐入一条小路。在一个橡胶园附近有一家咖啡店,店主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华人夫妇。咖啡店不仅卖咖啡,还卖简单饭食,其实就是个小饭馆。这两位老人对于深夜里来了一群武装人员其中还有两个欧洲人很是警惕,可是又没有加以拒绝的意思。蔡黑林向店主人说了一些话,他们便开始为客人做饭。乘着这个时候,戴维斯为勃罗姆检查了伤势,子弹射穿了小腿肌肉,没有伤及骨头。经过包扎后,不再出血了。一会儿他们开始吃上可口的米饭和咖喱鱼、炒鸡蛋和蔬菜。两位老人现在已知道他们的身份,不再惧怕,而且给梁元明等人讲了很多事情。这一带的华人因为支持游击队,差不多被日本人一次又一次地屠杀光了。让梁元明震惊的是,虽然情况这样危险,这两位老人还是毫不迟疑地愿意帮助他们。梁元明这时明白了,马来亚的华人,尤其是丛林密布的乡下华人,对日本人怀着极大的仇恨,他们已经知道自己可以担当把日本人驱赶出去的重要任务,那就是毫无保留地支持抗日游击队。
经过咖啡店老人的指点,蔡黑林带着136特工人员前往后面山上的一个专门为抗日人士准备的隐蔽点躲藏。他们沿着石崖上的小路上去,一边是原始丛林,山坡上开遍了青厥和殷红色的杜鹃花。石崖上的路径到头了,一片竹林一直长到了山崖的高处。在竹林的后面有一个一米见方的洞头,他们走进来,里面是一个三米见方的洞穴,铺着竹子做的床铺,还铺着松软的茅草床垫子。蔡黑林要先下山去向陈平汇报,安排下一步的行动。他告诫日本人肯定已受到了惊动,会封锁道路,并且会全面搜查这一地区,所以转移的队伍得暂时中断路程,在这里先隐蔽几天。蔡黑林离开后的当天下午,梁元明看见了咖啡店的老大爷慢吞吞走上山,送来了饭食:一瓦罐的米饭、油炸的咸鱼、油焖茄子还有又甜又浓的咖啡。后来的几天他每天都会上山两次送饭食。
然而麻烦的事情还是来了,勃罗姆的伤口感染了,伴随着肺炎,发起了高烧。起初的几天他完全不能吃东西,呼吸极为困难。好在他们自己带了消治龙药片,勃罗姆才没有死于伤口感染和肺炎并发症,但他已完全不能自己走路。七天之后,全体人员跟着陈平派来的游击队人马重新出发了。
游击队员轮流抬着勃罗姆的担架下山,足足走了一天才到了山下的路边。有一辆莫里斯牌的三排座汽车在等着他们。用汽车运送转移的队伍让戴维斯十分吃惊,因为他们觉得坐汽车比骑自行车更加危险。蔡黑林向他解释说他们准备走一条已经废弃的矿区公路,这条路应该很安全。自从日本人占领了这里,从来还没发现日本人在夜间使用过这条道路。而且勃罗姆因为不能走路,现在只有选择坐汽车这一个办法了。晚上十一点时,车子出发了。护送的游击队员显得信心满满。前排的位置坐了四个护送的队员。戴维斯勃罗姆和梁元明坐在中间排,后排坐着龙朝英、余天送、谭显炎。在车门的两边踏板上,还有两个游击队队员一手持着冲锋枪,一手攀着车顶加以戒备。
最初的一个小时车子开得很顺利,路上看不见有任何车辆。但是车子开到90至91公里处的时候,前面突然出现了汽车大灯的亮光。开车的司机大叫一声:日本人来了!日本人来了!梁元明脑力闪过一个念头:这下完了!他听到戴维斯下了命令:准备战斗!车停下后迅速往右侧丛林里跑!梁元明把两个手榴弹掏出,拔了保险拿在手里,做好了跳车的准备。这个时候日本人军用卡车对着小汽车直接冲来,司机猛打方向盘才避过了日本人的撞击。然后双方的车子都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