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隔了那么长时间,你当初既然是冤枉的,秦家少爷又对你如此有心,你还想不想再见他一面?
李氏闻言瞬间大惊失色,这么个她连想都不敢想的念头,竟然被人这么突兀的问了出来,实在教她不知如何回答。
香荷看着她坐立不安如临大敌,不再追问,只是忍不住苦涩道:“阿敏,你可记得,我们还有香芹,咱们三个其实是同一年入秦家的?”
李氏怅然若失的抬起头来,半晌才说了个“记得。”
香荷苦笑道:“你不知道当初,咱们差不多时候进来的几个丫鬟是有多羡慕你,你长得好,性子乖巧,厨房的荣妈多有护着你,管事也很少骂你,你不过往内院送了几回菜,竟然就被少爷看中,调去了书房陪读。秦家少爷在咱们眼里,跟天人似得,从来不敢有一分肖想,但是你这个和咱们一起住过外院矮厦,睡过大通铺的小丫鬟,居然就做了少爷的如夫人,真是叫人羡不得恨不得。”
李氏愣愣的瞧着香荷。
香荷却伸手盖住她的手指:“我也曾经羡慕过你,但是阿敏,你当了姨娘后特意把我调去做了你的贴身婢女,又待我如亲姐妹,教我绣花不用再整日做粗活,我就觉得,你这般好的姑娘是值得这些的,谁想你后头居然吃了这些苦,光听着就让我们害怕,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
李氏有些恍惚,她忽然想起香芹,是不是也是因为觉得命运不公,被嫉恨眯了眼,才会走一招错棋,终于落到那般下场的。
香荷又和李氏聊了会子,当中又问起甄知夏姐妹的生父,李氏只简单说了些,甄家的那些极品行径更是轻飘飘的一带而过,也已经让香荷唏嘘不已了。
她心疼的拉了把甄知夏姐妹过来,一个个认真看过,她似乎尤其喜欢甄知夏,仔仔细细看了好久才道:“阿敏,这丫头和你长得也太像了,我瞧着她就想起你小时候。”
李氏终于展开一丝笑颜:“她可比我小时候淘气太多太多了,她做的些事,真要说出来怕吓到你。”
香荷却是不信:“你唬我吧,瞧你两个闺女都这么乖巧,能淘气到那里去,可惜我没有这么大的儿子,不然一定厚着脸皮问你一个讨一个回去当媳妇,千疼万疼的待她。”
甄知夏额头冒冷汗,愈加装乖做巧的甜甜喊了声荷姨,把香荷喜得见眉不见眼。
李氏含笑着看着两个女儿,心口融融的满是暖意。
香荷忽然撩起自己的袖口,似是寻着什么:“今日上香没带什么好东西出来,这可怎么好,第一次见侄女儿,总应该备上见面礼才是。”
李氏忙道:“香荷,你千万莫要客气。”又对甄知夏姐妹肃然道:“听好了,不准拿你荷姨的东西。”
香荷怪道:“你做什么跟孩子这么说,难道我的东西还受不得了。”不过才说完,又有些尴尬,她今日只带了两只银鎏金的镯子,且那两只镯子样式着实普通了些,怕小孩子不喜。
李氏却已经哄开两个闺女去屋角去吃糕点,又拦下还要再去翻包裹的香荷。
香荷微微涨红脸:“这下可丢人了。”忽然想起什么,忙不迭的吩咐那皮肤微黑的丫鬟去取二十两银子。
“阿敏,你莫要嫌弃我直接,我看你日子过得实在不好,我身上也没带太多银子,这钱你拿去,孤儿寡母的难处我是晓得的,千万莫要推诿。”
李氏自然不肯接,香荷佯怒道:“阿敏,你吃了这些年的苦不算,难道还要两个丫头跟你吃苦你才乐意?这钱不收也得收,真要细算起来,少爷当日之所以赏我那些银子,还不是看你的面子。”
李氏无奈道:“香荷,我有钱,这钱你自己留着吧。”
香荷瞪着她身上的粗布袄:“当我三岁的娃娃呢,唬谁呢!”
李氏只得凑过去轻声说了几句,香荷猛地后合一下,诧异的扬眉道:“什么?你把簪子当了?”说罢又狐疑的看着她。
李氏怕她不信,只得道:“就当在镇上的金家当铺,难道这么多年姐妹,我还编这个骗你不成。”
香荷却想着这母女三人,丧父失夫的,不受公公婆婆待见分了家,就算有那簪子,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道人家,日子定然好过不到那里去,只怕是不愿在故人面前失了最后几分底气罢了。
宴席终有散尽时,香荷今日本来只是来白鹭寺上香求签的,当日还要赶回隔壁镇,只得留了自家宅子和铺子的地址给李氏,反复叮咛一定要再去寻她,看李氏反复点头才恋恋不舍的上了马车,自行归家去。
甄知夏靠着某家成衣铺子,咱在滴水檐下看着青石板路上渐行渐远的马车:“娘,你和荷姨的感情真好。”
李氏微微撇过脸来对着甄知夏认真道:“我自小进了秦家,和她认识的时间,比你和知春当姐妹的时间都久,感情怎么会不好。不过这一叙旧,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寻访下合适的摊位要紧。”
甄知夏道:“娘,可曾记得上回咱们吃过的那对老夫妇的馄饨,今日既一起来了,咱们先去尝一尝吧,方才吃了两小块糕,反而越吃越饿了。”
李氏笑道:“每天吃这么多,也没见你长肉,都知道哪里去了?”
甄知夏无奈道:“都长个子了,没看到我快要和姐姐差不多高了么。”
母女三人一路闲话找到那条街那条巷,那姓白的老夫妇果然还在那里摆摊,
过了近半年,馄饨还是六文钱一碗,因着尚未到饭点,摊上人少,白老头白老太就主动和她们闲聊起来:“你们赶巧啊,要是过年后再来,就吃不到这馄饨咯。”
甄知夏嘴里还含着半只滚热鲜香的馄饨,忍不住含糊道:“为何吃不到了?”
白老头摇头道:“年纪大了,还是回乡下去吧,守着一亩薄田过过小日子,这每天雨打风吹的摆摊,不适合咱年纪这么大的人咯。”
李氏道:“那你们这铺子怎么办?”
白老头道:“铺子?这摊位到了年底只要不续摊位费,衙门那里自然会消去登记,另外租出去。至于这几张用了几十年的桌凳,若有人要送他便是,不然就只得扔了,运回去还要费钱钞,咱年纪老大的,要是为几张桌子折了腰,也就不值当了。”
甄知夏猛然激动起来,她迅速将那日庙会之日,这馄饨摊的情况想了下,又放眼打量四周,怎么看都觉得这里位置极好,而且哪里有这么巧的,她们才想着寻个地方摆摊,就有现成的送到眼前来了。
“白爷爷,这摊位费怎么收?”
“三百钱一个月,一年一交,怎么,丫头难道还想顶下来不成?”白老头玩笑道。
六文钱一碗馄饨,算一碗能赚上三文,那么只要卖出去一百碗就能把一个月的租金赚回来了,甄知夏又远目了下巷子两头,一处连着青石板路铺就的大街,另一头离着这里约莫三十来步的距离有一堵青砖石墙,墙上开了个扇形门,门后远远的矮屋石路,住的多是没甚么钱的普通百姓,瞧着自然不及这边青石板路的主道繁华。
甄知夏主意已定,遂看了李氏和甄知春一眼:“娘,姐姐,我觉得这儿不错,不如就顶下来吧。白爷爷白婆婆,能不能麻烦你们把怎么去衙门办手续说的详细些。”
那白老婆子讶然道:“你们还真想把这里顶下来?一个三百钱,一年可就是三两六的银钱呢,怎么不和你们当家的商量商量再说。”
甄知夏笑道:“婆婆,就咱们几个想做些营生,决定下来就成了。”
白婆子咂舌道:“就你们几个妇道人家想撑起这摊子?那不能吧,我看你们这年纪这模样,可得跟你们提醒下,这小营生可是什么人都碰得到,小心别教那些个混球占了便宜去。”
甄知夏甜笑道:“谢谢白婆婆,咱们想好了是要摆摊的。您说的咱们也考虑过,要是有其他法子也不做这抛头露面的营生了。”
白婆子脸上就显露了些同情,她朝着自家老头子看了看:“当家的,你看这娘几个。”
白老头言简意赅的事情说了一番,又道:“你们几个也不容易,赶紧趁着年前登记一下,要是成了,这几张桌子椅子就留给你们吧。”
李氏道:“我们正好需要这些,您这儿凳子椅子又是现成的,在商言商,也不必提什么送不送的,咱们还是照价买下来就是。”甄惜春点头应道:“白爷爷,卖我们吧,就已经是帮了咱们的忙了。”
甄知夏笑了,她们的麻辣粉的营生准备有些日子了,不说其他,凳子椅子早就具备齐全,这么说自然是她娘和姐姐又看两个年近七旬的老人可怜,她们来吃了两次馄饨,也听得几耳朵,这两位老人,是膝下无子的。
正说得顺当处,老夫妇又提出,自己在镇上租的小小一间单间,若是她们要,也可以转租给她们。因为地方离着近,是白老婆子亲自带娘仨去看的,地方果然很近,就在那扇形门后头,走个盏茶都不到的功夫即可,价钱也便宜,一个月三百五十文。
接过三人跟过去一看,顿时默然,想到离着这镇子中心才几步路的地方,三百多文的宅子自然是不会很好,但是谁想到居然简陋至斯,小小一扇黑漆剥落的小木门,比大户人家的角门还要狭纠,卖馄饨的小推车自然是进不去的,实际上就算进得去,也放不下,里面只能放的下他们卖馄饨的几张桌子椅子,那些稍微值钱些的东西,都只能堆在墙角。而白老夫妇竟然在白日客人吃饭用的木桌上,睡了十来年。
白老婆子指着屋门前一颗老树:“屋里有铁链子,到时候把空车往门前一锁,方便的很,这屋子,你们要不要。”
李氏点头道:“要的,房子和东西,包括卖馄饨的锅碗瓢盆都要。”
白婆子却在接过那银锞子后大大吃了一惊:“不要这么多,就是买上全新的,也绝对要不了这么多。”
李氏却一再坚持,白婆子这才明白,这娘仨是想帮着自己和老头子呢,她叹口气,又颠脚带她们回馄饨摊,和白老头嘀咕了一通后,两个老人告诉她们,打算把馄饨的方子也教给她们。
李氏和甄知春皆是一愣,甄知夏最先反应过来,这最好不过了,白家馄饨摆了几十年,哪怕生意一直不瘟不火的,但是也有固定客源,如果能有白家的馄饨,就是相当于将那些客人也一并接了下来。
当下喜颜道:“娘,咱们把方子也一并买下来。”
白老头却坚决得一挥手:“不是什么秘方,不值什么钱,这方子虽然给了你们,但也不单单是为了你们。咱老白家的馄饨,是周围老主顾吃惯了的,咱们就这么一走,若是没留个念想下来,我们啊,怕周围街坊都不习惯!”
这还真是好心人遇到好心人了,不过片刻功夫,娘仨和老夫妇就把一切交接清楚,钥匙也留了一把给她们,只要年后自行开业即可。甄知夏娘仨又去府衙办理摊位租凭,排了近半个时辰才轮到她们,登记了名字交了定金,小吏低着脑袋,伏在桌面上做登记,甄知夏望着小吏漆黑的发顶,忽然压低声道:“问一声您,若是要办女户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