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白天的,关门干啥啊。”
这嗓门喊得,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甄知夏绷紧的神经一松,说瞌睡就送枕头,这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了,不利用利用她都对不起老天爷。
“钱婶子,你快进来,我奶叫你呢。”她立即扬声道。
马氏急的直叫:“闭嘴。”
两个粗使婆子扑上来捉她,甄知夏一个闪身从她们腋下窜过去,冲过去反把堂屋的木门打开了。
门外亮堂的日光照进屋里,马氏和张氏脸上的狰狞未消。
钱婆子穿着一身干净的碎花短打,不客气的扭着腰走进来:“哟,你家有客人啊。”
宋妈妈是大户人家的体面下人,又是出门替佟家办事,一身棉布褙子,头上亮闪闪的金钗子差点扎瞎钱婆子的眼,她略略愣了愣,脚步就停了下来。
马氏板着脸:“二狗子他娘,你也看见了,咱家里来了贵客,不能让生人冲突了,我今天不请你进来了,有事儿赶明你再来一趟吧。”
马氏这话说的不客气,不过对于钱婆子这种狗皮膏药似的人物,不厉害些她就能给你继续装糊涂。
钱婆子就怏怏的站着考虑起来。她今日是有备而来,自然不想让人轻易打发,甄家当年答应的事儿再拖下去,人赖的更干净了,再者她家的二狗子,也等不下去了。
她有心说话吧,屋里还有两个虎背熊腰的婆子,站着就让人发憷。
甄知夏笑道:“钱婶子你今天来的不巧,咱奶是和亲家说话呢,你不知道吧,这位客人是我香菊姐未来的婆婆呢。”
马氏的脸瞬间扭曲,看着甄知夏的眼神竟似恨不得把她剐了。
张氏尖叫着扑上来:“小贱人闭嘴,你瞎编排你姐啥呢。”
宋妈妈黑着脸:“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满嘴胡说的丫头的嘴给堵了。”
张氏转眼就奔到眼前,甄知夏灵活的往前踢了一脚,状似不经意却稳稳的踢到张氏的膝盖上,她又一个侧步往钱婆子身子后躲去,嘴里一边求着饶:“二伯娘你别打我,不是二伯娘你说的,咱香菊姐从小矜贵,吃不得苦,得谋了好人家嫁过去,当不成少奶奶也不能到那种穷的叮当响,上有泼皮的寡妇娘,下面儿子又不争气的无赖货的家里头去。”
钱婆子家是村里垫底的穷户,钱婆子男人死了后,家里卖的只剩下一亩多地,努力耕作也只够娘俩喝稀的,偏偏钱婆子的儿子又镇日游手好闲,那地是越种越荒。于是钱婆子就把剩下的几钱银子买了头猪崽子,养在家里头,指着把猪养肥了,到了年底能赚上五六两银子,所以伺候猪比伺候人还费心,家里就两件土坯房,有一间倒是给了那头猪,娘俩至今仍然挤在另一间屋里,为了这事儿,村里人没少笑话他们。
以往每次钱婆子从甄家走后,张氏都要骂骂咧咧的数落半天,甄知夏事急从权,就学了拿来挑拨钱婆子。
这拌嘴的功夫,钱婆子被脚下失衡的张氏当胸一撞,胸前巨响,当下闷的说不出话来。
这两人又都有些矮矮胖胖的,体型相当,张氏也没赚到半分好处,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痛的捂住脑袋唉唉叫唤起来。
马氏在一旁气的差点说不出话来:“放屁,你这满嘴胡说的孽障。”
甄知夏委屈道:“谁胡说了,要不是二伯娘镇日说这话,我一个小娃子懂什么。”
宋妈妈皱眉看着,略有所思。
甄知夏分神思量着眼前的形势变化,眼角瞥见两个粗使婆子又朝自己扑过来,心下大烦,扭身就朝着院外跑。
钱婆子终于缓过气来,她是积年的寡妇,上房能揭瓦,拦路能撒泼,一个人又是种田又是拉扯自己的独养儿子,那就不是一般厉害的性子。
她揉了揉胸口,站在甄家的堂屋里大喝一声:“张桂花,你个丧尽天良的东西,当初要不是我当家的救了你男人,你男人早死了,你也就是破落寡妇了,你男人当初答应咱啥,啊?你家闺女说定了是要嫁给我家二狗子的,我一次次上门,你一次次推脱,你想混赖掉,另攀高枝儿,没门儿。咱孤儿寡母的,不是这么好欺负的。我特地上门和你商量这事儿,你还出手打我,我今天和你没完。”
张开十指拽住张氏的头发就拼命撕扯起来。
甄家的院儿门口立即又多了好些闻讯而来的村民围观。
张氏这些年,能少洗一支碗,绝不对多洗,能多躺会儿,绝不会站着,论战斗力,怎么会是常年下地种田的钱婆子的对手。初始还能来往几下还手,没多久脸上就被捉的血痕道道,连头发被扯下来好几处。
明明是张氏吃了亏,钱婆子却一边死命扯着张氏,一面哭嚎道:“天爷啊,这甄家人黑心啊,黑心烂肺满肚子坏水,就这么对救命恩人啊,咱还是一个村的呢,咋能这么作践人啊,欺负咱孤儿寡母的,把咱往死里逼啊,我不活啦。”
哭得昏天黑地,惨绝人伦,钱婆子擦了擦鼻涕,抹在张氏身上,顺势又重重揪了张氏一把头发下来,纠缠着就打到了堂屋外,院子里。
甄知夏站在院里有些愕然,这些骂人的话,似曾相识啊,原来她一直小看这钱婆子了,她怎么着也是和马氏是一个重量级的,以后没事还是离她远些为好。
有村人凑近了小声问她:“三丫头,你家又咋啦,作孽啊,怎的没个消停呢。”
甄知夏迟疑了一会儿,刚要张口,马氏就怒气冲冲的走出来,她直直奔走到钱婆子面前,怀里抱着木匣子不舍的放下,众人面前她也不愿亲自动手,便指着佟家的两个粗使婆子道:“你们眼看着我媳妇儿遭人打啊,还不帮忙。”
两个粗使婆子哪里会理她,直接越过她去瞧宋妈妈脸色。
宋妈妈正专注的盯着甄知夏。
这么能闹事儿的丫头,她今天若还是要带她回府里,谁知道能惹出什么麻烦。若是买回家实在调教不过来,那更麻烦,五十两银子呢,够买几个丫鬟了。怎么说还是和老爷先报备一声,待他知道小美人成了小尼姑,说不定心思就转了呢。
宋妈妈当下做了决意,沉声道:“甄家老夫人,既然你屋里有客,不方便,今天的事情就先算了吧,我先回去了。”
她把桌面的文书捡起来叠好,贴身藏好:“你那盒子里的东西也还了我吧。”
马氏脸色一变,顿时顾不得张氏了,又忙着赶回屋里,端着笑道:“宋妈妈,你别急啊,咱们刚刚不是说的好好的。”
宋妈妈眼皮子都不抬:“行了,闹成这样,那么多人看着呢,你甄家不要脸面,我们佟家可不会跟着你丢人。”她伸手去捞马氏怀里的匣子,马氏哪里舍得放,急的后退三步,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不行,这不能给你。”
这到手的四十两银子啊,这是五儿的前程,甄家发达的本钱啊。
两个粗使婆子赶过来,一左一右架住她,宋妈妈皱着眉头用力把匣子抢出来,转过身避开门口探头探脑看热闹的村人,将银子重新拾回兜里,马氏的空木匣被她没好气的往地上一掼:“走,别继续在这儿丢人现眼的。”
宋妈妈领着两个婆子走出堂屋,路过甄知夏的时候,深深看了她一眼。
甄知夏镇定的转过脸去。
马氏心窝子火辣辣的发疼,她抱了地上的空匣子,跌跌撞撞跟出来,没有去追宋妈妈,也不管兀自扯着对方不松手的钱婆子和张氏,那眼神嗖的盯住甄知夏,刀子似的刮在她身上,大热天的让人后背一凉。
待停在甄家院儿前的马车一走,这屋里屋外的又都是村里头的老熟人了,周围村民哄闹起来,声音渐大,大多是劝钱婆子的,甄知夏下意识往四处看了看,却看到院子角落,甄香菊一脸惨白的盯着张氏,她身后还站着甄小三甄小四,甄绿儿,孙氏,还有张着嘴,吃惊万分的甄四。
“香菊姐,你还愣着干嘛,二伯娘快要被人打死了,你还不把里正叫过来。我去请大夫。”
甄香菊突然被点名,吓的直往角落里躲,反而是甄小三和甄小四两个小子,扑过来撕咬钱婆子:“你个坏蛋,放开我娘。”
孙氏嗫喏道:“要不我去把爹他们找回来?”
甄知夏道:“里正总是要请的,不然待会儿钱婶子该说咱们欺负他们孤儿寡母了。”
孙氏哎了一声,就要往外走:“那还是我去请吧。”
人群里有人叫一声,甄知夏眼角瞥见个影子,赶忙往后跳了一步,马氏兀自举着那只差点扇到她脸的巴掌,脸孔已经扭曲变形了。
“都不许去。”马氏尖叫一声,手掌握拳对着甄知夏抖个不停:“你,你,你个畜……。”
马氏骂到一半,忽然翻了个白眼直直的朝后头倒去,甄知夏下意识伸手,猛地意识到这可能是马氏的又一个套,便生生停住了。
人群里又一声惊呼,盖住了马氏的脑壳重重磕在地上的声音,甄知夏离得近,这时候不再疑他,立即扑过去朝着马氏大声喊道:“奶,奶你怎么了,四叔,大伯娘,快过来,奶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