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咕噜同学模仿得差不多的话,这个眼神应该是含有同情、悲悯、无奈、愁苦,总之不是一两个词、一两句话就可以说尽的,太复杂了,可见状态真的不妙。
林梦清思念及此不由得习惯性地蹙起细长的秀眉,抬手摩挲了下光洁的下巴,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希望一切顺利吧。
毕竟她都能挺过这么多日子了,当幸福即将来临的时候没有理由选择放弃的,不是嘛,在她看来,深受苦难却能坚强活着的人都是有一个强大的信念的,在苦苦地支持着他们,不要倒下,决不能放手,扼住命运的咽喉试图掌握住自己的生命线,延伸自己的价值。
“我们耐心地等待,小齐没有放弃,我们也不能放弃,相信天,相信地,相信奇迹。”林梦清神色如常地悠悠说道,一副泰山压顶不弯腰的泰然之势,使得其余二人也心安了不少。
公子这么肯定的说,那么就一定能成功了。他们愿意相信公子,相信这个特别的人。
时间晃晃悠悠地过去了,手边的一盏茶接着一盏茶已经饮尽,老大夫还是没有出来,而医馆内的伙计们还在忙碌着,一切都让人有些不安,好似秋天里瑟瑟颤抖的枝叶,一股冷风吹过就会无情地被卷走,摇摇欲坠的沉痛感,一点点蔓延周身。
林梦清左手搭在扶手上,右手紧握着青花瓷杯盏,指节分明,隐然可见青脉一抖一抖的,面色沉稳如水,一如既往的平淡轻薄。
咕噜则内心备受煎熬地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好似灌了铅般难以支撑,伤痕密布的手相互搓着,以此来抚平心中的焦虑,奈何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怎么可能不着急呢?里边可是小齐,他又疼有爱的妹妹,在漫漫的相依为命、互相鼓励中,他早就将她视为自己血缘相通的亲妹妹了。
车夫也是心神不宁,自己怎么就犯糊涂了呢,居然不顾小女孩的安危,自己巴巴地回家去看自己的孩子,将心比心,这两个可怜见的孩子不是更加凄苦,自己真是混蛋,要是快些去把林公子接过来就好了,可是,世界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哪里还能从来一次呢。这样想着,心里更加的焦灼不安,目光躲闪地在咕噜、林公子还有医馆的内室方向穿梭着。
原本低垂的门帘被轻轻地掀了起来,一抹青灰色的衣角露了出来,接着是留长的白羊胡须,一动一静间,那抹清瘦的身影出现了,宽大的青灰长袍裹身,不正是大家等待许久的老大夫嘛。
三人的心猛地放下了一截,终于出来了,无形之中轻松了不少。
林梦清面色沉静,优雅地站了起来,矫健地向前台走去,目光紧紧地盯着老大夫,不肯错过他任何一个表情,不能错过一个眼神。
“呵呵,公子,我们又见面了。”老大夫双手交叠做了个揖,中气十足地说道,目光哗地一亮。
林梦清了然地点了点头,没想到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就博得了老大夫的欣赏,还这般客气,不错,不错。
“大夫,小齐怎么样了?”直截了当地问出一句话来。
“没什么大碍了,泡过药浴,扎过金针,现在已经睡下了。只要按着我的法子如此调养上两个月就可痊愈,只是以后不可大做运动,不然会伤及脾胃。”他微微地抬手捋了捋半白的长须,不紧不慢地说道,那种稳重自信的表情足以说明事情进展得极为顺利。
“真的吗?”咕噜几个箭步窜过来,突然唐突地握住老大夫的手,紧张兮兮地问道,生怕方才的话是一个可笑的错觉,目光殷切期期然。
“真的,千真万确。”老大夫性格温良,对此举报之一笑,很是理解地给他一个肯定万分的答复。
林梦清注意到老大夫有些纠结的眉毛,心下明白了一二,便适时地提醒道:“咕噜,不得无礼,瞧你那力气大的。”半嗔半怪的语调,略显歉意地望向纹丝不动的老大夫。
“对不起,对不起,对……”咕噜错愕了一下,旋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确实力道大了许多,不由得内疚着急,连忙松开了手,甩了几下,然后结结巴巴地连声道歉着。
“没什么大碍,若是几位想要进去看望那个小女孩,现在就可以进去了,不过切记莫要多言,静养静修是最好的了。”老大夫摆了摆手,顺势将手指向门帘之处,而后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谢谢大夫,谢谢大夫。”几人恭敬地俯身一礼,一个紧跟一个地往内室走去了。
咕噜走在最前头,脚步匆匆地掀帘子走了进去,室内光线略微暗淡,一道道透明的光线顺着半开的菱花格子窗粼粼地洒进来,隐隐可见无数飞尘漂浮在其间。
正中央有一个大木桶,桶内是七分满的草药汤水,乌黑乌黑,使得室内充斥着刺鼻难闻的药香味儿,这个应该就是大夫所说的药浴了。
不大不小的内室靠左墙的角落上是一张床榻,上边安静地躺在一个身形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这便是咕噜口中的妹子小齐了。
咕噜放轻脚步,一步步往床榻走去,每走一步心就颤动一下,心里有些小小的紧张,额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汗。
林梦清轻盈地跟着他,车夫押后,保持着三四步的距离,不紧不慢。
“小齐。”声音很轻很浅,像是最绵软的柳絮拂面,淡淡的,了无痕迹,却使得睡过去的小女孩眉头皱了一皱,好似不曾睡去一样,有些假寐的感觉。
咕噜小心翼翼地坐在榻沿上,右手半悬在空中,将落未落的姿势,嘴角勾起,柔和地上扬,绽放一朵最纯粹的笑,一脸的满足与疼惜。
在离床榻还有五六步的时候,林梦清突然就停了下来,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目光含雾地凝望着不远处的咕噜与榻上之人。
这是他们的世界,由爱连接而成的围墙堡垒,不是很华丽,却很温暖,每一刻都有炫目煦暖的阳光普照,其他人只能静静地用心感受,这是没有一丝血缘的心灵相通,春暖花开向阳处。
“哥哥。”轻轻的,像蚊蝇般细碎的梦呓,在静寂的室内如一根绣花针落地般丁然有声,打破了一室的沉寂。
“嗯?”咕噜手抖了一抖,毫不知觉地放了下来,轻轻地覆在了她苍白的脸颊上,刚才是小齐在说话吗?
还好,触手温温的,没有什么病情恶化的迹象。他长吁了一口气,目光如洁白的羽毛般淡淡地扫过她小小的脸庞。
可怜的小齐。他轻轻地抬起手,将她额间的发丝拨了一拨,露出光滑的额头,两条淡淡的柳叶眉瞬间舒展开来,这是对自己亲近信赖的人的感觉,很亲很近,触手可及的心灵碰撞。
林梦清隔着一段距离观望着静默的情景,仔细地打量小齐的面容,很清秀的女孩,巴掌大的小脸,淡扫蛾眉,长长的睫毛如折翼的翅膀般投落下清浅的阴影,小巧的琼鼻,一张没有血色的唇,一看就是个小美人胚子,苍白的脸色并不影响她的整体和谐,反倒增添了几分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如此可人的孩子,为人父母的怎么舍得将她给抛弃了?到底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纠缠着她?她看不透自己的命运,同样也看不清他人的命运走向,自古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真的如此吗?
林梦清看着咕噜极尽温柔地帮小齐擦去额间、鼻翼上冒出的汗珠,如催眠般轻轻地呓语着,嘴巴一张一合,除去他们以外没有人能够听到,小齐应该是听见了,不然怎么会放松了紧抿的唇线,扬起淡淡的弧线呢。
时间停止,在他们那两个人的世界里,沉默沉默,一缕缕光线无声地充当道具,一明一暗,交织成流动的新河。
不知过了多久,老大夫走了进来,看着沉默着的三人,脚步压得更低,在林梦清身边站定了。
宽大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没有多少分量。
林梦清顺着手臂望过去,原来是老大夫,他什么时候在这里了?是自己没发现吗?
淡淡地一笑,目光如水,平和地望过去。
老大夫微笑颔首,撤回搭在她身上的手,自然地捋了捋半百的胡须,左手屈指勾了一勾,意味分明。
出去?好吧,她的确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居然让她出去。林梦清保持微笑的弧度,轻轻地点了点头,右手一伸,率先做了个请的手势。
老大夫亦是云淡风轻地一笑,折身向门口走去,林梦清摸了摸鼻子跟在了后边。
走出内室,老大夫在红木质地的药柜旁站定,林梦清也只好随他一起站住了。
“大夫,您找我何事?莫非小齐还有什么不妙的状况吗?”她面色狐疑,除了说病情好像没有什么事情非得跟她说吧,再说自己也只是咕噜的朋友,真正要找的也应该是咕噜才对呀,看他年纪一大把了,不会是老糊涂了吧。
眼见小公子眼角眉梢都是疑惑,还一副走神的样子,老大夫也不见怪,淡淡地说道:“公子想岔了,就如方才老朽所言,小齐姑娘只要安心地调养二个月,就可以痊愈了。”
他捋了捋花白的山羊须,字正腔圆地继续说道:“老朽想对公子亲自说一声谢谢,若不是之前公子正义凌然的一席话,老朽还不能顿悟,医者父母心,公子小小年纪就如此聪慧,将来必定是人中龙凤,国之栋梁,社稷之幸也。”
语毕,他郑重地俯身见了个礼,一躬到底,极为庄重正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