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完颜子仲又派人来找她过去叙谈叙谈。
早就没有火气的林梦清也不想在折腾一把年纪的老人家了,便应下了邀请,梳理了一番,带了两名宫女袅袅婷婷地出了椒兰殿。
见面的地点不是书房,不是乾元殿,而是西林苑。
这西林苑却是一个好去处,有着江南风光的小清新大优雅,长青的树木葱茏一片,应时的花枝成群成簇,其间设有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红墙碧瓦,若隐若现,意境是非一般的言语所能描写的。中央有湖名媛清,回环旖旎,两岸植着柳树,如今已经一派败落的情形,瞧着那光秃秃的枝桠斜影,却也有一番别致的情趣,碧澄澄的湖水倒映着蓝蓝的天空,涟漪点点,恰似心间悄悄的一点悸动。
“公主驾到。”带路的小太监高声唱诺道,拖长了尾音,在空气里低低地回荡着。
林梦清走近一看,嗬,外公又一次擅做主张了,本以为是平常的家人聚会,没想到却是一个大规模高质量的露天聚会,还是五湖四海的游园会呢。
她眨了眨眼,暗暗地腹诽了一番,低眉顺眼之间便已调整好了情绪,走到了外公身旁欠了欠身,道:“参见圣武皇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哎哟,你这是做什么啊,快快起来。”完颜子仲可没受过如此沉甸甸的大礼,赶紧起身将她扶了起来,宠溺地看着她,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以后千万不要行这些虚礼了,不然,外公可是会折寿的。”说话间,他已经牵着她到了边上的一个座儿坐下了。
她假装整理头饰,侧了下身子,压低了声音,道:“外公,你说话不算数。”
“啊?没有,没有,这一次是事出突然,真的是意外。”完颜子仲有些心慌地解释道,完全没了国君的威严形象。
林梦清轻轻地咳嗽一声,老顽童似的,也不知道注意场合。
完颜子仲在她的提醒下调整了状态,维持好一国之君的威仪。
这一次可不是心血来潮的一次聚会,他还不是想要在这些人中龙凤中给宝贝外孙女挑一位如意郎君,出现在这里的都是有头有脸的权贵,为人处事也是不错的,不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地择选,未免也太可惜了。
“听闻公主才貌双全,弹得一手好琴,不知本王有没有这份荣幸好好地欣赏一番?”说话之人穿了一袭藏青色的锦袍,腰间系着金丝纹海东青腰带,玉坠香包缀于左右,倒也是仪表堂堂。
林梦清面色微微一僵,才貌双全?貌她倒是百分百的自信,可是这个才字着实是担当不起,不知他是从哪里听来的讹传。
“外公,怎么办?”林梦清朝身侧的完颜之中眨了眨眼,眉目传意,她可不想做那些文艺范儿的事情,附庸风雅不是她的风格,能省则省,外公那么疼她,不会让她当场表演吧。
“自己看着办。”完颜子仲瞥了她一眼,维持着王者应有的风度,维和地淡笑着。
呼——真是的,算了,靠人不如靠自己,琴棋书画林婉云本就精通得很,只是她这个寄主鲜少练习,不知道会不会曲调生硬呢。
“既是如此,本宫便班门弄斧献上一曲了。”她含笑点头,娴雅地朝着空地处的那架瑶琴走去。
“有曲却无人助舞,岂不是失了兴致,不知在座哪位舞剑助助兴呢?”反正她也不会当那乖乖的小绵羊,一定要把其中一位拖下水,免得被看了笑话。
座下的才俊左右看了看,便有人跃跃欲试,手持一把轻巧的宝剑站了出来,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公主,在下愿意与你伴舞。”出来的是一位温润如玉的纯然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眉宇之间见风雅,透露出几分清澈的稚气,看得人心里舒服着呢。
林梦清点了点头,道:“好,不过宝剑过于锋利,容易误伤他人,不如以紫笛代替,公子不会反对吧?”
那少年点头答应了,放下宝剑,接过宫女递上来的紫笛,浅浅地笑看着坐在案前的女子。
林梦清调了几下音,朝他点了点头,琴音琳琅,婉转流畅,游走在天地之间,宛若碧波荡漾,恰似轻云出岫,却是挥洒自如着。她的心里一派清宁,似乎忘记身处何处,凭着心意一点一点地弹唱着自己的心声,倒也是有了几分炉火纯青的味道。
“星河亮而无月辉,水生难退心中泪。风儿欲走无人津,忘却红尘万事催。朝阳轻照绿荫丛,彩蝶寻觅偏偏来。青鸟低鸣迎春曲,微风吹拂柳暗花。秋夜独倚风凄凉,俏颜微垂神亦伤,万载唯待君回首,化作菩提也无妨。留灯赏月念花香,婆娑柳条望江北,银光夜瀑点夏衣,行客两岸游走闲……”
少年一袭白衣飘飞,随着琴音练就一身的英气,身形矫健,动如脱兔,一举一动无不精美,却是比那些美人的舞蹈还要耐看。一曲悠扬,白影蹁跹,腰间的佩饰叮当作响,成了最妙的音符,相映成趣,无论是视觉还是听觉上都是清新优雅的盛宴。
歌喉渐渐地低回,那人的身形也如风中细柳柔缓下来,随着绕梁的余音消弭,他也慢慢地站定了,温柔一笑,恰似一朵白莲绽放在人群之中,脱尘不凡。
“雕虫小技,搏美人一笑。”他率先朝优雅的女子行了一礼,清和地说道。
林梦清含笑地回应道:“婉云却是要谢过公子的助兴。”
这一回算是顺利过关了,席下有人推杯换盏,窃窃私语。
林梦清坐在上位,环视了下首一圈,那人没来,怪不得少了些许尴尬,如此甚好,自然是轻松地吁了一口气。
席上自然是免不了互相恭维奉承的,林梦清最是厌烦这种表里不一、口是心非的形式了,也便自顾自地欣赏风景,偶尔喝杯果酒,夹点菜填下肚子。
一侍从受了吩咐奉上了一个锦盒,盒内放着一莹然皎洁的玉环,环环相扣,精雕细琢,却是难得的精巧。
“这是本国的小小玩物九曲玲珑,用的是越北特产的稀罕美玉,费了不少心血才琢得一件,就献给公主赏玩。本王听说此物是可解的,只是无暇去拨弄,如今送给公主,不知公主可会这解法。”座下一身材魁梧形容粗犷的男子洪亮地说道。
林梦清将玉环拿在手中看了看,这个构造其实跟现代的九连环差不多,那么解法自然也是类似的。
她漫不经心地在手中把玩了一下,等时候差不多了,才用纤纤玉指来回地拨动着,随着几声沥沥的脆响,玉环轻松地解开了。
“哈哈,阿云就是聪慧,一会儿工夫便解开了,不知你们越北的能人多久得以解开这个九曲玲珑?”完颜子仲当下是龙颜大悦,朗朗地笑着,觉着自己的脸上光彩熠熠,把过去几年的败局都给扳了回来。
原本以为所谓的惊鸿公主不过是虚有其表的花瓶而已,如今亲眼所见才知晓自己是有些轻视她了。越北的钱王点了点头,道:“不及公主聪颖,百闻不如一见,公主当真是一块稀世美玉,本王佩服佩服!”这话确实说的诚心,林梦清亲切地翘起了唇角,柔柔地笑着。
“美丽的公主,你可去过我们越北?”他似乎对她起了兴趣,寻了话题兴奋地问道。
林梦清歉意地低了下头,微微一笑,道:“养在闺中,未能去一睹越国的风采,风吹草低见牛羊,想来也是不错的地方。”
“如今公主可要亲自去领略下越北的迷人景致,越北有丰富的草场,遍地都是牛羊,牛羊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散落在大草原深处的一个个大小湖泊就像是天上落下来的滴滴眼泪,亮亮的,跟天空是一个颜色的,好看着呢。我们的帐篷就像皎洁雪白的珍珠撒布在整片草原之上,勇士们英武健硕,个个都是英勇善战的好汉子。春天的时候最美,樱樱红、蒲公英、紫苜蓿、铁线莲……红的白的紫的绿的一大片一大片开得极为热闹,像天那么远,瞧不到尽头,走在路上便闻到甜甜的花香,当真是美得很……”钱王兴致勃勃地描述着记忆里的故乡,沉浸在那番美景里,絮絮地说着,边上的一些王公大臣便有些不耐烦了,这是他的个人演讲吗,太没有素质了。钱王的随身侍从碰了碰他的肩膀,他才得到了暗示,截止了话题,表情有些憨实,却是一个蛮实在的人,给人一种阳光爽朗的感觉。
“好,经你这么一说,婉云也有些神往了,有时间一定亲自去瞧一瞧,开一开眼界,到时候王爷可别觉得我麻烦哦。”林梦清的语调柔和之中透着几分邻家女孩的随性,清润如同天上落下的雨水,嘀嗒嘀嗒地拨弄着翠绿的芭蕉,悦耳动人。她心里狂叫着,想啊想啊,草原什么的最有爱了,热烈而旷远,浓烈而激昂,是旅游散心的好地方。
“好好,越北人最是热情好客了,公主是最美丽的一枝花,我们越北一定用心地呵护着。”
完颜子仲朝她使了个眼色,“你真的要去那个蛮夷之地越北吗?那里可是很粗野的。”
林梦清挑了下眉,眉目传达着:“要不是外公你的鬼主意,我也不会在这里了,浪迹天涯可是我所向往的,草原热烈而旷达,绝对是个好地方。”
两人交流了一会儿,继续宴会,品茶论诗谈曲论事,不过是走一走形式。
“那位一表人才,能文能武,怎么样?”
“这位年纪是大了些,不过至今未曾娶妻,为人稳重,觉着怎样?”
“他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几个大国的皇帝都对他敬上三分,嫁给他不会吃亏。”
“还有这一位长得是普通了些,不过老实,会疼人,对女人特好。”
“年纪青青便是当朝首辅,风流倜傥,喜欢收藏美玉,如何?”
“努,这个是神童周子羽,不过二十出头,便有家财万贯,在各行业都有较大的分量,又是礼部侍郎……”
林梦清弄了老半天才明白外公的意思,敢情这是一个专门为她召开的相亲大会啊,她就是那红红火火、万人瞩目的抢手红烧肉,这种感觉有木有?
在外公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讲解着一位位优秀人士后,林梦清心里那团火气腾腾地往上窜起,她现在还不到十四岁,又不是嫁不出去的老剩女,外公这么心急干嘛呢?这可是不对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