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这般冷漠,好像生命里没有多余的色彩,没有多余的情绪,忽而,她望着他笔挺的背影想起了凌家堡的另外两个人——莫言和柳毅,就莫言本人而言,初次见面时候以为是冷漠无常之人,只是很快便会发现他却是一个耐不住性子、喜欢捉弄别人的耍酷男子,差不多的年纪,柳毅看着便稳重了许多,只是看着有些死板,欠缺灵动,实实在在,似乎人世间没有什么可以为之流泪为之争吵为之欢喜为之欢呼的色彩,大抵是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吧,瞧着那道背影,孤单而落寞,何其的相似。
到了一处别院前,那男子便招呼她上了马车,自己在前边充当车夫,带着她去寻主子了。
凌云阳并不在凌家堡,得知了林梦清中毒的事情,清晨便到了这一带,易了容的柳毅自然是驾着马车带她去了主子名下的天然居。
“到了。”话音刚落,马车掐准了时间停住了。
他的语音低沉,在清朗的晴空之下,带着些许压抑的气息,微微的凉意。
帘子一掀,有风吹了进来,林梦清顺势也跳下了马车,选择性地忽略那只悬在半空的手。
“怎么是这里?”林梦清重新回到天然居,不禁愣了愣,“你家主子在这里了?”
“是。”言简意赅,绝不拖泥带水。
“呵呵,连路程都省下来了。”林梦清自言自语道,跟着柳毅一同进了店门,依旧是像头一回来时一样被带入了天字一号房,果然凌云阳那厮好整以暇地坐在大红檀木圆桌前,用坐这个字算是厚道的了,那样的姿势应该用躺字较为合适,慵懒而不失优雅,有形无形地流露出纯净的气场,大人物就是大人物,光是闲逸地靠在座椅上便已经有了压迫人的凌然之势。
半明半暗的环境之下,月白色的竹叶银纹锦袍,阳光映衬下,容颜跟他的衣色一般明媚亮眼,乌发如墨染,黑眸黑得冷凝,肌肤欺霜赛雪般晶莹,唇色鲜亮如红杜鹃,恰似冉冉升起的朝阳映在雪山之巅时候那一抹流光溢彩、璀璨生辉的红。
“你来了。”凌云阳白开水一般清淡地说道。
“嗯。”虽然看着还是那么一个人,怎么看怎么瞧也觉得有些不大一样,感觉有些古怪,也没多想,问道,“你怎么不在凌家堡?”
“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凌云阳温雅地笑着,他的笑意恰好映在一半阳光一半阴影里,宁静而优雅,斜飞的浓眉扬起一个流畅生动的弧度,看起来带着几分小小的快乐,柔柔的月光斜照进来,那笑容在日光之中清亮地绽放着,带着清晨露珠般新鲜滋润的光芒。
“啊,没什么。”一向喜欢表达自己想法的林梦清立马调转了态度,讪讪地说道,别看他笑得温润,跟他相处的日子里,她是琢磨出了一个规律,大凡他笑得越温雅越柔情,越有可能会起坏主意捉弄人,所以,她暂时没有老虎嘴上拔毛的想法。
见她一副惶恐,避之不及的样子,凌云阳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旋即重新绽放,仔细看来却是有所不同的,如果是刚才是清的、亮的,现在就是冷的、邪的,带着夜色里曼陀罗花般妖而沉郁的气息。
“抬起头来,看着我。”命令的语气,没有一丝让步的意思。
林梦清原本低垂着的头缓缓地扬起,目光慢慢地抬起,从下往上,先是扫过他修长的手,再落在他的伪装温柔的俊颜上,实打实地对上那两道视线,似乎可以感觉到空气之中有什么嗤啦啦地响起,压迫感迎面袭来。
凌云阳毫不动怒地让她将自己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眉毛一挑,正要说话,忽而听得林梦清温吞水一般迟疑地说道:“凌公子,我已经找到了冰凝灵石。”
凌云阳看定他,眼神一闪,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原来她过来寻自己是为了这事,想想他们之间似乎也只有这一联系吧,一言不发地盯了她片刻,才低低地说道:“辛苦了。”
如水般通透澈亮的眸子平静地投射过来,此刻林梦清暂时没有了那种想要掉头就跑的冲动,因为她分析出了笑容成分的不同,自己或许不需要过于担心,情况总会好起来的,怎么说自己也是帮了他一个大忙,不是吗?
“能为公子服……办事是梦清的荣幸。”原本是想说服务的,想想怕是有些引人遐想的成分,便即使地改了口。
凌云阳突然缓缓地一笑,这只小野猫也不是怎么厉害嘛,尖细的爪子也磨去了几分。
他笑得得意,多了几分雨过天晴的明朗,一点光芒闪耀在眼角眉梢。
林梦清暗自松了一口气,沉落的心思似乎刚刚从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缓缓地浮上来。
室内又安静得连清风吹落花瓣的声响也可以听到,两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明净,互相对视着,一瞬间眼神翻涌,一个是心惊肉跳的,一个是幽魅不明,太过复杂的眼神,分析不清里边的全部内涵。
“过来。”凌云阳的手轻柔地扬起,朝她那边招了招。
林梦清知趣识礼地走了过去,离他还有两步远便停住了。
“东西呢?”宽大的手掌再一次伸出,平平地悬于半空。
“在这里。”林梦清将戴在脖子上的玉石取了下来,正要交付给他,他却是率先伸过手来,五指有意无意地掠过她的手指,肌肤温暖而熨帖,传递着点点阳光般的温暖。
她的手依旧是带着那种微凉的冷意,那点凉意是深秋静夜里久久无法散去的,似乎透进了骨子里,化不开抹不去。
手腕一转,接过了玉石,原来是这么一个东西,确实是很稀罕的质地,少见的名贵,若是记得没错的话,应该是传说之中天下不过三块,从手感与质地而言,所记载的不差分毫,只是这又是哪一块呢?凭空多出了一块,匪夷所思。
林梦清将手收了回来,短暂的温暖之后,依旧是微微的湿凉。
林梦清将手收了回来,短暂的温暖之后,依旧是微微的湿凉。
“可以把契约还给我了吧。”她语气尽量轻柔,笑容有些勉强,却不失清丽。
凌云阳随意地将玉石收进了怀里,沉默下来,他的手指搭在桌面上,指尖泛白,携着冷光。
“可以,随我一起回凌家堡。”半响沉默之后,他淡淡地回道,“人这一生,总是要为了一个不可能的念头去悄悄地犯傻。”
“不过那也不是犯傻。”他缓缓地合上眼睑,接着说道,“我终于明白了……”
自言自语?跟谁说话呢?林梦清顿时入坠云雾,摸不清方向,他们好像是在说契约的事情,他怎么偏题了呢?明白了什么,他没说,她也没兴趣去询问,反正不关她的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为什么要回凌家堡,我跟你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咱俩一笔勾销,从此两不相欠。”她飞快地抬眸望了他一眼,急速地收敛了神情,正气地说道,一副咱俩桥归桥、路归路的样子,眼神陌生而疏离。
凌云阳苦涩而内敛地一笑,她怎么会明白呢,算了,多说无益,有些东西失去了也就再也寻不回。
“契约没带在身上,信不信由你。”凌云阳眉梢一跳,纤长的手指不轻不重地叩击着桌沿,不温不火地说道,“要是你信得过我,我亲自给你撕了也行。”的确,他没有带在身上,这是实话,只是故意露了个诡异的眼神,勾引鱼儿上线。
林梦清思量了一下,也对,谁会整日揣着一张契约呢,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满脸的不信任,他这种人最喜欢出尔反尔了,上过当,吃过亏,所以,记性是长了一点,绝对要跟过去瞧了瞧,自己亲自把契约给撕烂了才放心。
“好,我跟你回凌家堡,我不是不放心你,不是不相信你的为人,而是这是我所追求的自由,马虎不得,所以还是得亲力亲为的。”解释便是掩饰,这样的说辞,凌云阳自然是不会相信的,但是目的已经达成,他倒也是小小地释然了,管她是因为什么缘故才跟自己回去的,多相处一时半会儿也是好的,至少还能感受到她身上淡淡的气息。
外边起了凉风,树影起伏波动,像是浮动的绿波,一簇簇,一丛丛,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轻盈之中带了些诡谲。
“现在就走,还是在此用过午膳再回去?”凌云阳凝视了她一会儿,眼神之中掠过一丝宽慰和无奈,语气平平,不算温柔,也不清冷,像是这时候的天气,虽有阳光,却不火热,淡淡地拂去几分秋寒。
天然居的美食怎么可以不品尝呢?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林梦清点头道:“好,先喂饱五脏庙吧。”
似乎是早有准备,没过多久,便有小二恭敬地过来传菜添盏,一丝不苟地安置好一切,便无声息退出了雅室。
珍馐满桌,琳琅八珍,燕窝驼峰,鱼翅狸唇,满堂金玉,大概皇家的气度也不过如此,可想而知是如何的奢华了,连餐具也是上等的象牙筷子,龙泉窑刻云纹玉盘,定窑黄釉印花凤纹碗,青花开关八棱玉壶……美不胜收,具具经典。
她素喜清淡的菜式,见面前的几道素食做得极为清爽,目光一亮,筷子便直直地奔了过去,冷不丁,横空跑出了一双筷子半路与她的相碰,手一抬,胜利地将食物夹住了,胜利地掠取了自己的美食。
那是凌云阳的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