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认为,影响这一“禁忌”的最重要因素,需要到心理深层——即原欲自身的发展进程中去寻找。精神分析的研究已表明,人们的原欲总是强烈地附着在原始的对象,儿童时代的性目标始终不曾消失。对女人来说,她的原欲最初的固置在父亲身上(或接替父亲的兄长身上),这种忘情通常不直接导向交合,在最严重的情况下,也不过是把性交作为一个模糊知觉到的目标。如此,丈夫只能成为这原始目标的替身,不是她真正的恋情对象,她的恋情永远指向别人,在典型情况下,是指向其父亲,而丈夫充其量是第二人选。丈夫究竟能否得到满足,是否遭到她的冷落,这完全由固置力量的强弱和持续性而定。就是说,导致性冷淡的最终原因与形成心理症的宿因本是相同的。当然,在一个女人的性生活中,其理智愈多,其原欲就愈能抵抗那第一次性交带来的震惊,男人对她身体的占有就越容易抵挡。这样的女人其心理是被压制了,性冷淡却代之而起。如果这种女人,恰好遇上一个性无能的男人,那么,这种性冷淡就会更加严重,甚至诱发其他的心理症状。
原始人的习俗似乎考虑到了这种早期性愿望动机,于是他们往往让那些能作为父亲之替身的老者、僧侣或其他贤达之士担任首次破坏其处女膜的职责。在我看来,那备受指责的中世纪领主“初夜权”似乎直接由此沿袭而来。斯托福有过类似的见解,他还进一步揭示了这样一个事实:那十分普通的所谓“托白亚之夜”习俗里,第一次交合的特权,常常只有父辈才能享有。这与荣格的调查是相符的。按照这些调查,在许多民族中,往往由那种代表着父亲意象的神的雕像来完成这一初次交合的使命。在印度的一些地区,女人的处女膜被迫献给木制的类似男性生殖器一样的神像。据奥古斯丁所言,这一习俗也存在于罗马的婚礼之中,只不过做了些改变,新娘只需在那被称为普里阿柏斯神的巨大的阳具上坐一下便可以了。
从更深层的意义上讲,还有其他动机影响着女人对男人的这种反应,并对女人性冷淡产生影响。这便是,初次性交激起了女人的其他冲动,这些冲动可以说是长期存在的,而且是完全与女人的角色与功能相悖的。
通过对许多女性神经症患者的分析,我们发现,在早期她们曾艳羡其兄弟的男性生殖器,并因自己不具有它而感到自卑与羞辱(其实,并不是缺少,而是比较小一些)。我们将这种“阴茎嫉羡”视为“阉割情结”的一部分。如果说在这种嫉羡中包含了一种“希望成为男性”的含义,“阉割情结”所包含的就是“男性发出的抗议”。在这一时期,小女孩经常公开表露自己的这种羡慕,随之产生了一种嫉妒情绪。她们有时甚至学着兄弟的样子站着小便,以证明自己与他们相同。在前述的例子中,即女人在性交后总是表现出对丈夫无法控制的攻击性,而丈夫又是她的所爱。经我分析之后,原来她在对象确定之前一直都陷入这种嫉妒状态之中。在正常状态下,小女孩能渐渐地将原欲转移到父亲身上,这之后她所希望得到的不再是阴茎,而是生出一个小孩。
在某些个别的例子里,发展程序也可能颠倒过来,“阉割情结”的这一部分只是到了对象选择之后才起作用,其实这并不奇怪。女子在其“雄性期”里对男孩子阴茎的羡慕,并不是一种“对象之爱”,而是一种十分原始的自恋。
不久前,我有幸对一位新婚妇女的梦进行了分析,这个梦是对其童贞丧失的反应。它同时暴露出了自己的愿望——阉割年轻的丈夫,并把他的阴茎安在自己身上。当然,将其解释为幼年欲望的延续和重复并无不可,然而,梦的一些细节揭示出这是一种超越了常态的反应。这个梦性质以及梦者以后的举止都预示着这一婚姻中的悲剧结局。我们还是回过头来讨论“阳具嫉羡”吧,女人特有的那种敌视男人的矛盾倾向,总是多少与两性关系有关,这可以在女人的奋斗及表现“解放了”的女人的作品中明显看出来。弗伦克兹从生物学的角度追溯了女人的这一敌意起源,认为这种敌意在混沌初开,两性初分时便已经存在了。他坚信,交媾最先发生在两个相似的个体之间,以后,一方变得强盛起来并迫使弱者臣服于这种两性关系。而这种臣服的不情愿倾向正是今天女人的性冷淡的原因之一。我认为,若我们不过分夸大这种说法的价值,这种说法就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对于女人初次性交时那种矛盾反应的动机,我们已进行了详细的探讨。总的说来,可以概括为:处女因为性心理尚未成熟,所以对与其发生第一次性关系的男人,就觉得不堪忍受。这样一来,处女的禁忌倒成了人类高度智慧的结晶,因为这个禁律注定了要使与她共同生活的男人避免这些危险。在文明的较高阶段上,由于种种复杂的原因,人们十分重视女人“性之臣服”之后所带来的好处,因而不再躲避这种危险,女人的童贞便成了男人不愿放弃的财产。然而,关于问题婚姻的研究告诉我们,促使女人对破贞的报复动机,即使在文明妇女的心理生活中也未完全消失。我想下列情形不能不令观察者感到惊奇:许多女人在第一次婚姻中有性冷淡,且不幸福,然而,在离异后却变得温情脉脉,极会使第二个丈夫幸福。毫无疑问,原先的不良反应已随第一次结合的结束而消失了。
不过,撇开这一点不谈,对处女的禁忌在文明社会也未彻底消亡。大家都知道这样一点,作家不时地以此为素材进行创作。安泽鲁波曾写过一部喜剧,叙说一个单纯的农村青年,因担心自己的生命被吞噬掉而不与所爱的人结婚,倒同意她嫁给别人,只有到她成为寡妇,不再有危险时,才肯娶她。这部喜剧的名字为《处女之毒》,这使我想起了驯蛇的习惯,为避免危险先让毒蛇咬一块布。
在海拜尔的悲剧《朱迪斯和霍洛弗尼斯》中,对处女的禁忌及其动机作了最有说服力的描述。朱迪斯是一位受到禁忌保护的处女,其丈夫在新婚之夜由于焦虑而恐惧起来,从此再也不敢碰她。她这样说:“我的美,犹如颠茄,谁若享用它,不死即疯。”当亚述将军带兵占领了朱迪斯所在的城池时,她便设想以其美貌去诱惑他,将他置于死地,很明显,这个想法在爱国面具下潜藏着性的欲求。当这位以勇猛、鲁莽著称的将军强暴了她之后,她便愤怒地砍掉了他的头,成了人民的救星。按照心理分析,砍头象征着阉割,因此这一行为其实象征着朱迪斯阉割了奸污她童贞的男人,正如那位新婚少妇在梦中所做的那样。海拜尔用一种极美妙的语言,使《伪圣经》中这种爱国行为的记载染上了一层浓厚的性色彩。我们知道在《伪圣经》的记载里,朱迪斯回城时仍夸口自己清白如初,即使查遍真伪圣经,也找不到任何关于她这次怪诞婚姻的记载。海拜尔可能以他那诗人特有的敏感,看穿了经文有意造作,重新揭示出故事后面隐藏的真相与内涵。
萨德格尔对此作过深入的分析,认为他之所以选择这一素材,乃是由于他的“双亲情结”所致。由于他在童年期两性倾向的挣扎中总是倾向于女性,所以很自然地理解埋藏于女性心中最深层的隐秘。萨德格尔还引用了诗人自述的动机,说明为何对这一故事作了改编。他发现,故事本身是浮浅的、虚饰的,意在为潜意识中的动机寻找披露的借口。圣经中仅仅提到朱迪斯是个寡妇,而萨德格尔何以使她成为了保持童贞的少女。萨德格尔也有这样一段解释:这里的动机原在于诗人那童年式的幻想,意在否定父母间的性关系,所以母亲变成了保持童贞的少女。对于这种分析,我想再补充一点:诗人既然已确定主角是一个处女,他的幻想便深入到处女膜一旦破裂后她可能有的愤怒和悔恨,从而使他在这一方面做了不少文章。
因此,我们或许做出这样的结论,作为文明的结果,女人的破贞不仅意味着永久地屈从于一个男人,而且还产生了对男人的原始敌视反应。这种敌视反应可转为一种病态形式,使得婚姻的性生活受到抑制。这就是为何第二次婚姻远比第一次美好的原因,使我们感到奇怪的对处女的禁忌,即原始人的恐惧,使丈夫避免破贞的行为,完全可用这种敌视反应予以解释。
有趣的是,精神分析者竟遇到了这样的女人——在她们当中存在着屈从与敌视两种相反的反应,且能保持两者间的密切关系。这样的女人,一方面似乎很爱丈夫,另一方面又想努力摆脱丈夫。当她们试图去爱别的男人时,第一个丈夫的意象(虽然该女人已不再爱他)却常常干扰和抑制了她。精神分析告诉我们,这样的女人事实上仍屈从于第一个丈夫,只不过已不是情感之爱。她们之所以离之不去,只是尚未彻底报复,但即使在极端的例子中,这种报复冲动也未被自己意识到。
自恋的产生
按语:
“自恋”是指个体像对待性对象一样对待自体的一种态度,自恋者自我欣赏、自我抚摸、自我玩弄,直至获得彻底的满足。本文仅是弗洛伊德关于自恋问题专论的一小部分,旨在说明自恋的起源,弗洛伊德以力比多为研究的基础,从精神分析的角度指出——之所以会产生自恋,是由于心理能量集中到了一起,即力比多从外部世界的人和物撤回转向了自我,从而产生了自恋的态度。
自恋,由临床描述引申而来,于1899年首次被纳克使用,指个体像对待性对象一样对待自体的一种态度。自恋者自我欣赏、自我抚摸、自我玩弄,直至获得彻底的满足。达到这种程度后,自恋便具有了性变态的性质,因为个体性生活的全部为它占有,所以具有我们所研究的性变态的特点。
观察的结果常令精神分析者为之震惊,许多具有自恋态度的人还遭遇了其他障碍,比如赛哲所指出的同性恋,此外,自恋应得到的力比多或许有更广泛的表现,它或许会在人类性发展的正常过程中为自己保留一席之地。精神分析之于神经症者的困难导致了同样的设想,因为这种自恋的态度似乎可以限制自恋者使之不易受到影响。就此而言,自恋不会是性变态,而是对自我保护本能的自我中心的补充,可以作为适于所有生物体的标志。
如果我们将“早发性痴呆”(克勒佩林)或“精神分裂症”(布洛伊勒)纳入力比多理论的假设之中[参阅作者《性学三论》中的“力比多理论”。——译注],我们就会产生研究原生与正常自恋概念的迫切动机。被称为“精神偏执症”的病人,表现出了两个基本特征:妄自尊大和转移对外部世界的兴趣——对人与物的兴趣。由于这后一原因,使得精神分析难以对他们产生影响,我们的治疗努力也便付之东流。不过,精神偏执狂者对外部世界兴趣的转移尚需做更精确的描述。同样,歇斯底里症患者或强迫性神经症者,也会视其病情放弃与现实的关系。分析表明,他们绝不会中断与人、物的性欲关系,仍在幻想中保持这种关系。比如一方面,要么用记忆中想象的东西代替现实客体,要么把想象的东西与现实的客体相混淆;另一方面,他放弃运动神经的初始活动而去实现与其他客体建立联系的目的。只是在力比多这种情形下,我们也许才可以合乎逻辑地使用被荣格混杂使用的“力比多内向”。否则,就会是“精神偏执症”。病人似乎将其力比多从外部世界的人和物撤回,而在幻想中不用他物加以替代,整个过程就变成第二位的,并成了试图恢复的一部分——将力比多带回到客体。
如此,新问题又出现了:在精神分裂症中,从外部客体撤回的力比多又会发生什么变化呢?这些情形中的妄自尊大特征为我们指点了迷津。毫无疑问,妄自尊大是以牺牲“对象力比多”为前提的。从外部世界撤回的力比多转向了自我,并产生了可以称之为自恋的态度。然而,妄自尊大本身全无创新可言,相反,诚如我们所知,它是曾经存在着的条件的更清楚的表现。这使得我们把从“对象贯注”中撤回的自恋看作为一个“继发过程”,在此之上叠置着许多不同的影响。
请允许我申明,在此我并不试图解释或对精神分裂症问题做更深入的探讨,我仅仅是把别处已经表述的观点集中起来,以为自恋的产生提供解释。
在我看来,这种力比多理论合乎逻辑的扩展还受到了第三种资料的支持,即我们对儿童与原始人心理观察与观点。我们可以把原始人的特征概括为一个方面:妄自尊大。表现为对自己愿望与心理能量的高估,思想是全能的,相信语词的魔力,具有对付外界世界的技巧——“魔术”,它好像是这些浮夸的前提的逻辑应用。今日儿童的发展更令我们费解(我在《图腾与禁忌》的第三篇论文中,专门讨论了这一问题),我们期望发现他们与原始人完全类似的态度,于是,我们便形成了关于自我的原始力比多贯注的观念,以后由此生出一部分指向客体并坚持下去,它与“对象贯注”的关系犹如身体中的变形虫与其伸出的伪足的关系。由我们的研究可以看出,作为神经症症状的起点,力比多的这种分配对我们而言却是隐蔽的。我们所注意到的仅是力比多的散发——对象贯注,既可发现,又可收回。广而言之,我们同样看到了“自我力比多”与“对象力比多”之间的对立。一方面用得越多,另一方面则用得越少。对象力比多发展的最高方面可以在爱情中看到:为了对象贯注,个体似乎放弃了自己的人格。同样,偏执狂关于“世界末日”的幻想或“自我知觉”,则是相反的情形。最后,考虑到心理能量的分化,我们可以初步得出这样的结论:在自恋的情形中,心理能量本是聚集在一起的。正如我们前面所说,即力比多从外部世界的人和物撤回转向了自我,从而产生了自恋的态度。
性道德和现代人的不安
按语:
本文是弗洛伊德泛性论文化观的一部代表作。它集中论述了现代社会的性道德与文化的关系问题,强调了性的因素是现代社会文化危机、人生的焦虑与神经症的主要根源,抨击了现代社会的性道德观,提出了改善文明与发展文艺的性本能升华作用说。
在艾伦费尔斯新近出版的《性伦理学》中,作者对“自然的”和“文明的”性道德作了区分。在他看来,“自然的”性道德指人类永久保持健康与效能的能力,而“文明的”性道德指旨在促使人类更加辛勤地从事文化活动。他认为只要比较一下人的内在特征和其文化成就的关系,两者的差异就可得到很好的说明。在对这一思想做更扩展的思考时,我会向读者引介作者书中的观点,而我对作者观点的引用则仅仅作为我对该问题研究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