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鸿门宴传奇
了解到这里,沈公子心里就有数了:要杀赵红兵的,就是陈总。而郑大牙,就是陈总安插在监狱里的獠牙。郑大牙有把死人说活的本事,自然也有把活人说死的本事。以他那张嘴,去说服早已破罐子破摔的腾越,完全没有任何问题。而且,腾越的心理始终有些扭曲,对于赵红兵这样的富人有着天然的敌意,自然一拍即合。
尽管沈公子早就知道郑大牙这个人,可这人着实不入沈公子的法眼。沈公子这般人物,又怎么屑于和这样的人为伍?如今,如此一个人,居然敢在赵红兵头上动土。沈公子怎能忍?沈公子决定要抓到郑大牙问个究竟。
不得不承认,沈公子现在干起这样的事来有点力不从心了。说起抓人,我市最轰轰烈烈明火执仗的抓人有两次。一次是李老棍子抓东波,那次简直是出动了全市所有的老混子,最终抓到东波后,不但狠狠地收拾了东波一顿,还把东波彻底地赶出了江湖。另一次就是赵红兵、张岳等人抓赵山河,这次抓人气势堪称恢弘,大街小巷路人皆知,这一仗不但把赵山河的气焰彻底打压了下去,而且也奠定了赵红兵等人的江湖地位。
赵红兵等人收拾赵山河的时候,正是其团伙武力最强盛的时候,旗下猛将如云、死士如云。不但有张岳等大哥级的人物撑场面,而且即使是王宇等小弟,也各个都是狠角色。
张岳被判死刑后,赵红兵团伙已经伤了元气。而在大年夜李四和李武在KTV的决战,简直使赵红兵团伙的重要成员被一网打尽。赵红兵等人在江湖中二十年的呼风唤雨,如今确实得告一段落了。现在在外主持大局的沈公子,虽然本人风采依旧,但他身边的人,却再无李四、张岳这样的大哥级人物了,而且小弟丁小虎、二龙等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远不及当年的富贵、王宇等人手段毒辣。
前些天二狗曾经听过一个十分让人尊重的老演员说的话,他说,现在的剧组总是敢花大钱请大腕,却在配角上总找一些五流、六流演员,这些五流、六流演员一出场,剧的档次马上就下来一截,连大腕的气场都跟着下来了。当年的《群英会》为什么出彩?除了主角是腕儿,配角也各个都是腕儿,只有小角色,没有小演员。再比如说当年的话剧《茶馆》,舞台上那喝茶的各个身上都有戏,这才能叫戏。有这些好演员的衬托,整个戏就好看了,腕儿的气场也马上就达到了。
这位老演员说的是戏,可在二狗耳中听到的却是人生。再厉害的人,身边没人给你衬托着,没人捧着你,那档次也要大大地下来一截。真正成功的人物,不但自己要厉害,而且身边要围着一群有本事的人。单个人能量再大能大到哪去?
沈公子当然是腕儿,大腕儿。可他当年身边是赵红兵、张岳、李四,如今身边却是二龙、丁小虎。再想像当年一样呼风唤雨,难了。
沈公子以往很少和江湖中人较深地打交道,如今身边无人可用。想去抓郑大牙,还只能是丁小虎、二龙、大耳朵等人。沈公子何等精明,他也知道这几位的办事能力。可蜀中实在无大将,只能廖化为先锋。
二龙等人已经出去两天了,连郑大牙的影都没摸着。
沈公子心情不佳,独自一个人驱车到了江边。望着这平静的江水和远处郁郁葱葱的南山,沈公子心绪难平。他已经把自己最美好的青春放在了这座城市,他永难忘记过去二十年里在这座城市里的血色青春,更难忘记那一个个曾并肩作战但已化作枯骨的兄弟。
这默然无声的江水,已经见证了一次又一次的充满雄性激素的激战,已经记录了一代又一代江湖中人的纷争。但它流去,不带一丝搏杀声,不带一丝血色。而那巍巍的南山,埋葬了一个又一个曾是鲜活生命的枯骨。这些枯骨,已经化作了南山。
沈公子四十多岁了,已经不再年轻,而且在近几个月中,打击接踵而来。他的身形更加消瘦了,皮肤也黑了许多。他的脸上,颇有风霜之色,他的眼睛里,似乎失去了以往那流光溢彩的光芒。只有他那嘴角,依然是玩世不恭的倨傲之情。
猛虎有落平阳之日,但挫折和打击,绝难坠沈公子青云之志,更难撼动他那一身傲骨。
徐徐的江风中,落日的余晖下,沈公子在沉思。他所要面对的对手,不再是莽汉赵山河,不再是滚刀肉东波,不再是咋咋呼呼的大虎二虎三虎三兄弟,而是一个看似斯斯文文,但手段极其毒辣的深不可测的陈总。
这样的对手,在这座城市里,沈公子从未遇到过。如果说让沈公子非要找到一个跟陈总相近的人,那么就是赵红兵。不可否认,赵红兵有些时候尽管手段毒辣而且心深似井,可终究是个有底线的人。而从陈总近期的行为来看,他为了利益,为了成功,可以放弃任何底线。他和赵红兵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但为了避免赵红兵出狱后与其争锋,竟不惜借刀而杀之。
当有底线的赵红兵遇到没有底线的陈总,谁能胜之?恐怕是后者。
夕阳就要落山时,沈公子的手机响了。不是丁小虎等人抓到了郑大牙的喜讯,而是陈总的电话。沈公子的手机上存着陈总的电话,存的名字是“二逼”。
二逼来电了,沈公子略作思索,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了陈总礼貌的声音:“申总,好久不见,忙什么呢?”
“现在外面坏人太多,我忙着抓坏人。”沈公子拉着长声说。
“哈哈,坏人都被你抓了,警察干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抓呢,就是准备抓。”
“抓谁啊?”陈总早就听出了沈公子话里有话,可陈总就是厉害,不但不躲避沈公子话里的锋芒,还迎面而上。
“你每天都忙成那样了,还关心我抓谁?只要是坏人,我就抓。我要是发现你是坏人,也照抓不误。”沈公子的嘴,肯定永远不落下风。
“公安队伍应该吸纳你啊!申总。”
“为民除害,是我分内的事儿,没必要非加入什么队伍,你申哥我当过几年兵,受过几年党的教育,这点觉悟总还有。我问你呢!你是不是坏人啊?”沈公子突然发难,
“我?还行吧,不算太坏。好了,不扯淡了,今晚你有空吗?我请吃饭。”陈总说。
“呦,请我吃饭?你真给面儿。不过,你看现在都几点了?这个点儿才请吃饭,合适吗?一般请吃饭都得提前个一两天吧!你现在这个点请吃饭,用我们北京话就叫现提溜。你现提溜别人也就算了,你现在要提溜我,你提溜得起吗?”沈公子的话开始夹枪带棒了。
“哪敢提溜你,就是想跟你商量点事儿。”陈总依然礼貌有加。
“商量啥事儿啊?你丫不会是想害我吧!我越看你小子越不像是好人。”沈公子话里的刺儿越来越多。
“哈哈哈哈哈。”陈总忽然大笑。
沈公子不耐烦了:“你丫没病吧!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我挂了。”
“你说我想害你?你怕了?这可不像你啊!”陈总就着话茬儿,开始激将了。
“我怕你?操!大爷我今年四十整,怕过老虎怕过蛇,还真没怕过人。”
“那你怎么就不敢来呢?”
“你在哪儿,我找你去!”
“六百这里,会宾楼,不见不散。”说完,陈总把电话挂了。
沈公子说出“我找你去”这句话以后,着实有点后悔。他知道,陈总的确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而且也是个什么都敢做的人。今天他忽然请自己去吃饭,指不定有什么花花肠子,说不定就是一桌鸿门宴!沈公子一向自傲,从不愿在任何人面前低头。一旦被人将了军,龙潭虎穴他敢闯。这陈总更是厉害,他就知道沈公子虽然聪明无比,可他的弱点就是过于骄傲。打蛇打七寸,请沈公子请不来,但激他,却一定能把他激来。
沈公子放下电话后,给丁小虎和二龙打了电话。沈公子只告诉他俩一件事儿:带嫂子和侄子走,出去玩去,离开本市,就现在,马上。
一会儿将要发生什么,沈公子也不能掌控。对付像是陈总这样的没底线的对手,一切都得防着。
沈公子开着车到了公司,从办公桌里摸出了一把卡簧。这玩意儿,沈公子已经多年没玩过了,而且从心底,他也蔑视这东西。但他知道,今天这鸿门宴,说不定双方就得开战,开战后,手里拿着家伙,自然就有震慑力。
偶尔冲动是沈公子的性格,可在沈公子的头脑中,却从不缺深谋远虑。比如二东子天天在看守所里骂沈公子,他真以为沈公子把他给忘了。沈公子哪有那么健忘?他早就意识到,赵红兵、刘海柱、二东子三个人只要出了看守所就有危险。对手有本事在看守所里杀人,自然更能在外面杀人。现在赵红兵、刘海柱两个人都被看守所所长给重点关照了,其实对于这三个人来说都是一种保护。就在一个月以前,看守所里还是最危险的地方,而在今天,看守所却成了最安全的地方。沈公子已经焦头烂额了,如果此时刘海柱和二东子再出来,沈公子也的确无法分身去保护他们。刘海柱在看守所里已经暴露了,如果继续追查下去赵红兵和刘海柱的手铐是怎么开的,那么二东子肯定也会暴露。基于以上考虑,沈公子宁愿让刘海柱和二东子再在里面受罪。
走进酒楼,沈公子就感觉到气氛明显不对。尤其是一楼大堂里的两桌客人引起了沈公子的警觉。这两桌人全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点了一桌子菜,一瓶酒都没有。而且沈公子进来以后,他们都有意无意地瞟了沈公子一眼。沈公子一眼就判定,这些膘肥体壮的人绝非善类。沈公子明显感觉这些人的气场和常人不一样,都有练武人那外露的霸气。
沈公子知道这一定是陈总的安排,把这些人放在大堂里,就是为了震慑沈公子。沈公子电话里说话始终夹枪带棒的,也许来赴宴就是为了翻车。沈公子虽然不怎么参与江湖的纷争,可谁都知道,赵红兵他们这伙人就没不敢干的事儿。不管沈公子是不是想翻车,先亮亮阵势总没错。
沈公子边向楼梯口走边直勾勾地盯着这两桌子人看,眼神中都是蔑视。在短短几秒钟的对视中,那群壮汉都败了,他们有的低下了头吃东西,有的假装看别的地方。即使现在沈公子过得不如意,可多年来睥睨天下的气场依旧,这群打手的气场又怎么能跟沈公子抗衡?
沈公子冷笑着上了三楼,到了包房,门都没敲,猛地把门给推开了。沈公子这一推门,把整个房间的人都吓了一跳,齐齐抬起头来看沈公子。沈公子不是那么没礼貌的人,只是为了气势而已。推门进来以后,沈公子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首先映入沈公子眼帘的,不是陈总,而是郑大牙那两颗火铲子似的大门牙。沈公子顿时心头火起,却未形于色。整个包间里一共只坐了六个人,陈总坐在主位上,左手边的空位给沈公子留着。沈公子的旁边,是郑大牙。
沈公子当然没客气,大剌剌地坐在了椅子上,一句话不说,直勾勾地看着陈总。在和沈公子的这次眼神交战中,陈总没败。陈总略带微笑地看着沈公子,沈公子冷冷地看着陈总。气氛稍有些尴尬。沈公子和陈总不说话,别人也不敢出声。一桌人,鸦雀无声。
僵持了起码半分钟后,沈公子说话了:“有事儿就说。”
“没事儿就不能请你吃饭了?”陈总收起了笑容。
“操。”沈公子确实是来码逼翻车的。
“别不耐烦啊。怎么了?申总你今天不太高兴吗?”
“没不高兴,就是刚才上楼时,被一群傻逼吓了一跳。”沈公子说着,拿起筷子就夹菜。
“真会开玩笑。”陈总脸色也开始不好看了。
沈公子边吃边说:“可不么,楼下一群傻逼,谁知道是哪来的山炮,各个剃个炮子头,装啥社会人,谁要是带了这么一群傻逼小弟,肯定活不了几天。”
陈总干笑两声,说:“那几个小哥们儿,是一直跟着我玩的。”
沈公子放下筷子,乐了:“是不是每天有特别多的人杀你啊?”
“没啊!我正经八本做生意的,谁杀我?”
沈公子用餐巾抹着嘴,说:“那你弄那么一群傻逼在那干吗?当人肉盾牌还是人肉炸弹啊?”
陈总涵养再好,听到这也有点挂不住了,咳嗽了一声:“来,给申爷倒酒。”
沈公子说:“等会儿等会儿!”
大家都怔住了,不知道沈公子葫芦里又卖什么药。
沈公子把鼻子凑到酒瓶前,用力地闻了闻,说:“这茅台还行,不是假酒。”
大家可算是听见沈公子说句不带刺的话了,哪知道沈公子又接着说了:“你给我倒酒让我跟谁喝啊?他吗?”沈公子指了指郑大牙。
陈总说:“对,在座的这几个,都是自家兄弟。郑大牙,认识吧!”
沈公子斜着眼睛看了看郑大牙,冷哼了一声,没搭茬儿。
郑大牙对着陈总说:“我和申爷见过。”
沈公子说:“我怎么就不记着我在哪见过你呢?”
“咱们见过好几次了,第一次见面,是1996年,那一天,我记得太清楚了,你穿着牛仔裤、烟色高领毛衣,对了,还穿着双军勾……”郑大牙又开始喷了。套近乎,他太擅长了。
郑大牙说话的时候,沈公子又是直勾勾地盯着郑大牙看,一言不发,静静地等到郑大牙说完。
直到郑大牙说完了,沈公子才接茬儿:“你说的那次见面,我都忘了,可你这俩大板牙,我似乎有点印象。”
郑大牙哈哈大笑:“我外号就是郑大牙么……”
沈公子不再看郑大牙,转过头跟陈总说:“他现在也跟着你混呢?”
“嗯,在公司里上班呢。”陈总说。
“上班?他这形象忒差了点吧。”
“能干活儿就行了呗。”
“他都帮你干什么坏事了?”沈公子坏笑着问。
“都是为公司干活儿,公司哪来的坏事儿?”
“那可保不齐,我越看你越不像好人。”
听完这句,陈总终于恼了,放下了筷子:“申爷,能唠不?”
“不能!”沈公子拉着长声。
陈总金丝边眼镜框后的眼睛里,终于冒出了寒光:“我说几句话,行不?”
沈公子盯着陈总的眼睛,说:“你说吧,我听着。”
“今天我找你来,确实是有事儿。本来我想和你好好唠唠,可是今天申爷你似乎心情不太好,也不太给我面子,那我就直说了吧!你申爷是大买卖人,这些年也赚了不少的钱,我琢磨着,差不多也就行了吧!我也知道,你们今年生意不太好。要么这样,干脆,你们把公司盘给我算了,价格你出,只要不离谱,我接着。”陈总虽然恼了,但是语气还算平静。
“想收购我们公司,哦,气魄不小。可是,你吃得下吗?”
“我说了,价格你们出,吃不下,算我没本事。”
沈公子夹了块肉段,放在嘴里,慢慢地嚼:“那我要是不出价呢?”
“据我所知,今年你们似乎也没拿到什么项目。死扛的话,我估计你们也扛不了多久。”
“就算是穷死,那也是我们自己的事儿,和你关系不大。”
“那你们可能真要穷死了。”陈总冷笑。
“操!”沈公子把筷子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陈总霍地站了起来:“姓申的,我是真的给你脸了是吧?”
陈总这一站起身,其他五个人也站了起来。剑拔弩张地怒视着沈公子,尤其是陈总手下两个年轻的,似乎已经跃跃欲试,要动手了。
沈公子慢慢地嚼完了肉段,慢慢地咽了下去。端起酒杯,缓缓地站起了身。陈总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他知道,沈公子了,来给他敬酒了。
沈公子直起身后,拿起酒杯,猛然“哗”的一下把酒泼到了陈总的脸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所有人都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沈公子还敢率先发难。
沈公子一字一顿地说:“傻逼,跟我玩这个,你还嫩。”
陈总摘下了眼镜,轻轻地甩了甩眼镜上的酒水,也是一字一顿地说:“开始玩了是吧,今天,你别想走出这了。”
陈总把话说完,转身就向外走。
沈公子抓起酒杯,跃前一步,朝陈总的后脑重重地砸了下去。
陈总下意识地回头用胳膊一挡……一声惨叫……陈总的胳膊应该是折了。陈总虽然是个城府极深的江湖中人,可是论街头斗殴生死搏斗,他又怎么可能是沈公子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