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羽听罢,只是笑了笑,道:“没有其他选择?”
战统天道:“没有。”
木羽苦笑,点点头,道:“似乎真的没有。”沉默半天,闷头吃喝,又缓缓道:“大哥所言极是,但却看错了一点,兄弟我此生是做不了英雄的。”
战统天道:“这点我明白,但你却可以成为王者,所以你的出路似乎只有一条,那就是同我逐鹿天下。”他脸上带着微笑,似乎在说一件和自己全无关系的事,更忘了此人正是自己日后对头。
他见木羽不住摇头苦笑,又道:“有一种人,他们怀有不世之才,但往往受困于一些个人情感和仁义道德,他们心怀慈悲,孤高自诩,行动却是束手手脚。一方面他们鄙夷世俗和正统体制,心怀补天之志,一方面却是不敢破。须知不破不立,刀兵却是祸及苍生。所以这种人最复杂也是最痛苦,别人不可知,他自己甚至也不可知。这种人永远不会是俗人,他可能是王者,是圣人或是山林野人,你无疑就是这种人。”
他说得很轻松,脸上散发一种自信的光泽,木羽却完全呆住。
呆了半天,他才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原以为大哥豪情盖世,疏狂俊浪,当是项羽一般霸者,不想却如此心思缜密,洞察入微,小弟佩服。”
谁知战统天淡淡笑道:“这话并不是我说的。”
木羽一怔,道:“谁?”
战统天道:“你不妨一猜。”
木羽眉头一皱,心中明朗,叹道:“我素来听闻廖红尘有经天纬地之才,临机应变,算无遗策,不想却洞悉世事人心,着实让人惊怖。”
战统天却不以为意,道:“智者若不能洞察世事人心,如何配为王者师?”
木羽道:“江湖上藏龙卧虎,人才辈出,让人兴叹。”
战统天道:“可是天下英雄能入我眼的只有三人而已。”
木羽道:“不知是哪三人可以入得大哥法眼。”
战统天笑道:“第一个是我,第二个是你,第三个依你之见是谁?”
木羽想也没想,脱口道:“大公子?”
战统天哈哈大笑,道:“英雄所见略同,果然不错。正是劳梦魂。”
当今天下,“大公子劳梦魂”六个字的重量恐怕无人能匹敌。大约八百年前,蜀中天府之地突然出现一家人,这家人除了富有之外,并没什么特别,所以当时也没有太多人在意,但是几十年过后,人们恍然发现整个蜀地的金钱命脉都握在这家人手里。
这家人姓劳,天府劳氏。劳氏是正经的生意人,他们只有一条规矩,那就是永远不涉及任何江湖恩怨。有道是“富不过三代”,但几百年来劳氏越做越大,即使经过三百年前乾坤盟建立那场改天换地的巨变也是屹立不倒。三百年后,天府劳氏几乎掌握半个天下的金钱命脉,中原到江南,西域到东海,几乎每一种关于金钱流动的事或多或少都可以和天府劳氏扯上一点关系。每个人都知道如今劳氏的希望是劳梦魂。
劳梦魂自从刚出娘胎就是天下闻名的大公子,但这个大公子究竟如何却是鲜有人知。
“大哥对大公子了解多少?”木羽啜了一口,问道。
战统天道:“一无所知。”“一无所知?”
木羽动容道,“怎会一无所知?”
战统天笑道“我当年的对手是自己,现在的对手可能是你,以后的对手一定是劳梦魂。我曾今了解了自己,现在试图了解你,至于大公子如何,那是以后的事了。”
木羽大笑,他突然觉得战统天比他想象的可怕得多。一个人若能战胜自己,力行一种意愿,那何事不可为?
木羽笑道:“那大哥下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兄弟我了?”
战统天道:“我天行宗最近在龙陵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而唯一能破坏我计划的,目前只有你。”
木羽道:“那岂非简单得很?只要你愿意,我甚至都可以保证自己绝对不能站着走出这个亭子。”
战统天道:“今晚你我兄弟尽情畅饮,到了明日,各为前途。说实在的,我也想看看你究竟能做些什么。”
木羽道:“我也想看看天行宗偌大势力为何在这个边陲小镇大兴风云,不过至少我现在知道要做一件事,那就是找到我的朋友。”
战统天道:“你为何不开口问我?”
木羽道:“我若问你会说吗?”
战统天笑道:“我还没有想好,至少你可是试试。”
木羽摇摇头,道:“但我知道我朋友目前绝对不会有危险,大哥筹划多年若只是简单的聚天下英雄豪杰而歼,那这手法未免太拙劣。我猜测天行宗的大事必然和龙陵有关,和乾坤图有关。至于俘虏天下英雄只是一种噱头而已,一种横空出世的噱头。”
战统天哈哈大笑,道:“无论是敌是友,至少可以肯定你我兄弟此生都不会寂寞了。”
木羽也大笑道:“那今晚就一醉方休。”
天空道道闪电划过,然后雷声滚滚,一阵冷风过后,大雨又唰唰下起来。二人对酒言欢,逸兴揣飞。
酒不是水,只要你饮,总会醉的。
两人终于醉了,烂醉如泥。
这一夜,木羽仿佛做了许多梦,却全都模糊难辨。一觉醒来,但觉口干舌燥,头痛欲裂,耳畔鼾声如雷,外面天已微光。突觉一双大脚搭在身上,借着晨光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原来二人昨夜都喝得酩酊大醉,横竖相枕而眠。此时战统天竟尚未醒来。
木羽走下床来,看着身上一袭破衣一双脏鞋如旧,不由喃喃道:“这一觉却也好睡。”
突然门“呀”一声响,一人推门而入,一缕香气扑鼻而来。来人却是封沉水,她赤脚拖着木屐,身披一袭宽大袍子,长发低垂,写意而自然。
她见木羽静静望着自己,神色却全无扭捏腼腆,只低声道:“公子醒了?”
木羽倒显得不好意思,点头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封沉水道:“昨晚公子和少主都喝醉了,相互扶着来到这里倒头便睡,奴家不敢相扰。”
木羽道:“如此倒让封值事见笑了。”
封沉水道:“公子哪里话?自古英雄豪杰都这般随心随意、至情至性的。”
突听战统天道:“兄弟这就走了?”
木羽道:“小弟尚有些事情未了,就此告辞。昨夜一醉,足慰平生了。”
战统天躺在床上,眼也不睁,口中道:“也罢,我困欲眠,就不相送了。来日相逢,再图尽兴。”
木羽道:“来日不可预料,大哥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战统天沉默片刻,道:“有,有一件。你小子似乎几年都没有洗澡换衣,臭味熏得我一夜不曾睡好。封值事,你且引他去洗个澡,与他一件干净衣服。这是做哥哥的最后一点心意,你不必谢的。”
说完便鼾声大作,木羽哑然,封沉水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