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召这才明白,这可怕的杀手已经默默地跟了他一路,说不定他还没出北固王宫就已经给盯上了。之所以没杀他,不过是因为时机未到。
就算苏召这样的小孩子也能想出,如果离国的质子不明不白地死在上阳城官方保护的使馆里,会是什么结果。非但离国再不会得到它梦寐以求的援军,就连现在这一点薄弱的交情也将荡然无存。离国候苏长煜再软弱,也不会忍受这样骗杀质子的奇耻大恨。
徐玄策仍旧笔直地立在原地,淡淡地说:“既然我来了,你便可以走了。”
黑衣人佞笑了一声,说道:“我也知道徐将军来了,我绝不是对手。可我既然接了这一趟活,也绝没有空手回去的道理。”
他正说话间,从房子里灯烛照不到的角落里又慢慢地走出了几个人,也不知原来是躲在哪里的。这些人与他一样打扮,手中的兵刃也是一模一样,不仔细看根本分不清楚,还以为是一个人分成了好些影子。
一,二,三……徐玄策在心中默数,竟有十一个之多。本来宽敞的房屋多了这十一个人忽然变得拥挤起来。
十一个人用一模一样的姿势,一手持银枪护胸,一手掩在背后,静静地站成半个圆,徐玄策与苏召正在圆心。
徐玄策用鹰一样的眼神一一扫视对面的人,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最先来的黑衣人脸上,他注视着这人的目光,半晌,冷冷地说:“我给你一次机会。”
“什么?”那人显然没有听懂。
“一次机会,你要么逃走,要么动手。”徐玄策的唇边露出一丝冷冷地笑意:“但这一次之后,无论你想逃走还是再次出手,都不会再有机会。”
黑衣人横枪在胸口,五指慢慢地轮流张开再一根根收紧,再一次握紧了他的枪。
屋子里只剩下苏召的呼吸声。
忽然,所有的蜡烛同时熄灭了。就在同一瞬间,杀手们发动了攻击!
黑暗中响起枪刃割开空气的声音。十一柄枪,只有一声!十一个人的动作就像一个人。自胸前推出的反手刺速度极快,说不清楚枪在哪里,满屋子都是枪的呼啸!仿佛同一个灵魂寄居在十一个躯体里,躯体只是工具,生下来就是为了发出这必杀的一刺。
反手刺出,对方一定格挡,格挡产生的阻力加上杀手腰部肌肉旋转的力量,全部贯注在甩出的另一只手,手中是一柄更短的银枪只有一尺长,这是最凶险的长度,当你看到这把枪的时候,就绝对无法阻止它向上刺穿你的下颌。
所有的枪只有一个方向就是苏召。只要能完成任务,这些杀手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徐玄策根本无需分辨枪在何处。他等着,等所有的枪距苏召不到两尺。同时发出的一枪,同时到。徐玄策在距离所有人一丈的地方旋身,“杯影”带起一道奇异虹光,形成一条完美的直线。
直线上有一瞬的凝滞,然后像慢动作一样,所有杀手的头颅与身体分离开来。苏召在那一瞬间本能地捂住了眼。有液体喷溅在身上,不像想象中的滚烫粘稠,反而有些清凉。
人体像雪人在火炉边化掉一样滑下去,一滴血也没有,就像是影子从皮囊之中逃脱。
真正的杀机在影子之后!致命的攒刺从空中两尺发出,带着冷厉的尖啸。徐玄策头也不抬向半空就是一剑。“噗嗤”一声,这次是穿透血肉的质感。第一个闪面的黑衣人被整个穿透于剑尖上,这正是当初刺死宁王杨广的一剑。为了加大出枪的力量黑衣人将身体蜷缩到极限再弹出,随着这一剑定格在半扭曲、半展开的诡异姿势。一缕极黏稠的鲜血顺着杯影身上的血槽缓缓流下来,徐玄策面上浮起厌恶,一脚将尸体踹出几尺。
只有这一具尸体,还有十一套空荡荡的黑衣。苏召听着久久没有动静终于敢睁开眼睛瞧一瞧,自己身上只有一点湿漉漉的水渍。徐玄策默默凝视地上的水痕,许久什么也没说,挥一挥袖子走了,转眼便不知所踪。
遥远的北国,高大强悍的君王坐在自己生铁铸成的王座上若有所思,虽然沉思的姿势和这个钢铁巨像般的王者有些不搭调,但也无人敢在此时冒犯他的沉默与威严。几位臣下站在王座的高台之下,以目光互相交流,黝黑粗豪的脸上俱是惊疑不定的神色。谁都知道沙都尔瀚王铁如沁是个粗豪的人,因此他的沉默不语更多一种强大的压力。
门口忽然起了一阵纷乱,守卫正极力阻止什么人硬闯进来。大臣面面相觑,铁王座所在的大殿无疑是整个北陆权力的核心,戒备森严,即便北陆诸国国主非经传召不得入内,谁这样不要命?还不等他们猜完,大门“砰”一声给人撞开来。一个身高快有一丈,异常强壮的昆仑奴,上半身斜挂一条破帛带,露在外面的两条臂膀肌肉虬结,还保持着推撞的姿势,若非这样的巨人也绝难一下撞开这两扇上千斤重的精铁大门。大臣的目光纷纷落在这昆仑奴一双沾满泥灰、小船一般的赤脚上,暗暗皱起眉头。
巨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人,是个白衣翩翩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一张脸清秀得像女孩子一样,刚刚爬过大殿外的百尺长阶,胸膛起伏得像个风箱。此刻脸上阴云密布,一双秀丽狭长的墨色眸子在愤怒之下微微泛红。他站在大殿当中对铁如沁怒目而视,紧紧抿着唇角一句话也不说。
出乎意料,铁如沁并没有勃然大怒,而是挥一挥手示意大臣们退下。等大臣鱼贯而出,少年压抑着声音里的怒意向昆仑奴道:“木罗伽蓝,你也退下。”
“木罗”是佛语里力士的意思。那名高大的昆仑奴立即低头向主人行了个礼,依言出去,却用一双蒲扇般的手掌带上门,双臂交叉死死守在门口,怒目瞪视着试图靠近的所有人。
不等铁如沁说话,少年便低声发出指责:“我帮助你训练刺客是为了北陆的安宁,你怎么能用‘壬水’的杀手去南边行刺?对象还是一个八岁的小孩子!”
沙都尔瀚王铁如沁冷笑一声,俯视着他说:“如果放任离国与南边结盟,北陆哪来的安宁?雍阳的铁骑很快就会推到烈刃海峡的最南边,直插涿州!”
少年毫不示弱,也是一声冷笑回应,道:“你以为这样有用?雍阳派出了徐玄策!从离国的车队一出发这位天策将军就藏身在暗处等着。你就算把所有的‘壬水’再加上‘雷火’派出去也没有用。”
“没有用便没有用吧。”铁如沁说道:“虽然是国师襄助,不过这两百名‘壬水’‘雷火’死士可是我瀚州出人出钱练就的。本王既然不心疼,你又何必替我心疼?”
少年整张脸都气红了:“一派胡言!徐玄策何等精明,更不必说还有一个诸葛雷云。你这样不顾后果,只会将灾祸引向我朽异山居!”
铁如沁的目光紧盯住他,说:“你到底要怎样?”
少年也毫不畏惧地直视这位君王的双眼:“朽异山居收回我们全部的助力,从此不再为瀚王效命。”
铁如沁用烧红的铁钩一样的目光直勾勾地凝视少年片刻,忽而冷笑道:“云牧野,你能居国师高位,在这铁都城来去自如,真以为是我铁如沁忌惮朽异山庭?”猛一挥手:“给我拿下!”轰然一响十数位只着布衣不披甲的武士自少年周围的砖石地下跃起,将十几把短戟逼在少年腰上。门外的昆仑奴木罗伽蓝听到异动一头撞进门来,立即就给八名精壮武士从天而降,用事先编好的精铁锁套从头到脚套了个结结实实,赤红着一双牛一般大的眼珠打挺挣扎,无法来救援他的主人。
“既然不愿为我所用,就去瀚州的大牢里好好度过你的余生吧,时间不会太多了。”铁如沁说完就转过了身,再也不看这主仆二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