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我跟高也结婚也两年了。高也对我仍是那张冷峻的脸,对我的事情仍然不闻不问,但也许是因为我清楚了自己对高也的感情,我总想呆在他的身边。
最近公司在冲业绩,我总是加班到晚上八九点,回去之后,戚嫂总会为我重新做一份晚餐,面对戚嫂的照顾,我总有些过意不去,而高也也总在八九点时跟我一起吃晚餐,听戚嫂说,高也最近也总在公司加班,为此我没过分在意,只是高也能在这个时候跟我一起吃晚餐,偶然也好巧合也罢,我心里总不免有些高兴和期待。
繁忙的工作期过去,也许是前段时间工作太忙,又总是加班,没有休息好,这段时间总是频频头痛,有时候半夜痛醒,要吃了止痛药才能再入睡。白天里,加美子和陈莹莹见到我,被我吓了一跳,问我是否又受了什么委屈,怎么这么憔悴,我说没事,就是晚上总睡不好,她们说陪我到医院看看,我拒绝了她们的好意,说我自己去就行了。第二天,我跟公司请了假,打算到医院看看,但我没有去平治林的医院,因为他跟高也相识,虽然我相信他是有很专业的职业道德,可心里总不免有些忌讳。我选择了另外一家医院,基本的检查过后,那医生给我照了CT,并让我下个星期再到医院取结果。
一个星期过得很快,下午我到医院拿报告。在踏入这家医院前,我没想到走出这家医院时我会面对一个迥然不同的人生。从医院里出来后,我恍惚地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一遍一遍回想着在诊室里医生对我说的话。那医生给我作了很多专业的分析,我都记不清了也弄不懂,我所明白的是,我脑袋里长了个肿瘤,因为发现得太晚,即使动手术,成功机会也只有百分之二十五,最多只有百分之三十。
这是什么理论啊?凭什么那个医生的计算就断定了我活下来的机会呢?我坐在秋千上想着,脚边摆了几个已经喝光的酒瓶,而我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依旧是往嘴里灌着酒。天色已黑,周围就只有我一个人,陪着我的就是几盏路灯和几只飞蛾。酒瓶里透着我的样子,那酒瓶里的那人,是不是快死了?我看着自己的样子,突然发笑,笑着笑着,眼泪就从我眼角流了出来。此时此刻,我想起了陈莹莹曾对我说过的网络上很流行的一句话:出来混的,迟早都是要还的,这句话我突然觉得是真理,是的,我欠姐姐的,我欠高也的,我欠父亲的,我欠姐姐母亲的,都是要还的,我的孩子还了姐姐的孩子,现在,就是我自己还姐姐的时候了。姐姐死的时候,甚至是现在,我都希望当初那场车祸,死的不是姐姐,是我,可是,在我知道自己很可能就快死去时,我为什么会如此伤心?
我撑着秋千的绳子站起来,大概是喝了太多酒,我有些站不稳。我踉跄着脚步走出大马路打的回去,上了车后,我给司机报了个地址,也许因为已经很晚,计程车一路开得很顺畅,没多久,就到了高也的房子,这个我名义上的家,我付钱后下车,脚步依旧不稳。
我推门进去,没走两步路就看到高也穿着睡衣很严肃地坐在沙发上,而戚嫂则有些担忧地站在高也身旁。听到我进来的声响,高也和戚嫂齐齐转头过来看我,大概是我走路有些手舞足蹈,戚嫂赶紧过来扶着我,嘴里说着:“太太,你终于回来了,怎么喝了这么多酒?”我一手扶着戚嫂的手臂,一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说着些醉话:“戚嫂,我今天看到了死神,他说我时间到了,他要来带走我,你知道死神长什么样不?”说着,我在空中胡乱画着死神的样子,戚嫂当我是酒后胡言乱语,只是在一旁敷衍着我说好好好。一个踩空,我差点摔在地上,等我撑着戚嫂站直,再抬头时,看到高也那张严肃且带着些怒气的脸。他直直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看着我,微怒道:“你还知道回来啊,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看着高也,我像个听话的孩子般回答着他所提问的问题:“嗯,我回来了,现在是一点二十分。”听完我的回答,高也更加生气,他提高音量道:“你知不知道这么晚你死在外边都没人知道?”听到死这个字,我从戚嫂怀里挣脱开,走向高也,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带着些泪光和喝醉酒后的妩媚,用有些嘲讽却又伤心的语气对他说:“对啊,我死了,大家就从此幸福快乐了,你也不会再那么痛苦了。”说完,高也僵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僵在那想了些什么,我挣开戚嫂要扶我的手,独自一人一跌一撞上楼去。
我连衣服都没换,直接倒在床上,在我将进入梦乡时,高也把我从床上拉起来,吻着我,是疯狂而带着些暴力的吻,我被他吻得生疼,用力推开他,然而他力气太大,依旧重重地压在我身上,我推不开他,改成对他拳打脚踢,可我这点薄弱的力气在他看来只是花拳绣腿,对他造成不了任何伤害,委屈感不由得生起,我直接在他怀里哭了,之前不管他对我怎么粗鲁我都坚决不流一滴眼泪,可今天,大概是喝了太多酒的关系,我肆无忌惮地在他怀里放声痛哭,边哭还边骂着:“高也,你混蛋。”看到我哭了,高也没有再继续下去,离开了我身上,站了起来,我模糊着满是眼泪的眼睛,寻找着他,我把头埋进他的胸前,双手环到他背后,紧紧抱着他,继续哭着,他没有抱着我但也没有推开我,就这样,我抱着他一直哭着,这是我第一次以沈盟的身份抱着他,靠在他怀里。
第二天中午,我是在一阵阵头痛中醒来,也许是宿醉的关系,也许是肿瘤的关系,我分辨不清。我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下楼,戚嫂和高也早在餐桌边等着我,戚嫂给我端来一碗醒酒茶后就离开,客厅里就剩下我和高也两个人。良久,高也开口问道:“你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我回忆着昨天我回来后发生的事情,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思索着不会是因为我喝醉了说了些不该说事情,我有些心虚地回答他说没事,他继续问道:“没事你会喝得那么醉?”我抬头看看小心翼翼地说着:“昨晚不小心就和朋友们喝多了,没给你们造成麻烦吧?”高也没有回答,他喝着杯子里的咖啡,没有看我。
吃完午餐,我出门去,又到那家医院,我问那医生,如果我不做手术,还能活多久,那医生惋惜地说着一个数字,一年。但如果我做手术,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性会死在手术台上对吗?那医生点点头,说是。
出了医院,我没有直接回家,我到了那家父亲常去的有些历史感的老式餐馆,我坐在里面,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只要我在这家餐馆等一等,父亲就会出现。果然,半个小时后,我看到了父亲,他在门口看到我,想转身离开,但却被我叫住,他勉强地走过来与我同桌坐下。当我看到父亲一看到我便转身离开的动作,心里确实很受伤,但我明白,也能理解。姐姐死后,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正面地面对父亲,比起两年前,他老了许多许多,即使眉宇间的英气尚在,但此时此刻他只是个丧失了心爱女儿的年老父亲,身上、心里都被孤寂与心痛包围着。我开口问道:“庄董事长,您好吗?”他拿起桌上那杯茶,喝了一口,说道:“还过得去,谢谢你的关心。”他的语气不冷不热,没有之前跟我说话的那份气魄与慈祥,这样的语气让我觉得也许我现在离开停止我们的交谈比较好,但我没有,因为我觉得也许这就是我有生之年最后一次与父亲说话了。我鼓起勇气,说道:“蕴菲的事,我很抱歉。”他说:“不关你的事,那是一场意外。”声音里满是心痛。“但若不是我,蕴菲就不会遇到那场意外,对吗。”我不是在询问,只是很平静地说出我们大家这些年来的想法,他没有回答,只是拿着茶杯的手有些颤抖。我也拿起了面前的那杯茶,喝了几口,待自己心情平复一些后,继续说道:“庄董事长,以前,蕴菲跟我说过,您是这世界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父亲,我知道她很爱您,蕴菲的事情我无法弥补您什么,但请您好好照顾自己。”说完,我没等父亲开口,拿起包包走出餐馆。出来时,太阳正下山,我觉得我的生命也如同此刻的太阳,越来越晦暗,直到失去光亮与温度。
你说,如果我当时不来北京,这一切是不是会有所不同,父亲、姐姐、高也都会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幸福地活着,没有离别没有伤痛。
若是从前,即使手术成功的机会只有百分之十,我也愿意抓住这百分之十的机会,因为我怕死,我想活在这个世界上久一点,所以就算是冒着会死在手术台上的风险,我也愿意放手一搏。可如今,我很累了,我不想做手术,我只想留在我所爱的人身边,我知道,高也并不爱我,甚至我的存在对他来说是某种折磨,可能不能让我再自私多一会,就这段时间,如果我进行那百分之三十成功机会的手术能让我活着一辈子,那么我选择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