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时经过苏村,同事说这里离苏村岩不远。苏村岩是荔浦人化石遗址,我笑了,我知道他是工作狂,就说拐进去好了。于是,冒雨前往,雨衣在身边飞起来。
关于苏村岩,志书上称:“口舌岩,离城36里,在苏村山背,另有黑岩、钓岩、大岩,四岩相顾,岩前拱路障以石墙,水绕崖覆,避乱居此,几若世外桃园。”关于荔浦人化石遗址,我所知道的是1961年冬,广西博物馆考古队在苏村岩东洞钟乳石下的黄色堆积中,发现了一枚十二至十五岁小孩下第二前臼齿化石,形态与现代人相似,但比现代人牙齿粗大、沉重,有一定的原始性。同时出土的还有豪猪、野猪、大熊猫、鹿、牛等动物化石,属更新世晚期。与之相关的信息是,在苏村东洞发现的这枚人类牙齿化石,称为“荔浦人化石”,荔浦人化石现存广西博物馆。
我们到达时,雨下得更大了,跟倒下来似的。没办法,只好在岩前30米的双江自来水厂门外狭窄的屋檐下避雨。自来水厂侧面的小屋,也就是荔浦人化石遗址岩口旁边的小屋传出人声。我们走过去拍门,拍开了,正在打扑克的两个年轻人见我们推门避雨,十分热情。都说“进来避雨吧”,我们就道谢着走了进去。小屋很小,最多只有10个平方米大,又潮湿又拥挤,一铺床,一张桌子,一台电视差不多就占满了屋子里面的所有空间。我们进来,就只能站在那床和电视之间的空地上了。
见我打量屋子,年轻人说:“我们家正在建水泥房子,这是临时搭建的工棚。”我们恭喜了他们,见雨水顺着屋檐哗哗直流,估计一天都不会停,就忍不住冲进一半暴露在洞口的雨中,一半隐蔽在洞内阴暗里的荔浦人化石遗址。一边在粪池流出的污秽路面选择下脚的地方,一边忍受恶臭的强烈侵袭而取GPS数据值、拍照、测量。所有这些工作,都需要非常的细心和耐心。
同事对这里的一切十分熟悉,他指着一个堆满农家杂物、看上去乱七八糟的地方告诉我说:“‘荔浦人化石’就是在这里挖出来的,同时挖到的还有豪猪等化石。”又指着另外一个堆满农家杂物、看上去同样乱七八糟的地方告诉我:“这就是荔浦人曾经使用火的炭坑。发掘时,炭坑里零零落落地有些史前人类的用火遗迹。”我把目光集中在他说的地方,集中在镜头上,一连拍了十几张。最后记下,荔浦人化石遗址东西均有河流自1000米处的田野中流过。这里的先民给这两条河流分别起了龙坪河与花篢河的名字,河流连接着的田野和村庄相映成趣,有着人意想不到的田园之美,洞口50米处有一条双江至妙花的乡间小路横过。
中午1点半,在双江镇上一家名叫五三大排档的小餐馆吃中午饭。店家招待我们的,是本地的山揸茶。吃饭时大雨依然不依不饶地下着,远处的山被雨中的云掩盖起来。别说看不见峰顶,就是山腰也看不见。饭后冒雨回家,沿途的树飞速向后掠去,冰凉的雨水,依然淋在脸上。到家时已近下午4点,感觉特别累,恨不能大睡3天。
——第二十一篇2009年7月30日亭桥
荔浦现存古亭4座,分别是罗善亭、双寿亭、缀波亭、六角亭。今天从缀波亭返回后我后怕了很久。缀波亭又名玉雷湾凉亭,明清的样子,散发着霉味,站在秦古道荔江河段玉雷湾畔南岸。砖瓦结构,通长10米,宽6米,高5米,总面积60平方米。东西两端设护墙和拱形门洞,南北敞开,只立有两个砖柱,属两面坡顶形凉亭。地势使然,缀波亭一边紧倚高耸的大石山,一边面临荔江玉雷湾,美如梦境。
一开始我是不知道危险笼罩着前往缀波亭的荒凉独径的,也不知道雨后的泥泞增添了独径的惊险,更不知道此行之后很久很久依然后怕。如果知道,我肯定就没有勇气去,我有恐高症,而且相当严重。同事把车停在路口时说:“下车啊,下车走进去。”我都没有意识到。事后才明白,缀波亭在玉雷湾这里将荔平古道拦腰截断又拦腰连起——沿山麓蜿蜒的荔平古道从缀波亭东西两端拱形门洞穿过。沿路葱茏茂密的茅草湿漉漉的,草茎上满是凉意的水珠,阳光下分外晶莹。才走20多米,我的裤脚与鞋全湿透了。但我看到了大河奔流的一角,在小路的前方,明镜一样美丽。轰鸣的涛声,胜过世上最美的交响乐章。我喜悦地说景色真美,同时问了一句,多远。同事说:
“不远,1000米左右。”我“哦”了一声,并不知道这个1000米左右有多危险。因为草将脚下空无一人的险要,完完全全掩盖起来了。这危险,险就险在一边是山,一边是与路面落差10多米高的荔江。荔江全程在这里特别宽阔、幽深,称玉雷湾,在白天的时候可以看到。玉雷湾是那种既深邃又平稳的河湾,河边与河心的流速几乎完全一样,有200多米宽的河面与深不可测的水位。而道路只有一米左右,旧时曾有人用12根棕绳试探过玉雷湾的水位,但吊不到底。
时值雨后清晨,大雾弥漫,白茫茫一片,锁紧荔江。路之窄滑,难以形容,那是一不留神一脚就跌下河去的窄与滑。我们增加安全系数的唯一办法是慢走,再慢走。如果盲目地快速前进而一脚踏空,就会掉到浑浊的河里,生命白白断送,善泳者除外。只是愈往纵深处走,鸟语的清韵使小路愈发幽静起来。我拿出照相机,要拍这一路美景。直到窄逼小路的某个地方,宽度不足30厘米的路面没有青草掩盖,大河显得格外煞人,我才吓了一跳,才发现古道越走越窄,越走越险。我突然脚软了,心脏狂跳不止,深知“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我不走了,请同事拉我一把。心惊肉跳地过去后,再看大河奔流,忍不住又怕又舍不得地拍下一两个大河奔流的镜头。
亭是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当时只感觉耳畔有如鼓的涛声给人力量,脚下的路面也一下宽阔起来,而且既干爽,又没有泥泞。心里喜悦,就在一脚踏进缀波亭时问了一句:“还有多远?”同事说:“到了,这就是缀波亭了。”
我一仰头,就真的看见了这座千疮百孔中却不失古典美丽的缀波亭。缀波亭旧极了,但我还是感到一种说不清楚的亲切,仿佛前生来过。四下张望时,又一眼看到亭下缀着的万顷碧波。这万顷的碧波缀在亭下,使我立即产生了愉快的感觉,差点没有匍匐在地,朝拜这千古的美景。
缀波亭,原是亭下缀着万顷碧波!给亭起名的人也不知道是谁,但一定是满腹经纶、饱读诗书之士。亭上的字已完全模糊,只留下字的印迹。亭里已没人乘凉,亭外的路也没见有人通过,但我依然看见,过路行人在亭里停下来避雨休息,一边吃东西补充体力,一边欣赏亭外风景、等待着积蓄新的能量继续上路的情景。遇上落雨或落雪的坏天气,亭里聚集、停留的人会更多,而文人雅士于仲夏夜里在此听涛赏月,又是多么美好的景致啊。从江的这边眺望江那边的开阔台地时,江对岸的村落、竹丛,美不胜收。我在亭里东坐西站,尽情享受缀波亭里前所未有的清宁,享受与世隔绝般的诗意曼妙。
民国十七年(1928),荔平公路修通,缀波亭渐废。
告别缀波亭,我以为所长会开车直奔距离不远的另一座亭子,没想到他却把车开到县境东部一座著名的乌龙桥前。乌龙桥位于荔浦县东昌镇政府南面100米处,于清代嘉庆二十一年(1816)由官办民助建成。桥成日遇洪水汹涌而来,如蛟龙一般,故名“乌龙桥”。桥用大型石块拱砌而成,共三孔,通长49米,宽5米,高6米多,两端孔跨10米,中孔跨11米,东面桥头石阶19级,西面桥头台阶14级,是清代东昌镇至县城方向的主要桥梁,高大雄伟。桥头原有的“新建乌龙桥碑记”不知所终。1988年12月30日,荔浦县人民政府公布,乌龙桥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
所长在桥西保护标志前1米的地方定点取GPS坐标数据时,我小跑到桥下河滩上拍照,拍摄方位是由东向西。我在拍摄前后一再欣赏这座著名的大型石拱桥,竟然忘了记录桥的其他信息。所长测得乌龙桥的北纬、东经、海拔高程后,直接在《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不可移动文物表》上一一进行了登记。桥的结构稳定,原状依然,但东、西桥头台阶损毁严重。桥的所在地东昌镇地处荔浦县东北部,与平乐县接壤,气候宜人。桥的东面为东昌镇栗木老街尾、东昌镇政府所在地,西向20米处有一条栗木至观岩坪的四级公路,桥下每天都有村民洗菜洗衣,热闹非凡。普查组建议栗木街村委组织村民挖掉铺设在桥头两端的水泥混合土,禁止机动车辆从桥上通过。同时修复桥两端台阶,平整桥面,尽可能地保护好东昌美景乌龙桥。
中午1点左右,我们在传递着清代气息的另一座凉亭——罗善亭各吃了一盘简单的炒米粉算作午餐。猪肉的颜色似乎使人不敢放心,我看了又看,宁可只吃青菜,也不吃肉。饭后继续工作,测量,调查,登记。
罗善亭位于新坪镇凤岗村委水坳自然村323国道旁,又名冷水凉亭,始建于民国二十八年(1939),砖瓦木结构,属于两面坡顶硬山式凉亭。亭通长11米余,宽6米余,高5米。这个亭子看上去有些特别,共一进三间。
南北两端设护墙,中间开门洞,东西向为单敞开式,仅设砖柱,砖柱上架设木构梁支撑亭面。目前,亭的结构稳定,保存现状一般。亭东与民房连为一体,南距新坪街2000米,西北面紧靠323国道,西距荔浦县城10000米。
亭里有卖米粉的、卖粥的,还有卖水果的。路人在此歇脚,热闹非凡。
亭的所在地新坪镇地处北回归线北侧,属中亚热带湿润气候区,四季分明,夏长冬短,春秋为过渡季节。地形属于低山、丘陵、岩溶地貌形态,土壤质量好,适种性强,排灌方便,水稻年亩产在500千克以上。东西为南北向延伸的山脉,南北为山间地貌。东距海拔554米的鸡罩岭6000米,西北距荔浦河2000米。
回家时日已偏西,蝉在路边叫。
——第二十二篇2009年8月4日鬼节见鬼
中元节前10天,我决定不下乡。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与影响,我这个人除了有着正直敬业习惯外,对于中元节这个节气的敬畏心理也是有的。众所周知,中元节是一个阴节,用大白话讲就是鬼节,鬼节来临还去看古墓葬这种东西,心里会有些不爽。这种不爽不是我一个人的不爽,而是许多人的不爽。但是,广西区考古研究所的李珍老师他们下来,我就不能再顾忌这些了。我和所长一头钻进了李老师的车,去了古城古墓群。
古城古墓群位于荔城五里村,呈不规则三角形分布在土岭、丘陵地带,共有数十座,323国道从这些没有墓碑装点的古墓群中穿过。
古城这个并不偏僻的地方,曾为荔浦故城,有着深沉而又迷人的历史。
据志书记载,古城曾为荔浦故城是在宋代以前。1965年,广西文物普查时发现,东至新坪,南至荔浦师范,西至五里,北至变电站、五里排与古城公路两侧,共分布着封土堆48座。封土堆高一般2—3米,直径4—5米,有的堆土已被挖平,有的墓上立有新坟。1976年,广西考古队于五里砖厂发掘十字砖室墓1座。1991年,县文物管理所配合自治区考古队清理发掘39座已遭破坏的古城墓葬,出土物有汉代陶器、五铢钱、青铜镜。据出土器物推定,这些墓葬年代均为汉至南朝时期。像荔浦其他地方的古墓群一样,这儿的封土堆也是馒头形的。
我们很快抵达古城,但见古墓群里一个规模不小的红砖厂仍在冒烟。红砖厂长年累月地取土,已挖出了好几个大坑。如今,红砖厂把砖渣填进大坑,使大坑看上去像小山包一样。我们到达时,砖窑的烟尘正在漫天飞舞。
在这漫天飞舞的烟尘中,我们从红砖的方阵穿过,在现存的古墓区域查看。
深知文学与考古学都是触及人类灵魂的学问的我,多嘴地说:“古墓群对我而言,与其说是封土堆,不如说是活着的土著,我看得见他们的生活,他们跟现当代的古城人有着也许说不清楚的血缘关系。”没有人理睬我的“高论”,我望着蜂蝶在昊昊阳光中自由飞舞的样子,继续畅谈,“墓地里的人,像所有的现当代人一样一定谈论过别人、讥笑过别人、责备过别人,同时也一定被别人谈论、被别人讥笑、被别人责备过。”李老师笑了,他说:
“你的说法很形象,但是我们考古,重在证据。”我的脸一下红到耳根,羞惭得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我不再吭声,在接下来的工作中心存期待,随时准备迎接一件可以改写历史的器物。但是,那件器物迟迟没有出现,而时间已经无情地流逝。只有砖厂烧砖时烧出的浓浓黑烟,依然在古墓群的上空随风飘散。还有农民种植的水稻、玉米、甘蔗、花生、大豆、红薯、瓜果、蔬菜、槟榔芋等农作物,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一个闷热的下午,每个人的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热。我们在这闷热中,走进又走出了古城古墓群。晚上在荔江畔上渔村吃饭,微醺中的我居然忘记了,今天是中国民间的传统节日鬼节。鬼节这一天,在我们这里按规矩要在晚饭前供奉先祖,要在天黑以后给先人烧纸钱、纸衣、纸鞋、纸帽等。
烧给先祖的这些东西,可以提前准备,也可以当天准备。午夜以后,可见满城烛光摇曳、纸灰飞舞,看上去鬼气森森的。但是这一天,我没有在家吃饭供奉先祖,却去古墓区工作,看生死两茫茫,花儿开得香。
——第二十三篇2009年8月24日荔城三桥
出门下乡时间没到,我安静地查阅《荔浦县志》中有关荔浦古八景的诗篇。出门前照了一下镜子,发现脸上的皮肤在日晒中越来越黑,有点心疼,这都是下乡下出来的。自嘲地一笑便出门了,心情依旧美好。今天的计划是去复查荔城三桥,桥的芳名是仙人桥、东岸桥、西岸桥。三桥均折射出清代桥梁建筑水平的高明,均为1988年荔浦县人民政府公布的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桥所横跨的河流,是杜莫河与荔浦河。
古老的仙人桥,就横跨在流经荔城镇鸳鸯街头的杜莫河上,连接起桥两岸的村庄。桥这边的村庄叫沙街,桥那边的村庄称鸳鸯街,都是秦时古道上的村落。府志记载,仙人桥为清康熙二十八年(1689)建造,传说因建成日有仙人走过并将脚印留在桥上而得名。桥3孔,通长37米,宽5米,高6米,大型方石错缝建造,是古代荔浦县城通往荔浦县东南各地的主要桥梁。目前结构稳定,原貌依然,保存现状较好。但桥头原来立有的碑记在“文革”期间被毁,桥面因机动车辆辗压已不平整,桥栏杆有破损现象,桥头两端原有的6、9级石阶,不知何时已被填成漫坡。
桥下游的1000多米处,是杜莫河与荔浦河汇合的地方,有“双溪牧唱”美誉,是荔浦古八景中一景。清代知县周克堃诗云:“前溪绿接后溪波,风送蛮音入牧歌。吹笛村中流水急,叱牛声里夕阳多。都残芳草青沾鬓,穿过落花红满蓑。长啸归来天未晓,月明高枕卧云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