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问题比答案更重要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民国的鼎盛时代,毁于袁世凯称帝之事。正因为袁世凯狂开历史倒车,民国最终的希望才被毁灭。
谈及这段历史,每一本史书都在问:袁世凯这个大胖子,为何要称帝呢?
每一本书都提出同一个问题,并给出大同小异的解答。
但实际上,这个问题却是错误的。
怎么个错误法?
是这样的,历史研究是科学研究的一部分,研究者所做的第一项工作,就是要提对问题,问题提错了,研究也就上了歧途。甭管得出来的结果是多么能自圆其说,其价值都等于零,也就是说对我们的思想进步毫无益处。
定义问题是科学研究的第一步。如果这一步错了,往后你想对也难。古中国几千年,始终未能衍生出成熟的科学思想,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问题定义的错误。换句话说,中国人始终没弄清楚怎么提出问题,连如何提问都不晓得,又如何能够获得答案?
如何正确地提出问题,是专业素养的第一步。所有科学理论体系,都是建立在开端的假说之上,而这个假说,就是第一个问题。如果这个问题提错了,科学理论体系也就无从谈起。
简单说来,一个正确的问题,必须要具备三个基本特征:
头一个是科学性,也可以称之为专业性。把话说明白了,就是提问必须要专业、内行,外行人提出来的问题,态度越是诚恳,越是能把内行人活活逼死。
第二个是独立性,也可以称之为客观性。即问题的表述必须是简单的,直接的,过滤掉了主观因素的,不可以掺杂先验的东西在里边,更不能在问题里设置两个以上的假设。
第三个就是规律性,它必须要符合事物发展的规律,而不能和规律扭着劲来。如袁世凯为什么要当皇帝这个问题,就是典型的和规律扭着劲来,问题的提出既违背了最基本的人性,又不符合人们心中的最基本欲求,所以解答也就成了东拉西扯。
这个问题,怎么就不符合人性了呢?
因为人性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是用自我的视角来界定这个世界的。在对世界的观察中,人都是有意无意地将自己视为帝王,予取予求,安置一切。人天然地认为自己是正确的,伟大的,合理的,并急于把自己的臆想强加于这个世界。这就是最基本的人性,虽然有些不那么纯洁,可规律就是规律,是没有道德属性的,你抱怨也没用。
而历史,是关于人类进程的记述。主导人类进程的,必然是万古不易的人性。人性的规律,就是历史的规律。反过来也一样,历史的规律,就是人性的规律。
既然人性的规律,就是历史的规律,那么当我们对历史人物提出问题的时候,就必须要符合这个规律,举凡提出不符合人性规律的问题,都是脑子进水,走岔道了,无法让人推究出正确的理论体系。
在袁世凯那个时代,尽管历史已经进入了民国时期,但大中国终究是在皇权专制下浸淫了数千年,暴政思想深入到人心与骨髓之中,帝王专制思想仍然是影响人们思维观念的主流。
说白了就是,当时人们的思想,仍然停留在皇权专制时代。这个时代的特点就是人人想当皇帝,思维特点仍以皇权为中心,不管任何人,只要有了机会,都会迅速地向着皇权挺进。这就是最典型的人性,我们不能要求袁世凯免俗,失去这最基本的人性。
所以,追问袁世凯为什么要当皇帝,这个问题本身就是错误的,必然会把我们引导到错误的理论体系中去,最终让我们失去认知人性、解读规律的机会。
那么,正确的提问应该是怎样的?
正确的提问应该是:袁世凯为什么不当皇帝?
这个问题表述起来非常简单,但却已超越了当时中国人的思维范畴。当时的中国人是不具备提出这个正确问题的能力的。
让外国人提出这个正确问题,也不容易,因为外国人并不是那么关注中国。唯一具有能够提出正确问题能力的,只有最规范、最刻板、最守规矩因而最接近于科学认知本身的德国人。
事实上,这个问题,是德国皇帝威廉二世提出来的。
02皇帝请你吃饭
公元1912年,即民国定鼎初年,清朝灰飞烟灭之际。在河南,在彰德,在洹上村,袁世凯的大儿子袁克定,正纵马狂奔,意气风发。突然之间那破马凌空一个倒飞,袁克定不察,啊呀一声栽落马下。他人从马背上掉了下来,可一条腿却仍然套在马镫上。那破马不说快点儿停下来,兀自拖着袁克定一路狂奔,掀起了满天烟尘。
俄顷,马跑腻了,玩够了,自己停下来吃草。袁克定哎哟哎哟地想爬起来,却发现做不到,他的腿部严重受创。
受创了,那就治疗吧。
治疗了一年,也没见什么起色。现在的袁克定,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说不尽的闹心。怎么办呢?这时候中国驻德公使梁敦彦跑来了,说:小袁啊,你看你这条腿,成了瘸子,要不要跟我去德国看医生啊,现在医疗水平最高的,就属德国人了。
于是袁克定去了德国,找医生治疗了几天,果然大有好转。袁克定大喜,顿时对德国产生了强烈的好印象。再说袁克定其人,他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有着超乎常人的语言天赋,到了德国没几天,他就一口气掌握了七八国语言,其中德语和英语说得最为流利,让洋人听得极是郁闷。
后人追述,袁克定其人,与他的父亲一样,都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不吸烟不喝酒,不爱打牌不爱玩麻将。对女人也没产生过惊天动地的爱情,都是小女生哭着喊着要求嫁过来,嫁过来就嫁过来吧,不过是家里再添一个姨太太,总之是对女色也没有什么务求必得的心思,就是喜欢读书思考。
于是袁克定就在德国读书学习。他涉猎甚广,无书不读,举凡历史、人文、科技、杂烩,逮到什么读什么。正读得入神之际,驻德公使梁敦彦来了:小袁啊,最近忙不忙?不忙的话,明天有个饭局。
袁克定说:唉,又是饭局,这次是哪个冤大头请客啊?
梁敦彦答:这个冤大头可有分量了,是德国皇帝威廉二世。
原来请客的是德国皇帝,袁克定心里纳闷,就问:是小威啊,他为啥要请我吃饭?
梁敦彦解释说:这个啊,是这么回事。你看国际形势,是这个样子的,如今欧洲诸强争起,并逐天下,目前势力最强的,是德国和英国。德国和英国不对付啊,你看我不顺眼,我瞧你不对劲,总之是敌对情绪非常强烈。这样双方都要拉人入伙,德国人想拉几个马仔,修理英国佬。英国呢,当然也要拉几个马仔,修理德国佬。欧洲这边的人手都已经拉完了,于是两家都去亚洲拉人。亚洲最先崛起的是日本,可英国佬先下手为强,已经把日本拉了过去,和日本结盟了。德国人到了亚洲,东瞧瞧西看看,只能拉中国入伙了,所以呢,德国皇帝威廉二世,对中国的政局非常关心,请你吃饭,就是这个原因。
是这样啊。袁克定说:你跟小威说一声,到时候我一定去。
到了饭局那一天,袁克定坐了辆老爷车,到了德国皇宫,就见前面仪仗队已经排列整齐。礼炮哐哐哐乱放一气,军乐队奏响激昂的军乐曲,然后请袁克定上马,检阅仪仗队。
说起当时的德国仪仗队,堪称独步天下,仪仗兵都是英俊的小伙子,骑着高头大马,身穿古典服装,威风凛凛,皇家气派,让袁克定大开眼界。
检阅过仪仗队,德皇把袁克定请到大殿,洋葱、沙拉、马铃薯流水般地被摆上桌来……德国人在吃的方面不太专业,没办法,对付着吃吧。
袁克定只好硬着头皮啃洋葱,就听德皇说道:袁公子啊,你看我们德国,很牛气吧?很强大吧?可是我告诉你,以前德国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以前的德国啊,细说起来就俩字:悲惨!悲惨,真是太悲惨了。
有这事儿?袁克定瞪大了眼睛,表示怀疑。
有!德皇说:你知道我们国家有位伟大的作家叫歌德吧?歌德,就是写《少年维特之烦恼》的那个,就是写把灵魂卖给魔鬼的《浮士德》的那个。他曾经悲哀地说:一想到德意志人民,我就常常不免黯然神伤。他们作为个人,个个可贵;作为整体,却又那么可怜。小袁啊,大作家歌德的意思是说,我们德国人,一个人是条龙,一群人是条虫,一盘散沙,任人宰割啊。
这么可怜?袁克定听得目瞪口呆。
比这更可怜!德皇继续说道:知道我们国家的那个谁吧,那个弗朗茨·施纳贝,著名的历史学家。你猜他是咋说的,他说:在欧洲所有的民族当中,德意志人由于居住空间上的地理条件,成为了一个负担最为沉重的民族。
咋个负担沉重法呢?袁克定听不明白。
想知道咋个沉重法吗?小袁,你听我说!德皇威廉二世站起来,高声朗吟道:
法国人和俄国人占有了陆地,
海洋是属于英国人的。
只有在梦想的空中王国里,
德国人的权力才是无可争辩的。
吟过诗,德皇双目含泪,身体颤抖,慢慢地坐了下来,对袁克定解释道:这首诗,是大诗人海涅写的。
到底出了啥事?怎么德国人写诗的写诗,写书的写书,全都表现得那么痛心疾首呢?
这是因为三十年战争。德皇告诉袁克定:一百年前,也就是公元1414年,教皇在康斯坦城召开了史上最恐怖的神代会,与会代表75000人,会议整整开了四年,还有许多代表没轮到发言。没轮到发言怎么成?代表们全都急了,就闹起来说,这么多代表,不让说话不行,都让说也不行,干脆换个法子,看看什么地方有空地,进行一场战争算了。代表们四处一看,嗯,德国这地方不错,也别挑挑拣拣了,就去德国打吧。于是欧洲诸国,蜂拥着杀进了我们德国,稀里哗啦打了起来,这一打,就是整整三十年,史称三十年战争。
三十年战争啊,德皇站了起来,激动地说道,这三十年的漫长战争,硬是把我们德国给打残了,正可谓赤地千里,民不聊生。你的国家再想强大,再发奋努力,也挡不住不怀好意的邻居们,在你家里连摔带砸三十年。
袁克定不明白:那欧洲人为什么都要跑到你们德国来打仗呢?
德皇瞥了他一眼: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我们德国人,一个人是条龙,一群人是条虫,不团结啊,当然是任人宰割的啦。
那你们现在咋个就团结起来了呢?袁克定最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帝制!德皇掷地有声地告诉袁克定,正是因为德国实行了帝制,统一了思想,统一了认识,也统一了行动,所以我们德国人站起来啦,德国任人欺凌、任人宰割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啦!
03只是心眼不够用
听说德国是因为帝制而强大,袁克定的心,不由得怦怦狂跳。这时候,德皇凑近过来,说道:大公子,中国现行的民主共和,不适合中国的基本国情。中国必须要走属于自己特色的道路,要想强大起来,非得走帝制路线不可。连个皇帝都没有,你强大个屁啊?等你回家后一定要告诉你爹,就说中国必须要实行帝制,不实行帝制,那中国还叫中国吗?如果你们迷途知返,从错误的民主共和道路上,返回到正确的帝制道路上来,那么我可以保证,德国一定会全力支持你们的。
德皇这段话,对袁克定的心理影响,是具有决定性的。
那么话又说回来,这个德国皇帝威廉二世,他怎么就这么关心中国,非要逼着中国人走帝制道路呢?
这个问题细究起来,也挺没劲的。因为在中国青岛,有德国的势力范围,也就是租界,但是随着日本人的势力在中国不断扩张,此时德国和日本已经形成敌对状态,所以德国人非常紧张,就想赶紧找个好点儿的法子,让中国强大起来。
中国一旦强大,与日本分庭抗礼,势必会与日本人形成冲突。所以唯有一个强大的中国,才能有效地制衡日本人的势力,这就是德皇威廉二世的想法。据刘成禺《洪宪纪事诗本事簿注》中记载,为了让中国快点儿强大,快点儿实现帝制,德皇威廉二世操起笔,写了封特别长的信,托人秘密转交给袁世凯。信中说:赶紧着,为了中国,为了你们中华民族,你赶紧当皇帝,机会稍纵即逝,你再不快点儿当皇帝的话,中国就完了。老袁,你肯定不希望中国完蛋吧?肯定不希望中华民族被除名出地球吧?那你还犹豫什么啊……诸如此类,总之就是这个意思。
与此同时,德国人的对头日本人,也在考虑中国向何处去的问题。考虑的结果是,日本驻华公使日置益,来找中国外交次长曹汝霖:老曹忙不忙?不忙咱们摆摆龙门阵。
曹汝霖问:你怎么想起找我摆龙门阵了呢?
日置益说:是这么回事,前几天我闲着没事翻报纸,翻到这么一件事,早年的时候啊,我们日本文部省出台了对留学生的管理规定,留学生非常不满。于是孙文领导的同盟会就号召留学生罢课,归国。据我看到的资料记载,当时的留学生罢课是都罢了,归国也是口号喊得震天响,但等到真要归国的时候,却一个个都躲了起来,只有你老曹,傻呵呵地真回来了,你说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曹汝霖道:这问题你还要问,我老曹傻呗,缺心眼呗。人家说罢课我就罢课,人家说归国我就归国,没想到人家只是说说而已,就我老曹当真,真的回来了,学业也耽误了,真是郁闷啊。
哦,原来是你老曹缺心眼。日本公使点点头道:那这事可就怪了,别人的心眼都那么多,就你老曹心眼不够用,怎么弄到最后,你反倒当上了外交次长,那些有心眼的留学生,反倒没混出个名堂来呢?
曹汝霖道:这个啊,是这么回事,这里边有个道理。什么道理呢?就是做人不能太精,太精了反倒把自己算计进去了。因为那些人只顾算计人,而我只琢磨事,结果我被他们算计了,逛回国来了。回来之后呢,正好慈禧太后要搞宪政,可国内的人哪懂得啥叫宪政啊,留学生是懂那么一点儿,可他们光忙着在国外算计人了,没工夫回来。就我这个多少懂点儿的回来了,于是慈禧太后就约我吃饭,商量宪政的事儿。饭局之前,袁世凯找我,跟我说了两件小事,让我终生对他感激不尽。
啥小事啊?日本公使问。
曹汝霖道:是这个样子的,当时袁世凯找我,告诉我说,见慈禧太后,是要下跪的,那老太太一谈起国家大事来,眉飞色舞,东拉西扯三四个小时也不稀罕,所以赶紧去琉璃厂买套上好的护膝来,可别把自己的膝盖跪坏了。这是第一桩小事。第二桩小事是,袁世凯告诉我说,入宫的时候一定要小心留神,因为宫里的太监心眼特别坏。你进门拜见慈禧太后时,太监负责掀门帘,他们会故意把门帘突然放下,把你的顶戴花翎打歪,让你在慈禧太后面前丢人现眼,影响到你的心情,更影响到你的前程。因为有袁世凯的提醒,我进宫门的时候特别小心,那太监刚要使坏时,我已经嗖的一声蹿进去了,哈哈,没打到……
日本公使说:你们中国人心眼可真够多的,连进个门都要算计算计。在中国生存不容易啊。对了老曹,你虽说有点儿缺心眼,可现在好歹是外交次长了,对中国何去何从这件事,你是怎么考虑的啊?
中国何去何从?曹汝霖愣了愣,这个问题太大了点儿吧?
日本公使点头:是不小,可这不是你应该考虑的吗?
曹汝霖:我应该怎么考虑?
还能怎么考虑?日本公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帝制,当然是恢复帝制。这不仅对中国大有好处,对我们日本,也会起到正面的示范效应。现在我代表日本政府,向你提出严正交涉,请中国立即恢复帝制,日本方面将对此给予全力的支持与协助。
这个……太扯了吧?曹汝霖惊得呆了。
04东北来了红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