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暗时,天空飘起了细雪。从上房岳氏的住处一路走到圆景院,头上肩上就披着一层薄薄的雪花。封颐在门口掸了掸雪,才抬脚进屋,不防就看见赵如珝站在屋子里洗手。
“你回来了。”她微笑地问。
“嗯。”赵如珝应了一声,低着头继续洗手。他洗得十分专注仔细,眉头微抿着一遍一遍地搓洗原本就很干净的手指,仿佛手上沾染了什么让他很厌恶的东西。低垂的眼睫掩住了深幽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
封颐看出了一点不对劲,摆手示意宝亭她们先下去,轻步走到他身边:“如珝,怎么了?”
“没事。今天手上沾了血,我担心在外面洗不干净。”赵如珝抬眸对她微微一笑,“我先进去换身衣服。”
封颐点点头,看着他走进里屋,目光转向面前那盆泛动着的热水。清澈的水冒着丝丝热气,哪里有半点血腥?可是看着这盆清澈的水,她心头不由得有些发痛。
他哪里是害怕手上的血腥洗不干净?他是害怕心头的血腥洗不干净吧?他原本可以安稳平静地做一个富贵闲人,也许一生无成,也许庸庸碌碌,却能平安一生。可是从开始帮她报仇的那一天起,他平静的生活一下子就消失了,他也开始去算计人心,步步为营,开始和那些他所讨厌的人一样双手沾上了血腥。
“怎么站在那里发呆?”赵如珝换了衣裳出来,见她怔怔地站着,望向自己的眼眸里带着悲伤,大步走到她面前,低头微笑地注视着她。漂亮的眼眸里眸光暖暖的,细看之下又似乎带着几分忧伤。
“你可吃过晚膳了?”封颐连忙扬起笑容。
“还没有。”
“怎么到现在还没吃?”她有些嗔了他一眼,“想吃什么?若是没有胃口,我叫人给你端一碗小米粥来,好歹吃些东西。”
赵如珝看着她,笑容在灯光下看起来有些恍惚:“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胃口?”
“你都写在脸上了。”
“是吗?”他叹了一声,抱住她,将脸埋在她的肩颈上,声音低低的,“我今天对高弘济动了刑,到现在都觉得倒胃口,所以什么都不想吃。你别忙了,就这样陪着我,可好?”
对高弘济动刑?
封颐正想问他对那位礼部尚书用了什么刑罚,脑中蓦地想起他刚才洗手时的样子,所有的疑问都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她抬手环住他,轻声问:“这是你头一回对犯人用刑?”
“嗯。”
“如珝……”不管用的是什么刑罚,总归是残忍到令人不忍目睹的,不然高弘济那样的人是不会轻易开口。她无法想象牢房里的情景,可是眼前这个人原本可以不用弄脏自己的手。是她一开始将他拉下了水,他为此失去了至亲,还要为此让自己满手血腥。
她心中不断抽疼,声音有些哽咽:“对不起,如珝。”
“不许胡说。芸雅,不要把一切的错都归咎于自己。我之前说过,即便不是帮你报仇,我早晚也会趟这浑水。反而因为有你在,我才能时刻告诉自己不要真的泥足深陷。”赵如珝吻了吻她的脸颊,露出浅笑,“芸雅,等事情过去了,我们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好不好?”
“好。”
“你喜欢去哪里?”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她目光坚定地望着他,“今天进展如何?高弘济可是全都招了?”
“嗯!全招了,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我向刑部尚书提了点醒,恐怕他现在已经派人去打探消息了,明天该审问元小寒了。”
“元小寒那里我也已经交代好了,她会将一切都说出来的。”
“那就好。”赵如珝眸光一闪,微笑地吻在她的眉眼上。
刑部大堂。
元小寒已经又冷又硬的地面上跪了许久,即便冬天衣裳厚实,双膝还是跪得隐隐作痛。她有些不安地望了望四周,只见从她被抓来跪在这里开始,除了站的一动不动地衙役,就没有其他人出现。
她搓了搓有些发冷的手臂,正想挪动膝盖歇一会儿,前头就想起一个威压洪亮的声音:“跪在堂下的可是元小寒?”
“正是民女!”元小寒忙弯腰叩头,抬眼望着,一名身穿紫色官袍略显富态的中年男子缓步踱了出来,目光精明冷厉地落在她身上,仔细打量了一圈。
“这位是刑部尚书朱大人。”跟随在他后面的一名朱袍官员大声道,“但凡大人问你的话,你务必如实回答。若有半句假话,恐怕你一个女流之辈扛不住刑部的大刑。”
“大人尽管问话,民女不敢有瞒。”元小寒再次叩首。
刑部尚书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虽然在大堂上跪了许久,眼前的女子却看不出半点惊慌,只是带着几分我见犹怜的娇怯。厚实的冬衣穿在她身上丝毫掩不住袅娜纤细的身段,衬着一张莹白如玉的小脸,真是楚楚动人。
朱尚书眼睛微眯,看了旁边的秦侍郎一眼。秦侍郎会意,上前一步问道:“你可认识张启隆?”
“民女认识。”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元小寒犹豫了一下,道:“民女是张启隆的妾室。”
“说谎!你既然是他的妾室,怎么不住在张府里?”
“大人,我没有说谎。我确实是他的妾室,去年还住在张府当中。大人若不相信可以向张府的下人打听,问他们是不是府里曾经有一位姓元的姨娘。”
“既是如此,张启隆又为何在外面给你置办宅子?”
元小寒沉默地垂下眼帘,脸色露出一抹惧色。朱尚书看得清清楚楚,沉声道:“元小寒,你最好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大人,民女不知犯了何罪。”她怯怯地说。
“你并没有犯罪,本官只是请你前来相助调查一件案子。我们问什么,你就把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便可以回去了。可若是有所隐瞒,那就是包庇犯人之罪,你就别想从刑部大堂里说出去!”朱尚书冷声道。
一般百姓进了刑部大堂都会变得心惊胆战,何况是听了这样的话?元小寒当即道:“民女不敢!我一定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我是在三年前就跟着张启隆的,他一开始也是在外面买了宅子安置我,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