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我是谁?
我到底是谁?
在一个只有白色的世界之中,一个声音在反复地问着同样的问题。
不知道等了多久,或许是一万年,也或许不过是一眨眼。
有一颗声音答道:“你是安乐。”
另一颗声音反驳道:“你不是安乐,你是蓝玉。”
……
还没有入冬,冰原却诡异地比往年的冬天还要冷得可怕,蓝玉蜷缩在不知道是什么妖兽的皮毛里面,躺在火堆旁边,心不在焉地听着张毛吹嘘着自己怎样在富饶而温暖的南方都市好上一个美丽的姑娘--据说他根本就没有走出过冰原一里以外的范围。
他们是一个小型的团队,总共五个人,依靠收集冰原里面的天材地宝维持着生活。
老大是张毛,真名叫做张童生,因为即使在冰天雪地里面也总是喜欢露出那浓密的胸毛,所以大家都叫他张毛,是团队里面的战士;
老二叫做黎莉,他的脸上贴着一片浓密的假须,听说是因为脸容长得像女人,平日为了避免误会而贴着假须,久而久之就成为了习惯。他是团队里面的活地图,懂得怎样在冰天雪地里面躲避兽群以及寻找“好东西”;
老三叫做王康,是一个魔法师,理论上应该在城里面从事一份轻松却高收入的闲职,然后在实验室里面做做魔法试验就是他每天的生活,但他却跑到了这严寒的冰原里面,听说是因为得罪了城里的一些权贵;
老四叫做余秋影,猎户出身的她是团队里面唯一一个女生,她背着一套弓箭,捧着一杯热茶不知道在出神地想着什么。
蓝玉原本是一个孤儿,被一个好心的炼金术师收留的他16岁便习得一手优秀的炼金物品的维修技能,是团队里面的维修师,在炼金术盛行的泰坦之城,炼金维修师是每个团队必备的一个职业。
不过蓝玉的年龄实在是小了点,若不是要趁着冬天之前干一票为过冬搞些存粮,而碰巧原本的维修师被无情的岁月以及在冰原里养出的一身病痛折磨致死的话,张毛也不会带上一个这样的拖油瓶到冰原里面。
好在身为孤儿的蓝玉自幼就吃苦耐劳,加上温顺的性格,不但很快就被团队所认同,甚至张毛他们都将他当作自己的孩子,将一身的技能倾囊相授。穷苦而艰辛的生活让他们学会了互相帮助,这也是大部分穷苦孩子所接受的教育方式。
“最后你上了南方姑娘了吗?”黎莉老摸了摸那片假须,装作色咪咪地问道,他懂得怎样顺着一个人的话头说话,也理解一个在冰原里面生活了十多天的男人需要怎样的发泄。
张毛把剩下的半瓶烈酒灌进口里,笑呵呵地转移话题,对着蓝玉说:“小子,明天就回到城里了,有空记得来城北找我,我再教你两手,包你长大以后连城主的女儿都可以泡上。”
蓝玉爽快地答道:“我一定会来的,顺便看看来自南方的嫂子。”蓝玉对于泡不泡上城主的女儿不太感冒,倒是很喜欢学各种各样的技能,也学得很快。
听到这话,黎莉老忍不住大笑道:“张毛你倒是弄个老婆出来看看!”
张毛举起空的酒瓶,乐呵呵地说:“喝酒!喝酒!”
坐在一边冥想的王康突然飘出了一句话:“安静,听!有点奇怪。”
轰隆隆,轰隆隆的声音快速地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蓝玉甚至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
使用御风之术飘到半空的王康给大家带来了一个惊恐的消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有上万只雪猿往这个方向快速奔跑。而据黎莉的说法,雪猿是领土观念很强,攻击性很高的魔兽,能让他们离开领土想必发生了一件大事。
张毛因酒意上升的红潮迅速褪去,正色道:“大家快上石像怪,我们立刻回城。”
蓝玉迅速跑到石像怪附近,启动能量晶石。这只三星的石像怪是团队里面最值钱的工具,它有三个人高,背部可以容纳6人,笨重的身体随着能量的输入迅速伸展开来,透光的符文让他的双翅加持了御风飞行的能力。
站在石像怪上,随着石像怪的升空,蓝玉勉强看清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离自己很近的是一群疯狂奔跑的雪猿,再远一些,是一片恐怖的白色,吞噬一切的白色。
呼啸的寒风疯狂地切割着蓝玉的脸颊,随着那片白色的靠近,大家终于意识到这是存在于童话故事之中,冰原千年一遇的白色之潮。看着脚下那些雪猿从声势浩大地全族奔跑到无声无息地融入那片疯狂的白色之中,张毛、黎莉和余秋影对视了一眼,同时跳下了石像怪,对王康说:“带孩子回城。”
王康一面把蓝玉紧紧抱住,一面催动全身的魔力转化成风的能量,石像怪迅速解除了笨重的装甲,能量石疯狂的转动,闪亮的符文让他变成了一颗划过夜空的流星。
蓝玉想不到这瘦弱的魔法师会有自己无法挣脱的力量,双眼流出的热泪被寒风吹到了身后,化成了冰花。但是随着石像怪能量和王康魔力的损耗,石像越来越慢的速度渐渐比不上不断加速的雪暴。
看着渐进的雪暴,王康心想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赌一赌运气了。王康让石像怪迅速降落,在怀中掏出一堆古怪的东西布置了一个晦涩难懂的阵法,并把蓝玉禁锢在阵的中央。对蓝玉说:“如果还活着的话,帮把这条项链给张雪。”蓝玉看不懂一向沉默冷静的王康瞬间展现出来的温柔表情,只知道不停地流泪,挣扎。
白色之潮吞噬了这个闪耀着蓝光的法阵继续向前,在那瞬间,蓝玉突然很想知道,张毛到底上了那个南方的姑娘没有?
……
……
当蓝玉张开眼,看到的是白茫茫的一片。
刚才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是一个叫做安乐的高中生,和余秋影、王康、张童生以及黎莉到一个叫做龙山的公园郊游。他在梦中还做了一个梦,好像是梦见了一个对他而言极为重要的人,只是他忘记了那人样貌,只知道那人对于自己而言非常非常重要。
蓝玉甩了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脑海,和自己说道:“我叫做蓝玉,今年16岁,是一个炼金维修师。”
蓝玉张眼去看,发现他“看”到的,其实并不是他看到的,从各种意义上说,他似乎已经失去了眼睛这个器官。所以将他所看到的,称之为感知,会更合适一些。他所感知到的画面更像是上帝的视角,从天上俯瞰着大地。
他感知到了自己,那是一块蓝色的,约莫成年人高度的棱角分明的石头,整体呈半透明的状态。石头里面并没有冰封着他的“尸体”,而是什么都没有,像一块巨大而通透的蓝宝石。但蓝玉知道,他就在石头里面。
蓝玉也不清楚这样算不算是死了,身体没有了,意识却是如此的清晰。日落月起,无所事事的蓝玉,开始延伸自己的感知,发现只要是有雪的地方,都在他的感知范围内。
也通过感知,他知道了白色之潮后到现在不过是三天,在这冰风暴的冰线以北的范围内,被一个叫做罗瑟的大魔王给侵占了。
那大魔王身披黑袍,拿着一把漆黑的镰刀,凡是越过冰线的人类统统被他腰斩。他不知疲累地在冰原上来回巡视,无需吃喝,支持他一直走下去的是对鲜血和杀戮的渴望。
但是这次声势浩大的白色之潮,将泰坦之光近冰原的七座城市都覆盖了,那里面可是以城市为单位计量的财富啊。虽然没有一个人成功越过冰线后安全返回,但依然有冒险者前仆后继地前往冒险。
泰坦之光的执政者当然不会对于发生在自己国土上的事情不闻不问,他集结了三路大军,由宋槐担任统帅,林不平和林不凡担任左右将军,往冰原进兵。他并不是只为了那七座城市的财富,冰原以北本来就是各种魔法矿石的出产地,制作炼金魔像和石像怪的原材料来源,哪有放任不管之理。
大军站在冰线之前,冰线以北满天风雪,冰线以南却是阳光明媚,也只有在白色之潮期间才可以见到的人间奇景。传闻中是远古大能为了保护人类而建立了这样的一个结界,让白色之潮无法越过冰线,以免生灵涂炭。
罗瑟孤身一人拦在大军面前。
少年白发的宋槐统帅向身穿白衣的林不平问道:“左将军,你怎么看?”
林不平没有说话。
而宋槐却闭着眼睛点了点头,说:“好的,左将军说的不错,既然他敢站出来单挑我们全军,我们就敢不要脸地以一军之力围殴他一个!”然后宋槐从腰间掏出了全军突击的旗号,说:“全军突击!”雄亮的声音响彻全场。
全军整齐地后退了一步,然后从身后抽出了弓箭,弯弓射击,密密麻麻的弓箭遮天蔽日,穿过冰线射向罗瑟。
原来宋槐收到小道消息,说罗瑟大魔王从来只会在冰线以北杀人,于是心生一计,全军都配备了弓箭,准备不越冰线就将罗瑟乱箭射死。由此可见,此人的无耻程度绝世罕有,脸皮厚度更是堪比城墙。
罗瑟挥舞着镰刀将身遭的箭矢一一击落,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冰线。
宋槐摸了摸下巴,向身穿黑衣的林不凡问道:“右将军,你怎么看?”
林不凡没有说话。
而宋槐却再次闭着眼睛点了点头,说:“好的,右将军说的不错。”然后从腰间掏出了撤退的旗号,说:“情报有误,全军撤退!”
罗瑟才越过冰线没多少步,宋槐的大军已经不见了踪影。
以上帝视角看着这场战斗的蓝玉脑海冒出了这样的一句话:“跑得还真的比兔子还快。”
这样又过了一周,大军还停在冰线以南从长计议,冰原便迎来了一个陌生的客人。
那是一个手持双枪的女孩,孤身一人越过了冰线。
她是寒冰月脉的继承者,在九月耀天的日子来到了冰原,准备以一人之力结束这场千年一遇的白色之潮。被人们所恐惧的罗瑟大魔王,在她的眼中,不过是一只看门狗而已。
她从出生的那天开始便为了这一天作准备,但其实她并不想成为这个被世人所称颂的勇者,不想遵守戒律,也不想被所谓的命运所束缚着去完成既定的事情。她只想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享受着小资生活的贵族小姐。
不过她还是来到了冰原,在这九月耀天之时。
她的名字,叫做张雪。
一枪,只用了一枪。
伴随着“不…可…能”的回声声效,罗瑟碎成了一地的冰渣,消逝在漫天的风雪之中。
张雪全身上下散发出庞大的魔力,让狂暴的,如潮水般连绵不绝的雪暴倒卷而回。
她坚定地一步,一步地前进,巨大的压力使得她的每一步都伴随着龟裂的地裂纹,踏穿了冰面,深入地下数尺。
雪潮随着张雪的前进,一步一步地后退,它当然不会如此轻易地放弃它刚占领不久的领土。它像是一只被困的野兽,红着眼,随时准备将它面前的对手撕裂,但它不着急,野兽特有的狡诈让它知道目前这敌人还处于强盛的状态,它等待着她虚弱,然后给予致命的一击。它也当然不会什么也不做,风雪便是它的爪牙,一拳、一拳有节奏地出击,消耗着她的体力,消磨着她的意志。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
张雪不吃不喝地走了三天三夜,但距离收复冰原全境才只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在她的眼中,前路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单调的,枯燥的,看不到尽头的白。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只知道自己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她还需要走下去。
又过了五天,张雪走完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她弯着腰,依然冒着风雪前进。她有时候会害怕,害怕自己是在这没有参照物的白色世界之中兜着圈子,但更多的时候,她都坚信着,只要朝着抵抗力最大的方向前进就好,她想要到达的地方,就在那里。
它知道是时候出手了,它的对手已经饥寒交迫。
风雪变得更加的狂暴。
张雪倒退了一步,然后稳住了身体,继续在这条由一个个脚印组成的,日后被称为勇者之路的路上前进。
它承认它低估了对手。风雪可以冻结她的身体,麻痹她的神经,却无法击倒她的意志。张雪依然在前进,缓慢地,坚定地,一步一脚印地前进。
它感觉到了恐惧,像是听到了死神在靠近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却不可阻挡,每一步都透露出亡者的优雅——灵魂不过是暂存在你身上,会在那命定的时刻收走,不会早,也不会晚,你听着脚步声倒数吧。
风,变得更加的狂暴,横着吹的,斜着吹的,旋着吹的;雪花更是化作了利刃,夹在暴风之中,想要将来犯之人撕成碎片。
张雪笑了,笑得如此的自信。
风雪在她的面前消融,并不能伤她分毫,她感觉到了对手在垂死挣扎。她并没有在这没有参照物的冰原中迷失方向,它就在那里,那宿命的对手。
又过了七天,张雪几乎迈不开步子,但她到了,它就在她的面前。
它是一只红着眼睛的小白兔。但它不是普通的白兔,它是趁着千年一次的九月耀天庆典,从月宫之上逃到这个星球的玉兔。
张雪举起了枪,对着那在死亡面前瑟瑟发抖的玉兔。
张雪冷酷地说:“我的对手,竟是如此的可……”
在蓝玉和玉兔的构想中,接下来是一个“笑”字,然后张雪会将这雪潮的罪魁祸首一枪毙命。
事实上,张雪感叹道:“我的对手,竟是如此的可爱!”然后放下了枪,用魔力封印了玉兔的能力后,将玉兔抱入怀内。
雪暴停了,白色之潮结束了。张雪成为了世人所传颂大英雄,关于她的故事,吟游诗人制作了七七四十九个版本,分成了九九八十一回在民间流传。
但故事的梗概全部都是将罗瑟描述成了大反派,与张雪在冰原中打得难分难解,最终被张雪和她的宠物玉兔联手击败的剧情。
而事实的真相,只有一个人、一只兔子和一块石头知道。
冰雪消融,蓝玉逐渐失去了对整个冰原的感知。
在某一天,他听到了“咔擦”的一声,他动了,随着融化的雪水,漂流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