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奈何桥上走下,月清浅还有些恍惚。她只是觉得,牵着她的那手,有些微微颤抖。
或许,是她的错觉吧……他那样一个人,怎会如此。
百里衍之此刻脸色微白,薄唇甚至都有些失了血色。他的脚步很匆忙,几乎是逃下了奈何桥。
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的。
是幻觉!对!一定是幻觉!百里衍之这样安慰道,面色渐渐如常。只是,不知为何,手心却沁出一丝薄汗。有些事,果然是时间无法抹去的。
无论你如何对待,它始终都存在着。
白衣执箫而立,随着呜咽的箫声传遍整个黄泉,一队鬼卒从茫茫大雾中渐行至近前。屈膝而跪,“参见墨大人、白大人。”声音低哑,似是幽幽的埙声,低咽于耳。
墨染淡淡一挥手道:“起来吧。”墨染带着他们越行越远,白衣却并未跟上来,像是在交代着什么事。又故意压低了声音,月清浅竖起耳朵,竟然没有听真切。
她转头,百里衍之也禁不住回望而去。鬼卒已飘忽行远了,只余下几点黑色的影子。白衣抬袖一拂,凭空竟出现一道裂隙,黑色光影,不断穿梭之间,似是隐隐绰绰有条小道。
百里衍之心底一惊,面色微微异样。这便是开“鬼道”,可以直接从一个地方,穿过鬼道,直接到达另一个地方。可是,常人开鬼道需要符咒、鬼灵阵。白衣只一挥手,转瞬之间而已。唯一的可能,白衣的实力,相当可怕……
走吧,墨染头也不回便踏入了不知什么时候布下的鬼道。
月清浅刚步入鬼道,百里衍之牵着她的手忽然发力,她一个踉跄就跌倒在他胸前。鼻尖淡淡紫竹味道,让她莫名的忘了挣扎。一双稍骨节分明的大手,覆上了她的眼。下一刻,她便离了地。
她正想挣扎,头顶便传来墨百里衍之润的声音,清淡如初露茶尖刚煮好的新茶,“别动,这里的风景可不怎么好。莫睁眼。”百里衍之语气明明温和,在她听来,她却听出了不可抗拒命令之感。
不过,她自知睁眼她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将小小的身板窝在百里衍之怀里,深深埋下脑袋,不理睬传来的阵阵鬼泣之声。她只是,迷上了紫竹的清淡气味。
“上隐神君光临阴司,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公良瑾红唇轻启,额前九劫火莲纹,灼灼生辉。一身红衣,有些刺眼。
百里衍之淡淡一点头,放下月清浅,牵着她自顾自坐下。“在下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抬眼,百里衍之看定公良瑾。却又不说话,只端起一杯茶,微微低眉,道了声好茶。
“哦?我小小阴司还有什么能给神君帮忙的之处?”公良瑾作势一笑,眉眼间尽是狡诘。座旁两盏幽幽青灯,更映的他面色泛白。却又奇异的,浮现一层隐隐红光。
月清浅站在一边,插不上话。原来,师父来这里有事!但是她一丝半点也不曾知道,只能静立一旁,认真听着。
“那是当然。”百里衍之淡淡抿一口茶,并不看他眼底的戏谑。“敢问可知天界有负面位之说?”他若不知,那就真见鬼了。虽然,是真的见鬼了。
“这……”公良瑾似是犹豫了半晌,一副凝眉静思的样子仔细回忆了许久,才缓缓答道,“有所耳闻。”
百里衍之又接着道:“那自是知道魔姬一事了。”他虽是疑问确实用了肯定语气。只怕这事,早已传遍四海八荒了。墨染、白衣心下一动,面上却依旧如常。
月清浅才不听他们说什么什么姬呢!与其如此,倒不如看看这阴司殿的布局。
沉香木柱,雕梁画栋,整个大厅都以沉重的黑色为主。挂满了的白色纱幔,悠悠飘飞。但是,却空空荡荡的。四面只摆满了沉香木烛台,白纱隐隐间,青光若隐若现。周围,有些昏暗。
正中的木梁上有一匾额,上书“魂归魂往”四字。笔走龙蛇,苍劲内敛却又略略隐匿锋芒。
这是,瑾哥哥的字?真好看!神游九天的月清浅一回神,就见公良瑾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块镜子。镜面鳞光闪闪,一片白色光华。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啊?”月清浅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公良瑾面前。
镜子很特别,镜面竟是白色石块似的东西磨成,月清浅竟然不能从《仙凡志》中找到名字。四周镶着墨玉,光滑如水。
红发似火,如华美的绸缎般垂落肩头。眉目间赤光流转,好似一对艳丽的双生花一般。皮肤一如墨染白衣,在满目绯色中,越发显得苍白。公良瑾手中执着镜子,妖娆万千的笑。也不回答月清浅,只是笑看着百里衍之。
百里衍之紧紧锁着眉,那镜子他当然知道是何物了。阴司至宝——浮生镜。三界之内任何生命,在这镜前一照,便可知前世今生。
他自然也知道,公良瑾拿它出来的意思。
魔姬乃超脱三界六道之外的生命,自然是照不出前世今生的。只要查出十四年前魔姬身死一月后转世之女子,一照便知。
只是,公良瑾真的愿意无条件帮助天界?恐怕,没那么简单吧。月清浅趁着公良瑾不注意,一把夺过浮生镜藏在身后。冲公良瑾嘿嘿一笑,一副无害的样子。“让我玩儿会。”
公良瑾不动声色,却随她去了。
“有什么条件?说吧。”百里衍之轻轻抿一口茶,也并不啰嗦。只要能查出魔姬之转世,又有何不可。
公良瑾眯着眼,果然是爽快之人。这样也好,哼。“天界之人,百年之内,不可踏入阴司半步。”最后八个字,公良瑾几乎是一字一句,字字珠玑。
“还有,天界须应允我公良瑾一个承诺。”百里衍之正想答应,却又被打断。一个承诺?
见百里衍之皱眉,公粮轻蔑一笑。“自是不会违背你天界所谓道义。”天界之人,果然迂腐。何谓正,何谓邪?只是道不同罢了。
百里衍之还是无法做出决定。公良瑾亦正亦邪,天界之人不可踏入阴司,莫不是阴司欲与魔界交好。那三界之势,便会骤然改变。
关系天下之人生死命运,怎可只由他一人做出决断?
不可以,他必须去东华山走一趟。“瑾哥哥,这是镜子吗?怎么我什么都照不出来呀?”月清浅在一旁摆弄了许久,镜面始终一片莹白,什么都没有。
所以,她怀疑了——这,是镜子吗?!
什么?
百里衍之心神大震。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如果浅浅,那么她不是……
墨染、白衣也心中一怔,糟糕。百里衍之几乎是在瞬间便到了月清浅身后。镜面,只是一片莹白。真的,什么都没有……
“墨染,去查一下阿沚的转世时间。”公良瑾凝眉看着墨染,微不可查的眼波流转,妖冶说道。
墨染会意,转身离去。
百里衍之愣在当下,心里没来由一阵钝痛。一定,不是的。阴司殿外一抹水色身影,悄然随着墨染而去。殿中之人却未曾看到……
公良瑾拿过浮生镜,放入袖间。阴司殿中,变得很安静,只余下月清浅轻轻的呼吸声。百里衍之、公良瑾都拧眉看着她。
眼中浓重的担忧,让她心惊,亦不敢言语。这都是,怎么了?殿中的烛火微微跳动,墨染面色淡然缓步而来。
神色一片坦荡,并无波澜。“可惜,并不是那个时候。”那声音,放佛是真的在为百里衍之遗憾。百里衍之竟觉这样的结果,最好不过。
或许什么时候,他已习惯了她存在于他的生命之中。虽然,以后寻那魂魄,是要费些时候。即使这样,他也不希望是她。
甚至,他竟下意识不想追问,为何她不能在这浮生镜上得知前世今生。
这样,就够了。不伤害她,就够了。
“刚才的条件自会好好考虑的,明日再来给你答复。”百里衍之拉着月清浅的手,消失在一片白色流光之中。
大殿外一双眼睛闪着寒光,恶狠狠地盯着流光散去之地,闪身不见。依稀那人手里攥着一本书,上书三个字——《往生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