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荣觉得,国王一行动,许许多多的人就要跟着一起动,这不仅浪费时间还浪费人力,她摇了摇头。简单的一次外出,但各自随行的内官、宫女、护卫加起来总共80名之多,被这样大一群人簇拥着出宫,怎么看都是浪费。率领着整齐的队伍来到江边之后,看到两艘装饰着淡绿色帷幔,还长得一模一样的大船呈现在眼前。一艘是武辉和大对卢朱允宝一起乘坐的船,还有他们的护卫们。另一艘则是恩荣和雅珍,还有她们的侍女们,甄良也一起同行。江风一扫初夏的闷热,恩荣在宫里时抑郁的心情豁然舒爽,被遗忘的微笑也重新回到了脸上。仅仅闻着带着一丝土腥味的江水,她似乎感觉到离江里的某个有着能将她送回去的那种花的地方越来越近。她仔细瞧着江面,不经意间转眼时正对上目光炯炯看着自己的雅珍,便对她说起了有趣的事情。
“我住的地方,有像鸭子形状的船。脚像这样蹬着,船就能向前走,相爱的人一定会去坐那样的船。好玩吧?以后雅珍也让陛下造一艘和他一起坐吧。”
说着她脑海中浮现了武辉踩着小鸭船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动不动就板着一张脸喝来喝去为所欲为的武辉乘着小鸭船?噗哈哈哈!
恩荣朗朗的笑声连坐在行驶在前面那艘船上的武辉都听到了,他朝后望去。不知道什么那么有趣,能让她咯咯笑着,头发在风中飞扬。他看着这样的恩荣嘴角不禁微微弯起。离开那透不过气的皇宫她看起来很开心。以后要经常带她出来才行啊。
朱允宝一双利眼,没有错过国王看着王后时眼角带着的笑意。现在揭开王后真面目的时机到了。他沿着武辉的视线望去,殷勤赞美起恩荣来。
“陛下,王后娘娘适应得真快啊。”
“你什么意思?”
“刚开始时,娘娘为了要回去一个劲地往江里逃跑不是吗?可是娘娘登上后位以后便定下心来专心学习,最终能读会写,宫里的法度也被完美地消化,将后宫打理得紧紧有条。”
“字写得好?”
“是的。开始只能勉强写出名字,现在除了非常难的字,都能看懂并写出来了。授课的老师的称赞之词说得嘴都要干了。不仅如此,臣还听说娘娘对武艺也颇有兴趣,正在学习当中呢。”
“这个朕也知道。脾气那么粗暴,学武应该能做得很好。那个,还有别的什么学得好的吗?”
就像零星滴下来的雨滴顷刻间加大了势头变成了阵雨一样,那期间对她置之不理,对此毫不知情的自己一门心思只在雅珍身上,武辉有些无地自容。他对恩荣的好奇犹如暴涨的雨势,突然间膨胀起来。
“娘娘还说,世上没有不能被知道的事物。在外,有中国、阿育国这样的国家,臣还听说了以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黑人生活着的国家。”
武辉听着点了点头。虽然她一身的臭毛病,但是那一双眸子确实无比聪慧。想起她第一次吵着要回去,哭着喊着要跳进江里的样子。真是了不起呢,埋藏了自己的记忆,一个人为了适应这陌生的世界看来做了相当大的努力,比起男子汉大丈夫不是更为坚毅吗?了解到这些新知的事实,心情不错的武辉眼角都打上了褶子,朱允宝真挚地对陛下说了很多有关恩荣的各种事迹。
“还有,对爱的人要做这个给他看。这是我爱你,我喜欢你的标志。”
恩荣抬起胳膊,手举过头顶,刚做出一个爱心的形状,便听到甄良倒吸了一口气的声音。
“那个……那娘娘是……”
恩荣看到甄良十分明显的无比惊慌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
“天啊,甄良!上次的那个仅仅是向你表达我的谢意而已。学生感谢老师的时候也是会这样做的。呵呵!甄良,你看上去的别有用心哦。”
“娘娘!小人怎么敢啊……不是的,娘娘。”
看到甄良不知所措的样子,恩荣灿烂地笑了,一如这夏日里的阳光,耀得人睁不开眼。旁边的侍女们也用手帕掩住嘴,呵呵地笑了起来。然而在这愉快的氛围中只有一个人,雅珍,满面愁容地伸手抚弄着江水。不久前武辉朝这边望时,还以为他是在看自己,便对着他展开了笑颜,没想到他的视线全在恩荣身上。都说眼睛看不到,心就会疏远的,他的眼里已经没有自己了。女人的直觉让她发觉武辉正离她越来越远,自己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将她赶走,但现在却什么也做不了,她讨厌这个弱小没有存在感的自己。恨……你……恨死了……不是这样的吧?是因为我在你眼里不再漂亮了吗?武辉,看着我笑一笑。不要再看王后娘娘了,看看我吧,好吗?
止住大笑的恩荣看到忧郁的雅珍,担心她是不是有什么事,遂即喊她道:
“雅珍,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
“没事,娘娘。可能是还没适应船,还请您不用费心。”
雅珍立即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换上一张笑脸,低头说道。恩荣也对她笑了笑,而后继续观赏起江四周的景色。江风徐徐,在水面漾起一层层的绿色的波纹,也吹得恩荣入了神。她恳切地希望自己一直等待的东西出现,凝神观察着江面。这时,她看到武辉所乘的那艘船下方有一道小小的亮光。闪闪的东西?花!恩荣瞪大了眼睛,一下子站了起来。船离花越来越近,恩荣的呼吸变得急促,紧紧咬住嘴唇,禁不住颤抖。肯定是没错。朱黄色和黄金色巧妙融合的那朵花。将她推进这并不是她所期望的命运的轨道中的,正是这朵花。她被它迷惑,一步步走向船的外沿。
“娘娘,娘娘?”
虽然甄良和雅珍在叫唤着她,她依然头也不回,慢慢地朝着船的边缘,朝着那朵向着她翘首盛开的花儿走去。刚刚还在和朱允宝讨论着琐事的武辉,这时想回过头来,想看看恩荣的情况,却看到她正往船舷栏杆处走去,武辉不禁眉头紧皱。武辉的视线追随着恩荣才明白了,是因为那朵在江上盛开的花,正从他的船游向她的船。上次也发生过,以祈祷为借口说要到江边去,发疯似的跳下马车的事……难道,那东西是她能回到天上的暗示吗?武辉感到一阵逼人的寒气袭来,他起身下令道:
“停下王后的船!”
如秋霜一样寒冷的御令让划桨的老卒一惊,老卒正准备将船停下,这时,恩荣也毫不示弱地下令道:
“快给我划!把船划到那边,快!”
“还不快给朕停下!”
江上轮番响起武辉和恩荣的声音。遵循御令的老卒放下了船桨,武辉的船迅速靠近,焦急的恩荣毫不犹豫地爬上了栏杆,跳入江里。甄良想要抓住她的裙角,但柔软的绸缎却从他的手指间滑了出去,接着响起一声惨叫:
“娘娘!”
在甄良的一声惨叫后,又响起一声“扑通”,随着恩荣跳入江中,面如死灰的武辉也跟着她一同跳入江里。“我说过不行!我说过会对你好!你竟然还敢违抗御令要回去?被我抓到的话,要摘了你的脑袋!”武辉在急流中咬牙切齿道。
恩荣所见的花并非是打开时间之门的花,那只不过是一朵普普通通的花罢了。恩荣被自己迫切归家的内心所蒙蔽,一时产生了错觉,但她自己却全然不知,竟一头冲进浪里去寻找那能够把自己带走的漩涡。虽然呼吸不畅,但是她依然没有停止,反而还手脚并用地游在水浪里。但是,当双腿再次伸展的刹那,脚腕仿佛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拽住。看到拽着自己脚腕的武辉,恩荣一时恐惧得睁大了双眼。武辉在泛泛的波浪里,头发披散而摇曳,阴森潮湿得仿佛那地狱之神,吓坏的恩荣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抽出脚,但是武辉却露出了嘲笑般的笑容,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的手臂钳住。虽然拼尽全力去抵抗,但是水里那般挣扎是毫无意义。武辉将挣扎的恩荣束缚在胸前,双腿一伸,跃上了水面。脸蛋刚露出水面,恩荣便吐着粗气,挣脱的双手疯狂地捶打着武辉的胸膛和肩膀,并苦苦地大声哀求着:
“放开我!求你放开我!我要回家,求你了,放开我吧,妈妈在等我。我也好想爸爸,好想回去上学,求你放开我!”
恩荣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大滴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看着瑟瑟发抖的恩荣,武辉不但不同意,反而紧紧地攥着恩荣,仿佛要将她的手腕掰断,接着从冰窖般的内心里喷吐出冰冷的语气,对她威胁说道:
“别说胡话,你哪儿也去不了,也不能去!你们在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服侍王后!”
听到武辉的命令,护卫士兵们接二连三地跳进水里。看着被冲远的花儿,意识到那并不是能打开时间之门的吉祥花,只不过是一朵再平凡不过的花儿,恩荣感到身体里的气力在不知不觉间耗尽。
“难道我真的……永远也回不去了吗?在这里……永远……不能再和妈妈和爸爸见面了吗?不要,怎么可以这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恩荣此时的内心无比挣扎。
“请你……放我回家!求你……让我……回到妈妈身边。”
血色瞬间消失的恩荣面白如纸,嘴唇发紫,向武辉发出最后的哀求之后,眼球翻白,脖子往后撅去。武辉赶紧伸手抱住恩荣往后倾到的脑袋,并拍打着她苍白的脸颊。他害怕恩荣就此死去,不由得用那连死人也会被吵醒的震聋之声叫唤着恩荣:
“王后!快醒醒!王后!”
在这缝隙间,靠近的护卫士兵们从他手中接过恩荣,并把恩荣送上了船。吓得脸色煞白的武辉紧跟随后,上船后便命令停船靠岸,大声训斥要传唤御医,而他此时的模样被雅珍尽收眼底,这让雅珍整个人不由得一下子跌坐了下去。
“武辉……你,你怎么可以……”雅珍在心里辛酸地呼唤。
她曾坚信着那样的誓言——他今生会只爱她一个,但是,他现在却在负约背盟,还在自己眼前上演脸色煞白地焦急叫唤其他女人的一幕。看来他的心渐渐离我而去了吧,我该怎么办……雅珍内心堵得慌,恨不得放声痛哭,但是又担心那个人也许会看到,所以她只好背过去,捂着嘴,小声的抽泣。对雅珍来说,武辉那不断呼唤恩荣的焦急声音是何其的残忍,仿佛那一道道声音如鞭笞般直接抽打在了她的耳际。
“王后!有没有听到我说话!你快醒醒!”
不管武辉怎么拍打她的脸颊,怎么叫唤她的名字,恩荣似乎都不曾睁眼。看着这样的恩荣,武辉第一次感受到了冰冷刺骨的恐惧。当她扬起裙摆,冲进江里的那一刻,他那要杀她的决心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战战兢兢,担心以后再也见不到她那专对自己翻白眼的明眸大眼,担心以后再也见不到她那喋喋不休的双唇,而武辉是否真的完全忘记了自己的雅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