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见之后,康泽开始忧虑:蒋介石说的四个师尚是画饼;他在军统局经营半生,没有带过兵,没有正规部队做本钱;襄阳现有的川军两个旅也与他从无历史关系,恐怕难以听调遣。前思后谋,遂保荐川军山身的郭勋祺做他的副司令,以便通过郭来掌握川军旅。到底是搞特务出身,他还点名要了军统通讯处副处长董益三,做他的情报处长。
年初,康洋到了武汉。
凡事三思、再思的康泽先了解清楚襄阳的情况才去就任。
康泽发现情况不很妙:那三个旅一个驻樊城,一个驻老河口,有一个还在河南,共军的野战部队和控制区的地方部队经常在豫鄂交界处活动,襄樊一日数扰,极不安宁。
康泽在武汉住了一个多月,蒋介石答应给他的几个师仍没能调来。此时中原正酝酿着大战。第65师在河南商丘作战;第85师是武汉行营直接指挥的机动部队,不能调;第20师在平汉南段作战,打得正激烈。本来兵力就不够应付,目前襄樊一带又无战事,当然不能调他们来这里“闲置”。国防部说得有道理,康泽只好做罢。但蒋介石还是出面,将第85师的第23旅调往襄阳,作为保驾康泽的“御林军”。
康泽虽不痛快,但蒋介石许诺:一旦襄阳出现战事,会及时派兵去援。再不好说什么了。在国民党上层混了这许多年,他深知内情:无论嫡系、杂牌,要想当官,特别是当大官,都得自己拉队伍。有了军队,蒋介石就会给你封官,没了部队就没了一切。因此军事集团之间为了吞并别人的军队,什么事都做得出。现在他康泽一下子要把几个整编师统到自己翼下,这无异于剜别人的肉,谈何容易?还是客观一些,先着手把已经到手的几个旅掌握起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再说。
3月初,康泽登上一架运输机,从武汉机场起飞,到襄阳就任。
飞机向西北方向飞去。江汉大地清晰地展现在机翼下,康泽的心情渐渐开朗起来。当飞至襄樊上空的时候,康泽传令飞机绕空一周。
飞机降低了高度,康泽把目光投向舷窗下。很快,他就入神了。襄阳的地理位置在中国的版图上实属少见。它从东到北再到西北,紧紧被浩瀚的汉水包围着,樊城在北岸与其隔江相望,成了理想的桥头堡。它的南面和西南与城紧密相接的是羊祜山、凤凰山、虎头山等几乎成等边三角形的几个高地,地形险要,可瞰制全城,控制城南和城西的道路。虎头山沿城西向北梯次而下,又有琵琶山、真武山几个绵亘的山头,像一只粗壮的胳膊从南到西把襄阳抱了个结结实实。襄阳城就坐落在这一条水带和一只胳膊的当中。汉水自不易渡,几座山头又彼此呼应,实在是天赐一处易守难攻的险地。
康泽兴奋起来。他是读过几本书的。《史记》载:“襄阳,上流门户,北通汝路,西带秦蜀,南遮湖广,东瞰关越,欲退守江左,则襄阳不如建邺,欲图进中原,则建邺不如襄阳。如御流寇,则建邺、襄阳乃左右臂也。”
这座历史名城乃古战场久争之地,战国伍子胥点将练兵,东汉孙坚跨江击刘表,三国关羽水淹七军,皆在此处。那脍炙人口的“三顾茅芦”故事就发生在城西卧龙岗下的隆中。宋朝忠良岳飞也在此大败金兵。明末李闯王辜军起义出师湖广。曾在此建都称王……
如今,这块争夺拼杀了三期五代的襄樊成了他康泽的属地。想到此,康泽浓眉舒展了。在南京当官儿到底是虚位,现在有兵有权有地有钱,据守襄阳,独霸一方,虽不能称王,又与古之王侯何异?多少天来,这位无兵司令第一次开怀畅笑。
到了襄阳,康泽先察看城廓。那四周城墙高三丈余,墙上雉垛处处,城墙顶宽二丈余,城门厚重,铁皮封包。北门临汉水天然屏障,东、南、西均有宽两丈、深一丈的护城壕环绕。康泽连声称赞:“有山有水有坚城,共军来五个纵队也休想攻下这铁打的襄阳。”
随即部署了全区的防务;以战斗力较强的第163旅驻防襄阳西北的门户老河口;以第164旅驻守樊城;以第104旅防守襄阳,以第23旅的教导队、宪兵连、新成立的特务营等保控司令部。
康泽即命令加紧构筑工事。羊祜山、虎头山、十字架山等制高点都构筑了大量碉堡、地堡、交通沟,并在交通要道、火力死角及广阔地带密布地雷。构成能相互支援的坚固防御体系……
44年的人生历程虽然阴气森森,却有独特风光。44岁生日虽身处由城,但至尊至上,自有一番天马行空之超然。直到下午3时许,康泽才打道而归。
襄阳不大,司令官的生日自然是件了不起的大事,消息不翼而飞。于是当地的文武官员,乡绅富贾都来庆寿了。康泽顾不得“老头子”龙颜如何,下令大摆酒筵。又邀来樊城的名角儿唱堂会。
高潮之时,女优为司令官轻扦水袖,吟颂“万寿”。二处的一个参谋匆匆而入,耳语报告董益三:共军正攻老河口,来势很猛。
董益三愣住,顾不得煞风景,硬着头皮向康泽报告。为了稳定司令官的情绪,他谎说已通知做处理了。
康泽先是未听明白似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继尔点点头。面上虽还保持着镇静,内里却已经慌了神儿。坚持了一会儿,让堂会草草收场。
康泽慌慌张张到了司令部,副司令郭勋棋和情报处、作战处处长都已在等候。问明了情况,虽然难以置信,但还是对董益三说:“赶快,赶快报告给白总司令,请他暂时不要来!”
康泽在等老河口谍报组的详细报告,司令部内外悄无声息,无人敢大声说话和走动。
傍晚,报告到来:
(1)战斗很剧烈,双方的伤亡都很大,不是佯攻的性质。(2)共军的口音多属晋南豫北一带。(3)服装有黑色和灰色两种。(4)武器装备比较好。
郭勋棋说:“依报告判断,攻老河口的部队必是一支野战部队。”
董益三说:“真是奇怪了。说他是野战军,仗不会打这么猛。说他是吧,也不可理解,突然之间,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作战处处长胡学熙面色惨白:“这股共军来历不明,战斗力又很强,我看还是谨慎为好!”
康泽看看韩勋祺:“副司令,你看怎么办?”
郭勋棋说:“我看他们是冲襄阳来的,不如把163旅撤到襄阳来,一可减少伤亡,二则加强襄阳的防守。”
摩泽点点头:“就这样,下命163旅沿汉水南岸向襄阳撤退。”
第163旅从老河口撤出,向襄阳急退。不料半路上突然杀出一支共军,第163旅惊魂不定,仓促应付,部队即被打得七零八落。
康泽重令第163旅回到襄阳“固守”,但第163旅旅长怕部队拼光了,番号被吊销,收拢部队后不惜冒抗命之罪,向沙市方向逃窜,一去不再复返。
湖北襄樊1948年7月7日
烈日炎炎。万山顶上怪石瞬峋,半人高的灌木遍山丛生。八、九个身穿灰、黑两种军装的人在这里站了两个多小时。八里之外就是襄阳城。
一个眼睛不大、身材不高、壮似小钢炮的人放下手中的望远镜,问左右:“襄阳城有些什么远射程炮和重炮?”
“豫八二迫击炮,威力最大的就是八门化学迫击炮了。”
“嗯,没有远程炮,这就好!”他甩了一把脸上的汗,又问:敌人大山上的重机枪火力,能不能封锁住我们东西进攻道路?”
“几个主阵地上的火力都被下面的小山挡着,不能直接封锁我们的进攻道路。对进攻道路威胁最大的是琵琶山、真武山,文疃峰。”
他笑着猛击掌:“哈哈……现在康泽算落到我们手里了!”
他是王近山,38岁,刘邓大军第6纵队司令员。这位迟迟场的人物是个叱咤风云的战将,豫北战役时负了重伤,伤愈后又重新回到他的指挥位子。站在他身旁的是第6纵队第16旅旅长尤太忠、第17旅旅长李德生、第18旅旅长肖永银,着黑色军装的是桐柏军区司令员王宏坤、陕南军区的第12旅旅长。
豫东会战正激烈,突然冒出一支攻襄阳的队伍,这是刘伯承“棋局”中早就埋下的一枚棋子。
6月初,宛东战役刚结束三天,刘伯承召开纵队领导会议。大家以为司令员要作宛东战役总结,不料一开头他却道:“我们中原区的任务是将战争引向蒋管区,利用敌人的人力、物力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并把这个区域变成为向东。向南、向西进攻的基地。中原局势形同一盘大棋,敌我双方大军云集,旗鼓相对。但是这盘棋也不是好走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着走错,全盘皆输。中原有三山四水,我们依托三山逐鹿中原,把四河变成我们的内河。黄河、淮河已经变成内河。下一步,背靠武当山向东南发展。汉水流域是古战场,我们要将汉水变成我们的内河。在刘峙、白崇禧、张治中集团联合防线上,汉水区是其最大弱点。此地既可渡江,亦能入川,且是敌人之接合部,无法弥补。下一个战役即向襄樊、老河口行动,先侦察情况,看准后突然捕捉守敌围歼之!”
6月13日,中野下达老河口、襄阳战役的作战命令,计划以第2、4纵队组成西兵团,以第6纵从和桐柏军区主力组成南兵团,由桐柏军区司令员王宏坤统一指挥,于6月下旬向老河口、襄樊发起进攻。这时,华野粟兵团发起了豫东战役。刘邓从战略全局出发,下命令暂缓老襄战役,速率第1、2、3、4纵队赴平汉路箝制敌人援军。但是,独独把第6纵队留在唐河地区待命。
刘伯承及新到任的陈毅率部阻敌,第6纵队司令员王近山心急如焚。大敌当前,为何单单将他们闲置一边于他连电请战,要求拉部队上前线。
刘伯承回电:“好好休息。”
中野第6纵队能征善战,越黄河,打定陶,巧端六营集,苦战羊山,激战汝河,战功赫赫。在国民党国防部的档案里有如下记载:
刘伯承匪部6纵队,司令员王近山,政委杜义德。下辖三个旅:16旅长尤太盅,17旅旅长李德生,18旅旅长肖永银。该纵,长于攻坚,指挥及纪律均佳。匪称之为主力纵队。
这个情报相当准确,不但摸清了指挥官的名字,连部队的特点也掌握了。不过,第6纵队其实是一支年轻的部队,1945年11月才组建。正由于新,刘邓才抓得多、抓得紧,所以部队的素质、战斗作风提高得极快。晋冀鲁豫解放区的《人民日报》曾发表《向六纵学习》的社论,这是全区部队中唯一获此荣誉的部队。
第6纵队司令员王近山绰号“王疯子”。他15岁参加红军,每次战斗总是往前跑,直到当上了纵队司令员,还改不了。这脾气,以至每次打仗总有六、七个警卫虽跟着他,一见他性子来了,就把他往后拖。他的“烧铺草”精神全军闻名:一有硬骨头就抢着“啃”,上来就是破釜沉舟的架势,他曰“烧铺草”,即全豁出去了。久而久之,连毛泽东也知道了他这个“王疯子”,戏谑地称赞:“这个‘王疯子’,疯得有水平呢。”
刘邓十分钟爱这位战将,他们把他和他的部队留在后方“休整”,当然是要派用场的——6月底,睢杞打得最激烈的时候,汉水地区敌人无力顾及,刘邓就把目光对准了襄樊。
邓小平说:“这局棋,我们要出奇制胜。华野主力在豫东激战,中野主力在平汉线牵着南线敌人兵团,6纵正好出‘边车’袭取襄阳。”
刘伯承说:“是时候了,就出‘边车’!”
随即中野指挥部命令王近山、王宏坤发起襄樊战役。
第6纵队虽是中野的“拳头”部队,但刚从大别山出来不久,人员、武器损耗很大,各旅又留下一个团在大别山坚持斗争,全纵只有六个团,连重武器也没有。刘邓提出他们的担心。
王近山表态:“今天立下军令状,我6纵坚决打!打得剩一个旅我当旅长,剩一个团我当团长,剩一个连我当连长!”
王近山真要被刘伯承的“引而不发”憋“疯”了。
“王疯子”并不是草莽之辈。接受任务后,他和王宏坤详尽地分析了敌我,精密地运筹之后,于7月2日拿下老河口;7月4日,桐柏3分区部队包围了汉水北岸樊城,其余各部沿汉水南岸逼进襄阳,战役完成了第一阶段。7月6日,第二阶段开始。
打襄阳,刘邓均有指示。
刘伯承说:“要多用点辩证法。在一定条件下,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最重要。拿下这一点,全盘就得胜了。选择何处下手,要靠自己用脑判断了。”
邓小平说:“打襄阳要纵观全局,通盘计划,像割肉一样,先割哪块,后割哪块,割肥的,还是割瘦的,心中要有数。”
从万山看地形回来,王近山就眼不离地图了。一个将领假若要想在一幕伟大的战争戏剧中充任成功的演员,那么他的第一个要务就是审慎地研究作战的场地,这样他就可能看清敌我双方在形势上的优劣利害。
两天后,王近山请来了王宏坤和他的几个旅长。他说:“我要破破例,撇开大山,从山下走廊直捣西门,攻破襄阳!”
王宏坤倒吸了口气,未语。历史上打襄阳都是先夺山后攻城——襄阳的天然地形是稳当的攻城之道。
李德生说:“会不会遇到敌人城内外部队的夹击?”
王近山:“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敌人固守依仗的是什么?山。他们正是想用这些山和我们拼消耗、拖时间。再攻山,正中他们下怀。而如果我们撇开山,直接攻城,正如猛虎掏心,敌人猝不及防,大山的火力又够不着我攻城部队。如果下山更不可怕,脱离了工事,不到两个团的兵力,收拾他很容易。”
王宏坤:“刚才我觉得有些冒险,王司令员这么一说,还是很有道理的。”
旅长们对司令员的分析很感兴趣。
这几位旅长都是王近山自己选中的,个个既有胆量又有灵气。经司令员点拨,他们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思路。
肖永银说:“刘司令员指示我们多用辩证法,说在一定的条件下,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最重要的。从襄阳城防看,主攻西门符合这个道理。”
王近山笑了:“英雄所见略同,我计划正是主攻西门。”
李德生说:“攻西门一定要破三关:琵琶山、真武山、西关外的铁佛寺。”
“好,刀劈三关!李德生,这个任务就交给你17旅了。”
尤太忠见司令员考虑得相当成熟,连斩关的部队都定了,忙道:“我们16旅的任务呢?”
“有你打的。劈开三关后,分兵两路,从东、西门直破襄阳,迫敌放弃大山。王(宏坤)司令员,请桐柏独立团和陕南的12旅仍继续攻击凤凰山,文壁蜂,造成我继续攻山的假象,牵制迷惑敌人,以收出敌不意、攻其不备之效果。”
中野指挥部接到王近山“撇山打城,主攻西门”的作战方案报告,很是赞赏。
刘伯承满脸是笑:“襄阳已在我掌中了!这个王近山,真机灵!”
陈毅用扇子敲打着桌子,说:“这个‘王疯子’,还是下险棋的高手嘛!”
邓小平对部属要塞严格,不轻易表扬人,特别是对纵队一级的干部,但此时也道:“王近山有两个难得:一是别人叫苦的硬仗,他能主动要求去打,这是勇;二是打硬仗有讲究,这是谋,二者兼得。”
中野当即回电王近山:“完全同意作战方案,睢杞已告大捷,白崇禧主力被钳制在周家口一线;对南阳王凌云,已派2纵队前往监视和阻击,10天内援军保证到不了襄阳,后顾之忧可完全解除,望按计划加紧攻击。”
王近山接命即动,战斗布置如下:
第17旅一部攻占琵琶山、真武山,集中主力于西门实施主要突破;第18旅待命插入东关,钳击敌人;第16旅为预备队;陕南第12旅和桐柏3分区部队继续佯攻南高地,迷惑、牵制敌人。
王近山命令部队:襄樊战役不获全胜决不罢休,不完成三项任务不算全胜。这三项是:第一,抓万名俘虏;第二,缴获化学炮;第三,活捉康泽。
湖北襄樊1948年7月9日一14日
太阳的余辉收尽,月亮还未升起,四门山炮开始攻琵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