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结衣醒来的时候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夕,入目都是漆黑一片,她的夜盲症让她在这种光线微弱的地方,如同瞎子。只是鼻端吸入的消毒水味道,让她隐约猜出自己是在医院。
为什么会来医院?她迷迷糊糊地想,噢,对了,她感冒了,虽然没有发烧,但是一直不舒服。后来呢?后来孜孜约她一起吃饭,然后她见到了楼笙寒,和他的……女朋友。
她的眼睛陡然睁大,可是眼前还是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记起自己喝了很多红酒,一杯接着一杯,孜孜要来抢她的酒杯,她抓住她的手,让她够不到她手中的酒杯,正僵持不下,她不知道绊到了谁的脚,身体一个踉跄,连带着孜孜一起摔到桌子底下。后脑勺撞到了桌脚,她知道孜孜在大声叫江江,可是她却渐渐听不到她的声音,然后她的脸开始模糊,直至眼前的光线都悉数远去,她陷入了黑暗中。
原来她昏过去了。
她叹了一口气,一口气还没完全叹出,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顿时进入一级戒备状态,声音沙哑地问:“谁?”
黑暗中并没有声音回答她,过了片刻,随着啪的一声,头顶的日光灯应声而亮,顺着惨白的光线,她从微微眯起的眼缝里看到了楼笙寒冷淡的脸庞,没有笑容,甚至称得上是面无表情。
江结衣迅速坐起来,被子滑到胸口,她清了清嗓子:“你怎么在这里?”
楼笙寒走过来,在一条木凳子上坐下来,声音有点低沉:“你突然晕倒了。”
她脸上一热,羞愧之色一闪而过,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她看着他,“是你送我来医院的?”那他的女朋友呢?
他看了她一眼,视线又落回地面,“不是。星遥和孜孜回去拿衣服了,一会儿就来。”
“哦。”她低低地应了一声,下巴往里收,尖尖细细的,垂下的发丝遮住了一半的脸孔,掩藏的表情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又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窗外,外面黑茫茫的,不知道几点了,她伸手摸了一下口袋,手机并不在口袋里,便问:“现在几点了?”
楼笙寒想也不想就答:“十点半。”
她略微点了一下头,然后就不说话了。也许是白天睡久了的缘故,她其实并没有昏睡多久,不过此时意识虽然清醒了,但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痛的。上次胡喝海喝是什么时候?好像是某个夏天,第一次见到楼笙寒的时候,她刚刚失恋,而这一次……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奇妙。
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楼笙寒忽然从木凳子上站起来,挪步到窗前,背对着她,眼睛不知道看向哪里。她听到动静,侧过脸去看他,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发愣,仿佛第一次发现他的背影这么清瘦修长,让人有一种冲上去抱住的冲动。
他明明就在她眼前,可是又好像很远,远到她拼尽全力也追赶不上。有一刻,她感觉自己快要追上了,可是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他还是在原地,她也在原地。她醒悟过来,原来一切都是她的幻觉,幻觉久了就变成错觉。
玻璃窗上映出她坐在床上的身影,一只手还打着点滴,药瓶里的药水还剩下一大半,她的旁边就站着他,这样看去,他是正面对着她的,这样的画面蓦地让她酸了鼻尖。
“谢谢你。”她听到自己强自镇静的声音在病房里响起。
隔了片刻,他转过身来,背抵着窗台,微笑着看她,说:“不用,我们是朋友啊。”
这样的笑容她从他脸上看到过,许多时候他脸上都挂着这样的笑,看似温和,其实十分具有距离感。她觉得有什么要从眼底喷薄而出,她努力压抑着,仰着脸问他:“只是朋友吗?”
他笑容不变,“只是朋友。”
她觉得眼眶发热,她不知道自己哭了没有,“那你为什么要送我手链?又为什么要牵我的手?”
“手链是生日礼物。”他站直身体,“至于牵你的手,江江你忘了吗?你有夜盲症啊。”
听听,原来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是她自己把一个笑话当了真。
可是为什么要给她那种温柔的假象?多么残忍啊,楼笙寒……
大概是他的感情浅薄吧。
孜孜推开病房的门进来的时候,楼笙寒已经离开,只剩下江结衣一个人抱着自己坐在床上。她的脸埋在膝盖里,肩膀轻轻抽动,孜孜走过去,抱住她的肩膀,说:“江江,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点。”
纪安要跟她分手的时候,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可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止也止不住。
她这是怎么了……
第二天一早,孜孜在病床上醒来,盯着天花板半晌,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摸江结衣,摸来摸去,最后摸了一个空,她腾地坐起来,大声喊:“江江!江江!江江!”
江结衣从厕所回来,就看到她无措的样子,心里一阵感动。孜孜从床上跳下来,跑到她身边,忍不住责备她,“一大早你跑哪儿去了?”
“上厕所啊。”
孜孜拉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直到确定她还是以前的那个江结衣,除了眼睛有点肿有点红,她才松了一口气,“你赶紧去床上躺着,我打电话让星遥送早餐过来。”
她反手拉住她,“不用啦,你洗漱一下,我们就出院了。一会儿我还要赶火车呢,所以赶紧的啊。”
“赶什么火车?你今天就回家?可是医生说……”
她打断她,“我已经没事了,而且我跟我妈说好了下午回去。”
孜孜站在原地,“可是医生……”
江结衣是昏迷了不知道昨天晚上的情况有多吓人。他们把她从桌子底下捞出来的时候,她整张脸煞白一片,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无论怎么叫她都没有反应,孜孜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后来是楼笙寒第一个反应过来,背起她就往附近的医院跑。
从急诊室推出来,医生责备地看着他们这些人,“幸好送来得及时,再晚一点后果就不堪设想。”大概觉察出他们的悔意,医生的语气缓和了一些,“现在虽然没事了,不过肝脏肯定受到了严重的损伤,以后都要多加注意。这么年纪轻轻的,肝脏就落下毛病,可不是什么好事。”
最终拗不过江结衣的坚持,孜孜还是陪她办了出院手续,下午又送她去火车站坐车。
江结衣的行李倒是不多,一个行李箱全部塞进去了,从林星遥手里接过来,她对他们说:“你们走吧,火车一会儿就来了。”
孜孜不放心地看着她,“不然我跟你一起回去吧,你这才从医院出来,万一又晕在了火车上怎么办啊?”
“你以为拍电视剧哦,哪能说晕就晕。放心啦,我叫我爸到火车站接我,不会有事的。”
孜孜舍不得林星遥,又放心不下她,一脸的矛盾,江结衣宽慰她:“路上我给你发短信,分分秒秒向你报告行吗,大妈?”
孜孜还来不及说什么,火车就来了,林星遥帮江结衣把行李搬上去找到位置放好,孜孜才嘱咐一句给我发短信就被她赶下了车。
过了一会儿,火车又重新启动,下面传出车轮与铁轨摩擦的声音,她的表情也渐渐垮下来,好像陡然被抓去面具一样,露出一张其实很疲惫的脸来。她闭上眼睛,往后靠着椅背,心口仿佛回应脚底下的声音似的,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
她其实很不解,她和楼笙寒明明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开始,可是为什么这一次她却好像比上一次更难过。
他们之间连爱情都算不上,那么她究竟是在难过什么?
昨晚基本没睡,此时随着火车的颠簸,她居然慢慢有了睡意,起先还强打起精神,后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她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里有楼笙寒,他微笑着说他们只是朋友,请她不要会错意,然后她就醒了。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坐过站了,更重要的是,她的头似乎还枕在别人的肩膀上,大脑接收到这个信息,江结衣像触了电一般,火速坐好,整理了一下表情才有勇气去看旁边的人,眼睛却突然带了一丝迷惘,“怎么会是你?”
“我坐在另外一节车厢,过来上厕所看到你,于是跟你旁边的大姐换了一下座位……”看着江结衣越来越怀疑的眼色,纪安连忙为自己澄清,“江江,真的是巧合。”
江结衣想了一下,她是今天早上才打电话订的票,他不可能知道,还设计这次偶遇。她的表情放松下来。纪安看着她好像相信了自己,便问:“江江,发生什么事了吗?你脸色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