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她的门并没有关,如同我第一次来这里看到的那样,门是虚掩着的。这么晚了,她为什么还不关门?我轻轻敲了敲门,里面半天没有反应,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赶紧推开门走了进去……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突然看到在卧室的床上,躺着一具赤身裸体的女尸,我吓得妈呀一声,没命地逃了出来……
李亚萍的老公杨凡是本市一家事业单位的技术员,半个月前,单位派他和两名同事一起,到北京参加全国业务技能竞赛去了。
这项大赛四年举办一次,参赛选手必须通过层层选拔,优中选优方能赴京参赛。大赛第一名将会被授予“全国业务标兵”称号,除了丰厚的奖金外,还可在今后的职称评聘中获得破格机会。因此在半年前,杨凡便发愤图强,未雨绸缪,终于在选拔赛中过关斩将,获得了到北京参赛的资格。
单位对此次大赛也高度重视,分管业务的局长亲自带队,并聘请省里的专家一同赶赴北京,对三名参赛选手进行全封闭式集中训练,力争在竞赛中取得好成绩。
虽然领导一再强调队员们要全力以赴,不能掉以轻心,但在激烈紧张的训练之余,杨凡仍会时不时地想起妻子李亚萍。算起来,他和李亚萍结婚才两个月,目前还属于新婚蜜月期间,但为了此次竞赛,他不得不和妻子忍痛相隔两地。
杨凡心里明白,自己这次之所以能杀入大赛,李亚萍功不可没,正是她在生活上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时时刻刻的激励,他才能在选拔赛中超常发挥。同事们开玩笑说,即使是他自己得“全国业务标兵”,这个奖杯也应该有人家李亚萍的一半。
“是的,我一定要把这个奖杯拿下来,作为新婚礼物送给她!”杨凡暗暗下定决心。情不自禁,他又一次想起了与李亚萍相识相爱的往事。
杨凡与李亚萍的认识十分偶然。那是在一次市绿化委员会组织的植树活动中,单位本来没有安排杨凡参加,但就在车子即将出发的时候,科长随口说了句:“小杨,一起去吧,就当是锻炼身体。”杨凡心中一动,便跳上车子跟着大家出发了。
植树地点在离城十多公里的山区,参加植树的单位很多。属于“编外人员”的杨凡偷工减料,算下来,那天上午他总共只挖了两个树坑,不但没完成上边规定的任务,他还喝了科长买的两罐红牛,吃了五块鸡翅膀,直看得科长目瞪口呆,心疼不已。
挖第三个树坑的时候,杨凡内急,实在憋不住了,他丢下锄头四处寻找可以解决问题的地方,但到处都是人,他只得朝枝繁叶茂的树林里跑去。
就在他一头钻进树林想痛快痛快的时候,里面突然有人啊的一声大叫,随即冲出了一个涨红脸的女子。
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个又脆又响的巴掌便扇到了他脸上,同时他听到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绰号:“臭流氓!”
杨凡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哭笑不得,喃喃地说:“我怎么你了?我又没干什么……”
那女子回过神来,看清眼前是一个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知道打错了人,不好意思地抱歉一笑,人早跑出了树林。
杨凡呆呆地看着那个火一般的倩影迅速远去,不但不恼,心里反而涌起百般怜爱万种柔情,脑海里尽是那红唇白齿的嫣然一笑。
接下来的事情仍是偶然性的延续。中午杨凡他们到一家餐馆吃饭时,恰好遇到那女子他们单位的人也在那里就餐,两人相视一愣,随即以微笑化干戈为玉帛。
在那次会餐上,杨凡给那个叫李亚萍的女子留下了良好印象,而杨凡也对这个打过他一巴掌的女子念念不忘。回去之后,杨凡开始和李亚萍频繁约会,并不顾家里的人反对,最终与这个来自农村的打工女子携手走进了婚姻殿堂。
外人只知道他娶了一个农村女子,但杨凡心里明白,他娶了一个多么能干的贤内助。李亚萍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吃苦耐劳,她把家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从不用杨凡操心。在事业上,她也全力支持他钻研业务,在她的鼓励和鞭策下,杨凡的业务能力蒸蒸日上,很快成为行业内的佼佼者,并在此次业务技能大赛的选拔赛中脱颖而出。
不过,就在即将参加大赛前夕,杨凡得知了一个消息,他平静的心湖瞬间刮起一场大风暴,再也不能聚精会神地投入到竞赛中去了。
这个消息是从李亚萍那里获知的。
集中训练期间,选手们除了训练还是训练,除了学习还是学习,一般情况下不能开手机,也不能上网,他们所有的对外联系都由带队的领导包办了。刚开始杨凡也遵从了领导的要求,不过时间一长,他就有些不太自觉了,一天晚上,他忍不住借上厕所之机,悄悄打开手机,并拨通了李亚萍的电话。
“萍萍,你想我了吗?”电话接通,他便暧昧地说,“我实在太想你了,昨晚我还梦到和你在一起哩。”
“是吗?”李亚萍的声音有些干涩,她似乎在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说话,“你们领导不是不准开手机吗?你为啥不遵守规则?”
“没事,反正再过两天就要比赛,该掌握的知识点我全都会了。”杨凡解释道,他不明白李亚萍为何用这种语气与他说话,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杨凡心里的思念已经流淌成河了,可作为妻子的李亚萍却好像没有对他这个丈夫有半点的思念之情。
“那好吧,你再加加油,争取把奖杯的奖杯捧回来。”李亚萍的语气软和下来,她恢复了往日的语气,关爱有加地说,“你在北京多保重,不要太劳累了哦。”
“那你想我吗?”杨凡不依不饶,像个讨乖撒娇的小男生。
“当然想,不过我最近心情很乱。”李亚萍迟疑了一下说,“有一件事不知你听说了没?我那个叫杜芬芳的同学被人害了,凶手把她的尸体藏在墙缝里……唉,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学,这几天我一想起她就伤感,她死得实在太惨了。”
“警察发现尸体了?”杨凡大吃一惊,心里一下掀起了波澜。
“是呀,最近警察正到处追查凶手哩。”李亚萍隐瞒了警察上门找她以及怀疑杨凡的事实,转而安慰他说,“这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我还是那句话:你要保重身体,多加加油,争取把奖杯捧回来。”
“好的,我一定争取把奖杯拿回来。”杨凡心不在焉地说。
挂断电话,杨凡发觉自己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从这天晚上起,他开始变得神情恍惚,心绪不宁起来。
虽然杨凡远在北京,但警方对他的调查还是紧锣密鼓地展开了。
在传讯李亚萍的次日,小黎和江涛便来到了杨凡所在的单位。接待他们的,是单位的纪检组长和办公室主任。
“凡是和裸尸案有关的人员都是我们的走访对象,我们并不针对某一个人,而且走访对象也不一定就是嫌疑人。”江涛开门见山地说,“因为死者杜芬芳和杨凡的妻子李亚萍是同学,她们之间有过来往,所以杨凡也被列入了我们的走访对象之中,我们此次来,是想请你们帮助提供杨凡的一些基本情况。”
“你们可以介绍一下杨凡的性格、为人处世方式、工作情况,以及家庭背景等等,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把他的档案调出来让我们也看看。”小黎补充道。
“好的,你们说的这些都不成问题。”纪检组长说,“支持并配合公安机关破案是每个单位、每个公民的义务和职责,我们单位也不例外。这样吧,我把杨凡所在科的刘科长叫来,他和杨凡接触较多,由他来讲比较好。”
纪检组长说完,打了一个电话,很快,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人走进了办公室。
“小杨可以说是我们全国业务系统的技术骨干。”说起杨凡,刘科长毫不吝啬赞美之词,“这小伙子不错,天资聪颖,头脑灵活,而且肯钻研,能吃苦,任何技术难题在他手里都能迎刃而解,这次他参加全国业务大赛如果能拿奖,我估计省局很快就会把他挖走——唉,到时我们局就会损失一个难得的业务尖子喽。”
刘科长轻轻叹了一口气,看得出,他是真心欣赏手下的这员干将。
“杨凡的性格如何?还有他为人处世怎么样?”小黎问道。
“性格嘛,我觉得可以用一个字来形容:闷!”刘科长说,“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这个年代,只有性格闷的人才能静下心来钻研业务,那些性格外向的,一天到晚只知道交际应酬,喝酒打牌,哪个愿意天天抱着书本啃哩。所以说,这次小杨能参加全国业务大赛,有人说是一种偶然现象,依我看,这是人家勤学苦练,长期‘闷’出来的结果。”
“性格外向不能说是缺点吧?”办公室主任不满地看了一眼刘科长,“再说了,交际应酬也是为了工作呀,你不能一竿子都打死!”
“是,不能打死,不能打死。”刘科长嘻嘻一笑,“我差点忘了,你王大主任就是一棵交际草,单位的工作全依仗着你哩。”
“好你个刘电线杆,我啥时候招惹你了?”王主任恨得牙痒痒。
“别扯远了,赶紧回到正题上来吧,人家公安的同志还等着哩。”纪检组长赶紧提醒。
“是的,你刚才说了杨凡的性格,请再讲讲他为人处世的方式如何?”小黎说。
“说到为人处世,那倒真的不怎么样。”刘科长认真地说,“小杨的聪明劲和业务能力那是没说的,不过他在为人处世方面显得有些小气,而且有时过于斤斤计较了,据我所知,有时同事和他换班什么的,他很少答应过;有一年他得了一个省里的‘百班无错奖’,光奖金就有好几百元,有同事开玩笑让他请客,他质问人家:‘我凭啥要请你?’当场让同事下不了台。不过,自打他结婚以后,小杨的性格在变化,为人处世方面也在逐步转变,大家都说,这可能是他老婆调教有方——说实话,他那个老婆还真是不错,处事大度,见人就笑,她和小杨倒真是挺般配的。”
“杨凡过去和单位及社会上的人发生过打架斗殴之类的事情吗?”江涛问道。
“和单位上的人没有,和社会上的人有没有打过架,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刘科长说,“不过我可以担保,小杨绝不可能干出违法违纪的事情,这方面请公安局的同志一定要仔细核实,千万不能冤枉好人!”
“你放心吧,我们绝不会冤枉每一个好人,但也不会放过每一个坏人。”江涛严肃地说,“本着对杨凡同志负责的精神,今天我们来单位调查的事,请你们一定要严格保密,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这是当然的事,我们一定严格保密。”纪检组长承诺。
小黎和江涛又听纪检组长及办公室主任介绍了一些情况,并查看了杨凡的档案,之后,两人才返回了市公安局。
“从调查的情况来看,我觉得杨凡的性格特点具备一定的作案可能性。”小陈查看了两人的调查笔录说,“刘科长讲的这两件事很有意思,它们都说明了同一个问题,即杨凡是一个性格方面有些偏激的人,这种人往往做事极端,极有可能干出杀人灭口这样残忍的事情来,而且性格闷的人,一旦有机可乘,他的色胆会比一般人更大。”
“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老毕吸了口烟,似乎对小黎他们的调查不感兴趣,他随口问了一句,“杨凡是否吸烟,你们了解过吗?”
“这个我们忘了问。”小黎和江涛对望一眼,不免有些尴尬。
“没关系,我想杨凡回来后,自然会见分晓。”老毕说,“你们俩要加强和李亚萍联系,一旦杨凡回来立即传讯。”天后,全国业务技能竞赛结束,本来极有希望拿奖的杨凡一无所获,他的总成绩甚至还不如参赛的另两名同事,这令带队的领导和省里的专家也颇感惊讶。
杨凡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沮丧,他神情恍惚,心绪不宁,回到市里的当天,他甚至没有参加单位组织的庆功宴,而是急匆匆赶回了家里。
推开房门,迎接他的除了李亚萍,还有一男一女两个便衣警察。放下背包,杨凡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我什么都没有做过!”他对小黎和江涛说。
“即使你没有做过什么,也有义务配合我们调查。”江涛严肃地说,“走吧,和我们到公安局去一趟。”
市公安局问讯室内,杨凡局促不安地扭动着身体,灯光从他头顶上洒下来,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诡异的阴影。
“小杨,你吸烟吗?”老毕看了一眼杨凡放在膝盖上的右手,目光很快移到了他的脸上。
“会吸一点。”杨凡低着头回答,声音里透着一种紧张、焦灼和不安。
“你坐了那么久的火车,一定很疲惫了,来,先抽支烟放松放松。”老毕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递了过去。
杨凡点燃香烟,使劲吸了一口,他的头顶上方很快腾起一片烟云。
“你吸烟的历史不会太长吧?”老毕看了看杨凡夹烟的姿势,微微一笑说,“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吸烟应该是从这次参加业务竞赛才开始的,对吗?”
“是呀,你怎么知道?”杨凡抬起头,吃惊地看着老毕。
“这个很简单,因为我是一名老烟枪,以我的经验来看,你吸烟的时间不会很长,”老毕徐徐吐出一个烟圈说,“首先从你的手指来看,上面并没有烟熏的颜色,这表明你吸烟的时间不长,或者说你的烟瘾并不大;其次从你夹烟的姿势来看,还显得略有些生硬,一般来说,最有资历的老烟枪是用拇指和食指夹烟,而一般人正常情况下是用食指和中指夹烟,这种人又分为两种,资历较深者将香烟夹在靠近手掌的位置,而初学者往往中规中矩,将烟夹在靠近指尖的地方,而你明显属于后者;最后,从你吸烟和吐烟的情况来看,你并没有烟瘾,吸烟纯粹是好玩或者寻求一种心理安慰。”
“原来吸烟还有这么大的学问!”杨凡感叹一声,不知不觉中,他紧张不安的情绪和对办案人员的戒备心理正逐渐消除,“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这次参加竞赛才开始吸烟的。有一天晚上我做一套练习题时,实在太困了,不停地打呵欠,同事小张给了我一支烟,说吸烟可以提神,让我试一试。抽了烟后,果然没那么乏了,于是每天晚上做练习题时,我都要吸一支烟——不过,平时我可不吸烟,而且我老婆李亚萍也很讨厌别人抽烟。”
“嗯,吸烟对身体有害无益,你可千万别像我一样。”老毕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说,“好了,关于吸烟的话题咱们就进行到这里,今天请你来这里的目的,你应该很清楚吧?”
“我确实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杨凡身子一抖,脸上再次凝聚起紧张的神色。
“从你的这句话中,我们确信你一定看见了什么。毕老刚才并没有问你明确的问题,而你自己先把答案说了出来,这就是典型的不打自招,”一旁的小陈按捺不住了,“杨凡,你还是老老实实交代吧!”
“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杨凡垂下脑袋,一声不吭。
“小杨,你爱人的同学杜芬芳,你应该见过吧?”沉默了一会儿,老毕再次问道。
“见过。”杨凡小声回答。
“你一共见过她几次?”
“就两次。”
“不对,据你爱人李亚萍讲,她住在你们家时,你们一起吃饭的次数不下三次,你怎么说才两次呢?”小黎当场揭穿了杨凡的谎言,他一时手足无措,显得更慌乱了。
“小杨啊,其实你没必要隐瞒什么,你应该把看到的事实原原本本告诉我们,这样既对我们破案有利,同时也可洗清你身上的疑点,让你早点回去与爱人团聚。”老毕轻声说,“你应该相信我们,和我们好好合作。放心吧,你所讲的一切我们都会保密,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爱人李亚萍。”
杨凡还是一声不吭,半晌,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抬起头看着老毕说:“我所说的一切,你们真的不会告诉她吧?”
老毕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