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奢侈
法国伏尔泰
两千年来,人们在诗文中雄辩地攻击奢侈,但却一直热爱奢侈。
最早的罗马人蹂躏并毁灭沃尔西人和萨谟奈人贫穷的村庄,抢劫他们的收获以增加他们自己贫穷村庄的财富。有关这些强盗的事,每个人都可以说出很多。他们是无私的、有道德的人!他们还没偷金银珠宝,因为在他们洗劫的地方还没有这些东西。他们的树林和沼泽地里没有鹧鸪和石鸡,他们的节制受到赞扬!
当他们渐渐地抢走了从亚得里亚海最远端到幼发拉底河这片地区的一切,并有足够的理智享受抢劫的果实达七八百年之后;当他们培养了各种艺术,品尝了各种快乐,甚至使得被征服的民族也品尝这些快乐时,据说这时他们就不再明智和正直了。
所有这些攻击无非是想证明这样一个道理:一个贼不能吃他偷来的饭,穿他偷来的衣,或者戴上他抢来的戒指。据说,如果贼想做一个诚实的人,就应该把所有这些都扔进河里。这样还不如说不应该偷窃。当强盗们抢劫时可以给他们判罪,但是当他们在享受他们抢来的物品时却不能叫他们疯子。老实说,当大批英国水兵在攻克了本地治里和哈瓦那因而发财时,以及后来在伦敦享受他们在亚洲、非洲历尽千辛万苦换来的欢乐时,他们这样做错了吗?
其实,夸夸其谈的人只是想让通过战争、农业、贸易和工业积累起来的财富埋藏起来。他们举了雷斯地蒙的例子。他们为什么不援引圣马力诺共和国的例子呢?斯巴达对希腊有什么用?斯巴达有过狄摩西尼、索福克勒斯、阿佩莱斯或菲迪亚斯吗?雅典的奢侈产生了各种各样的人。斯巴达有过一些军事家,但即使是军事家也比其他城邦少。就这样吧!让一个像雷斯地蒙这样的小共和国保留它的贫困。无论是一无所有,还是享受了生活中一切美妙的事物,反正谁也逃不脱死亡。加拿大的野蛮人也能像年收入为五万基尼(旧英国金币)的英国公民一样活到老年。但是,谁也不会把易洛魁人的国家和英国相提并论。
就让拉古萨共和国和楚格县制定禁止奢侈、浪费的法律吧,他们是对的,穷人不能入不敷出,这是必要的,但我在某处看到这样的话:
“首先要明白奢侈会使一个大国富裕,虽然它会毁掉一个小国家。”
如果你认为奢侈是过分的,那么人人都知道,无论是过分节欲、过分贪食、过分节俭,还是过分慷慨,任何过分的行为都是有害的。我不知道我的村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那里的土地是荒瘠的,赋税很重,禁止出口我们种的小麦的命令是令人难以容忍的。然而,几乎每一个农夫都有布做的好衣服,并感觉吃得很不错。如果农民在种地时涂脂抹粉、烫卷头发、穿着白亚麻布做的好衣服,这肯定是最大的也是最不恰当的奢侈。但是巴黎或伦敦的市民穿着像农民一样的衣服去看戏,那就是最粗野、最荒谬的吝啬了。
“所有的事情都有分寸和限度。善德既不能超过,也不能达不到。”
剪刀肯定不是最古老的东西。当它被发明出来时,剪指甲并把垂到鼻子上的头发剪去一部分时,人们横加指责,什么话没有说过呢?他们无疑要被叫做花花公子和浪荡子,花高价买一个无益的工具去破坏造物者的劳动。去剪短上帝使它在我们指端生长的角质是多么大的罪过!这是对上帝的污辱。当衬衫和袜子被发明时,情况变得更糟。从没穿过袜子和衬衫的年老的地方议员,是如何狂怒地叫嚣,并反对向这种致命奢侈品屈服的年轻的地方行政长官,这种场面很少有人能想象得到。
人类崇尚奢华的天性,让自身的行为始终处在一种摇摆的状态。我们提倡的美德和奢侈天生就有着抵触。人类发展的初期,显然是和奢侈格格不入的,可随着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高度发展,诱惑也在不断增加。于是,奢侈的意识和理念便随之侵袭。过度的享乐思想必然会滋生奢侈的风尚。凡事都需要中矩有度,超过了分寸,就会走向事物发展的反面。不过,需把握好的一点是,不要因为克制而扼杀新事物的生长。
怒气
英国培根
怒气存在于随时随地,每个人身上都会不时具有,所以如果想要彻底杜绝发怒是不可能的。我们只需注意,生气归生气,千万不可动怒以致发生罪恶的行为,更不必因怒气而终日闷闷不乐。对怒气必须从程度和时间两方面加以节制。现在让我们来讨论三个问题。
一、如何克制自己不发怒。
二、如何避免因发怒而造成不可收拾的恶果。
三、如何才能使人发怒和息怒。
对于第一点,我的建议是在我们发怒之前,先冷静地想想可能招来的后果。塞涅卡说:“怒气犹如重物,将破碎于它所坠落之处。”《圣经》则教导我们,忍耐能使灵魂宁静。不管你是谁,如果你缺乏忍耐就将丧失灵魂。我们绝对不能像蜜蜂那样,“把整个生命全用在对敌人的一蜇中”。
容易发怒是一种卑贱的素质,只有生活中的弱者才会受它摆布,如儿童、老人、病人。由此,我提醒你,当你被激怒时,你应当轻蔑使你发怒的人或事。而不可在愤怒的同时掺杂任何恐惧。如果你这样做了,那么这将使你在精神上保持自制力和对对手的优势。只要你有足够的信心,你就一定可以做到。
对于第二点,我认为,属于以下三种情况的人最易发怒:首先,是过于敏感的人。这种人的神经太脆弱,一点小事就足以刺激他们。其次是认为自己受到轻蔑的人。别人轻蔑自己会激起怒气,其效果胜于其他伤害。最后是那种认为自己名誉受到损害的人,这种人最易被激怒。为了防止这种情况,最好能如高德瓦所说:“人的荣誉之网应当用粗绳索来编制。”
等待时机是人在受到伤害后的最好制怒之术,克制忍耐,把复仇的希望保留到将来。
人在发怒时千万要谨慎两点:第一,不可乱骂一气,这不同于一般的对世情发牢骚,而会因此种下怨毒之根;第二,不可因发怒而轻泄隐秘,这会使自己无法再受到别人的信任。总之,不管你的心情是多么汹涌澎湃,切记,万万不可将心中的澎湃表露于行动上,以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
使人发怒的方法非常简单,它与息怒之术相同,重在把握好时机。人在急躁或心情不好时最易激怒。这时倘若你要激他发怒简直易如反掌。而若要平息一个人的怒火,首先,选择一个恰当的机会和场地谈一件可能使他发怒的事;其次,要设法解除他因受轻蔑而感到被侮辱的感情,可以将这种伤害解释为并非蓄意,而是由于误会、激动或其他什么偶然的原因。
何苦要气?气便是别人吐出而你却接到口里的那种东西,你吞下便会反胃,你不看它时,它便会消散了。
气是用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的愚蠢行为。
夕阳如金,皎月如银,人生的幸福和快乐尚且享受不尽,哪里还有时间去气呢?所以,我们应该学会消消气。
恐惧
俄国陀思妥耶夫斯基
他突然想起他从老太婆那里拿来的钱袋和东西都还放在自己的口袋里,还没有藏起来……他马上跑去把它们掏出来,扔在桌上。等他把一切东西都掏了出来……他便把那整整的一堆东西拿到墙角去。在墙根那里,有的地方糊墙纸破裂开了,他马上开始把一切东西都塞进纸里面的那个洞里去。
“全放进去了!钱袋也看不见了!”他快活地想着,站了起来,茫然地瞅着那个洞。忽然,那个洞好像鼓起来了,他吓得浑身发抖。“上帝!”他绝望地咕嚷道,“我是怎么一回事?这算是藏起来了吗?这是藏东西的方法吗?”……他精疲力竭地在沙发上坐下,立刻又发了一阵难受的颤抖。他机械地从身边一张椅子上取来他那件旧而暖的,但是破烂不堪的学生冬季外套把自己盖住,不多时,他失去了知觉。
没有过五分钟,他猛地跳了起来,马上又疯狂地扑过去抓住他那些衣服。“我怎么能够什么事都没有做又去睡觉呢?是的,是的,我还没有从袖管上把活结取掉哩!我忘记了,把这样的一件事情忘记了!这样一个真凭实据!”
他把活结扯掉,慌忙地把它撕成碎片,把碎布片塞进枕头下的衬衣里。“无论如何,破衬衣的碎片不会惹起嫌疑的。反正我想不会的,我想不会的!”他反复地说,他站在房间当中,又拼命聚精会神地来瞅一瞅他的周围、地板和各处,他想弄清楚屋里是不是还有作案后的痕迹。他以为自己一切能力都没有了,甚至于记忆力、最简单的思考力都没有了,这种确信渐渐成为一种难堪的苦楚。“莫不是已经开始了?莫不是惩罚降临到我身上来了?是来了!”他从裤子上割下来的磨坏的破布确实放在房当中的地板上,谁进来都会看见的!“我是怎么一回事!”他又喊道,好像一个神经错乱的人似的。
突然,他脑子里又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以为或许所有的衣服都染上了血,或许有许许多多血点,但是他没有看见,没有注意到,因为他的知觉力不足,已经四分五裂了……他的理性模糊了……他忽然想起钱袋上也有血!“啊!那么口袋上一定也有血,因为那时我是把湿钱袋装在口袋里的!”眨眼间他就把口袋里面翻了出来,不错!在口袋布里子上有痕迹,有污点!“可见我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性,可见我还有点脑筋和记忆力,因为这是我自己猜想出来的。”他得意洋洋地想着,自慰地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不过是发烧虚弱、短时间的昏迷罢了。”
他把整个里子布从裤子的左口袋里扯了出来。这时候,阳光照在他的左脚靴子上,从破靴子里露出来的袜子上仿佛也有血迹!他把靴子脱掉。“的确有痕迹!袜尖全浸着血。”他一定是那时不小心踏进血泊里了……“但是现在对于这件事怎么办呢?我往哪里放袜子、破布和口袋呢?”
他双手拿着这些东西,站在房间当中。“放在火炉里吗?但是他们首先便要搜查火炉的。把它们烧掉吗?但我能用什么烧呢?连火柴都没有。不,不如出去,把它们扔到什么地方去。是的,不如扔掉。”他重复说道,却在沙发上坐下,“而且马上就扔,毫不耽搁!”但是他的头却反而倒在枕头上了。他又打着难受的寒战,浑身软绵绵的,一点精神也没有。
他几次想起身,想立即把那些惹人注目的东西扔掉,但人仿佛已瘫在沙发上,他在心里喊道:“马上,马上……”这时,一阵剧烈的敲门声,终于使他彻底清醒过来。
正常的恐惧和病态的恐惧二者之间有一定的区别。弗洛伊德给出了一个绝妙的解说:一个人置身于非洲丛林,看见蛇会感到恐惧,这是很正常的事,这种恐惧感有利于保护自己。但如果一个人居住在房间里也感到恐惧,以为在他的房间里有一条蛇正藏在地毯下面。那么,这种恐惧就是病态的、不正常的。弗洛伊德的理论对理解人类的心理是极有帮助的,这种理论可以用来考察我们一般人的恐惧心理。如果一个非洲贫穷国家的母亲害怕自己的孩子会因饥饿而死,这种恐惧感是正常的;但在美国,如果一个富有的母亲告诉别人,说她的孩子将会因为营养不良而饿死,这种恐惧就是病态的、不正常的。其实,这种恐慌心理可能源于她平时的愧疚、焦虑、恐慌和仇恨。
世界上有许多人,在不断想象的恐惧中生活。
恐惧会导致人的寿命缩短,因为它能损害人的生理机能,能改变人体各部分的化学组织,能使人早衰甚至早死。世界上不知有多少人,是被恐惧这恶魔冤枉地送入坟墓的它破坏了人类心理的平衡,造成了无数人间悲剧。
恐惧是害人最烈的,它对于人类没有丝毫的益处。一个满怀着种种恐惧感的人,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
拒绝你的恐惧,像拒绝其他种种可能对你有害的坏习惯一样。我们可以用各种医治良方——自信、勇敢、乐观去消灭种种恐惧心理。不要让恐惧深入你的心中,不要往恐惧的方面想。有了恐惧心理,当立刻使出医治良药来,恐惧立刻会逃走。无论一种恐惧感怎样“深入人心”,只要使出与它相反的方法,总是可以将它驱除的。
虚假智慧
英国罗素
在美国,有人郑重地向我保证,不幸的人大部分是在三月出生的,容易长鸡眼的人大部分是在五月出生的。我不知道这些迷信的历史渊源,它们可能来自巴比伦或埃及的宗教传说。信仰始于高等社会,大约经过三四千年的时间,它渐渐侵入到受教育的人群中。
在美国,你会发现你的有色女奴引用柏拉图说的胡话,而不是那些被学者引用的话,比如在生前不寻求智慧的人来生就会变成女人。而伟大的哲学家们的诠释者总是忽视他们的傻话,而且态度一点也不粗鲁,很有礼貌。
亚里士多德是个很荒谬的人,尽管他的名声很好。他说女人受孕应在冬天,当风是在北方的时候,他说太早结婚的人只会生女孩;他告诉我们女人的血比男人的血更黑,说猪是唯一会生麻疹的动物,说治疗患失眠症的象应该在它的肩上抹盐、橄榄油和温水,说女人的牙齿比男人的少几颗。尽管他在那里胡言乱语,但大多数哲学家依然视他为智慧榜样。
更普遍的迷信是关于吉日凶日的预测。在古代,它们控制着将军们的行动。我们自己也仍然对星期五和十三号持有强烈的偏见。水手们不喜欢在礼拜五航行,许多旅馆没有十三楼。以前,曾有许多聪明人相信过关于星期五和十三号的迷信,今天,聪明人则视之为无害的疯狂。可是,也许两千年以后,今天的聪明人的信仰也将同样显得愚笨。人是轻信的动物,他必须相信一点什么。假如信仰没有好的根据,坏的也能满足他。
许多错误都是因为相信“自然”或“自然的”。这种信仰曾经在医药方面有很大的作用,现在仍然如此。人的身体,假如我们随它去,它有自己医治自己的力量。小伤口通常自己会好,伤风会过去,甚至严重的病有时不医也会好。尽管如此,我们依然有必要对自然进行必要的帮助。假如伤口不消毒,它会化脓;伤风若不立刻治疗,会让人患上肺炎,只有远方的旅客或探险家在没有办法的时候才不理会严重的疾病。
许多显得自然的东西原是不自然的,如同穿衣和沐浴。在人类发明衣服之前,他们一定曾发现寒带是不适合居住的。在不清洁的地方,人会生各种疾病,如斑疹、伤寒,西方人已经不再生那种病了。预防针曾经被视为不自然,但是这种反对是矛盾的,因为没有人能假定一根断了的骨头会自然地好起来。被视为不自然的事情还有很多,例如吃煮熟了的东西,生火取暖。
亚里士多德曾说:“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对前人智慧的盲从,是一种轻浮的迷信、没有辨别力的判断、缺少理性的维度和韧度。真正的智慧,经得起任何严酷的考验,绝不依附于某一个人的名声和威望。在成长过程中,对于前人优秀的文化和思想,要大加吸取,但也要仔细辨别隐匿于智慧光环下的杂质或虚假成分。
论善恶
黎巴嫩纪伯伦
当你与自己合一的时候便是善。
当你不与自己合一的时候,却也不是恶。